月明帘下

2016-11-26 18:57王振兴
唐山文学 2016年12期

王振兴

小说园地

月明帘下

王振兴

上篇

在监狱的谈话室里,我和赵庆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我们常这样坐上一两个小时。

“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和赵庆这辈子,仿佛就是在印证这个谚语。只是没想到,半生之后,我们会在这样的地方、以如此尴尬的方式聚头。

我们两家相距不过百米,他娘和我娘是表姐妹,我俩都是丙申年出生,我比他大三个月,按规矩他叫我哥。亲戚、发小加邻居,注定了我们扯不断的关系。

最让我们有共同语言的地方是家境。双方父母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都是兄妹五人,家境一样的困窘。惺惺相惜,谁也不会因此瞧不起对方。

但是,从小到大,我们两人一直处于既像兄弟,又像冤家的关系之中。

我们俩性格大不相同。

赵庆豪爽、仗义、胆大,但性格张扬,争强好胜,打架从不服输,凡事必要拔个头筹,从小便是孩子王;我讨厌赵庆张扬跋扈的性格,但因为有他保护,我很少受人欺负。

我胆小,谨慎,凡事不愿张扬。但我学习好,有办法;张庆不喜欢我这蔫头耷脑的脾气,但却离不开我的作业和主意。

赵庆不许别人欺负我,但他却经常欺负我,甚至有意无意地害我。

比如,乡下孩子从来没人教游泳,但差不多都会。就是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水里自个扑腾出来的。而我这个人天生胆小,从不敢到水深的地方去。一次,一群小伙伴在水里玩耍,我照例在水浅地地方泡着。赵庆喊道:“春秋哥,过来吧,这里水不深,才到胸部。”其他小伙伴也都说水不深。于是,我便壮着胆子过去了,谁知没走几步,突然双脚踏空,踩不着底了。我心里一慌,便开始灌水,等他们把我救上岸,已经喝了半肚子水。赵庆还洋洋得意,让我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十五岁时,我们初中毕业。赵庆父母告诉他,家里困难,上学也没用,回生产队挣工分。赵庆无耐,便咬住我不放,“春秋家和咱家一样,他能上学我为什么不能上!”也不知表姨对我爹娘使了什么魔法,他们竟然也不准我考高中了。我的大学梦就这样被毁了!气得我两天没吃饭,三个月没搭理赵庆。

后来,我也理解了父母。家里人多劳力少,年年都是缺粮户。辛辛苦苦干一年,不仅要拿钱买粮,还得遭人白眼。毕竟多一人挣工分,家庭困难便可抒解一些。

“好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农村孩子天生受苦的命。尽管才十几岁,但生产队却把我们当壮劳力使用。耕锄犁耙,担挑背拉,什么活计都派给我们干,只是工分只给八分。

我们最喜欢的活计是割草,因为那是按斤记分,多劳多得。重要的是比较自由,草割得差不多时,可以掏鸟窝,追兔子,抓松鼠,采野果,尽情地玩耍。只是别人下工后轻松向家走,饥肠辘辘的我们得挑着七八十斤的青草艰难地向村里挪动。这是自由的代价。

我们最怕的活计是拔麦子。“蚕老一时,麦熟一响”麦熟就那么几天,不仅要把麦子抢回来,而且要尽快腾出地来种秋庄稼。因此,这是一年中最忙最累的时节。几天下来,满手血泡,腰就像断掉一样,腿痛得上炕都困难,满身泥土汗渍搅和在一起,真像在泥淖里滚过的非洲犹猪。

这天,拔完了一块地的麦子, 我俩都累得瘫倒在地上。喘过气来之后,我慢慢清理着满是血泡和泥土的双手。赵庆坐到我跟前,有气无力地说道,“春秋哥,你打小学习好,这双手该是握笔杆子的,难道甘心把这辈子交待在这黄土地里?”

一听这话,我气便不打一处来,“哼,还有脸说,这都是拜你所赐!”

“对不起啊春秋哥,当时攀扯你,是想跟你一块上学,谁知我娘那样做,是我害了你。”赵庆说得很真诚。

“唉,也不全怨你,谁让咱们生在这穷山沟,穷人家。”我缓和了口气。

“我不甘心呐!”赵庆用力捶了一下脚下的土地,大声喊道,“一定要走出这山沟,走出这个穷家!”

“你见到郑祥了吧?”我问道。

“见到了,人家现在是军官。一身整齐的军装,穿皮鞋,载手表,真威风啊!”赵庆眼睛一亮,“春秋哥,你是说想当兵?”

“是啊,这恐怕是咱们改变命运的唯一一条道了。”

“嗯,说得对,就怕家里不同意。十七岁,咱俩可是家里的壮劳力了。”

“公社武装部长和我家沾点亲戚,我想来个瞒天过海,到时候偷偷去报个名。”

“好,春秋哥,你就是有办法,咱就这么办?

当公社武装部把入伍通知书送到家里时,双方父母才如梦方醒。气当然生了几天,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边生气边为我们打理行装。

中篇

我们美孜孜地穿上了军装,心想终于要走出这穷山沟,到外面看看大世界了。没想到的是,过北京以后,火车七拐八弯地在崇山峻岭中爬行了一夜,把我们拉到了塞北的燕山深处。和这里的大山相比,我们家乡的山可谓小巫见大巫,只能算作丘陵了。想走出小山沟的我们,却被塞进了茫茫无边的深山老林。

比深山老林更可怕的,是这里的气候。

那时正值冬季。坝上高原的凛冽寒风,无情地刺穿了厚重的棉衣,透肌入骨,让我真正领略了什么叫做“风头如刀面如割”尽管绒帽把头盖得严严实实,但冷风还是像千万条钢针穿隙而入,刺得脑袋直疼。鞋带如果开了,根本系不上,因为手伸出去就冻得不听使唤了,只有请历练多年的老兵帮忙才行。宿舍里虽然生着炉火,但室温还不到十度。早上起来,靠北面睡的人被子都被冻在墙上。有人说,这里解小便得带上棍子,边尿边敲,这当然是夸张了。但是,小便落地成冰确是真的。时间不长,我们这些来自中原的新兵,大多都被冻伤了手脚。

塞北种不出小麦、水稻,主食是小米、高粱米。长达半年的冬季,只有土豆、萝卜两种蔬菜。严寒及粗粮,使得部队中关节痛、胃病成了多发病。

刚到这里,我们都很沮丧。家里虽然苦些,但比这里强多了,干嘛要来受这份罪啊!

人是社会性动物,相对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在人心目中的份量更重,对人的影响更大。这里自然环境虽然艰苦,但部队生活却是火热的,他在我们面前展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部队就像一个大学校。他教给了我们什么是理想、信念、价值观。什么是国家、社会、部队以及军人的责任;教给你思想、文化、军事技能。

部队就像一个大熔炉。虽然其成员来自五湖四海,家境各不相同,思想千差万别,秉性自相迥异。但正规的教育训练,明确的规章制度,严格的组织管理,使得无论你是谁,不管是否愿意,从跨入军营那天起,就如一块矿石和碎铜烂铁丢进炉子,要在其中接受烧化、锤炼和锻造。

部队也像大家庭。干部、班长像父母、兄长;同志间是战友也是兄弟,相互信任,帮助,关心,患难与共,生死相依,那种情意很特殊。在社会中,除了亲兄弟,战友情恐怕是最深沉,最难忘的了。

部队也是实现梦想的地方。他给你一方天地,搭一个舞台,提供一些机会,让你施展拳脚,显露才能,相互竞争,优胜劣汰,实现梦想。而且榜样就在眼前,身边的许多人同我们一样,也是农村走出来的孩子,他们在军旅生涯中完成了人生蜕变,成为各种人才和领导干部。

“人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年轻人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我们来自农村,吃苦原是家常便饭。在部队不过是换了一种吃苦的环境和方式而已,更何况有思想教育和梦想目标的追求。所以我们很快便从沮丧中挣脱出来,渐渐适应了部队生活。

更幸运的是,我和赵庆居然都分到了九连。别看九连在编制序列上排最后,但却是团队的第一连,他冠有“二级人民英雄连”等多个荣誉称号,在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及上甘岭上都留下过辉煌。每年新兵分配,九连都有优先选择权。九连的士兵走路都昂首挺胸,满脸的骄傲和自豪,士气总是噢噢叫。团队拉歌比赛,谁都不是九连的对手。

在军营的舞台上,赵庆最先显露身手。他1.75米的个子,健硕的身材,黑红的脸膛,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配上一身军装,往那儿一站,军姿飒爽,一看就是个好兵坯子。

不仅外表光鲜,赵庆灵光的脑子、吃苦的劲头和永不服输的性格,确实是当兵的好材料。几个月训练下来,他队列动作干净利落;射击次次优秀;投弹56米,人称“小钢炮”刺杀格斗,老兵都不是对手。半年后被选调到师教导队示范班,第二年便当了示范班长,在军里比武中拔得头筹,荣立三等功。三年服役期刚满,便被提升为排长,是我们同年兵中第一个提干的。此时的赵庆,真可谓踌躇满志,春风得意。

跟赵庆比,我的路途就坎坷多了。蔫头耷脑,不事张扬的性格,使得我在哪里都像可有可无之人。由于训练成绩平常,我一度被调往炊事班做了“伙头军”只是偶然间指导员发现了我的一笔好字,才把我调连部当了文书。

为人低调,做事谨慎,口风严实,文笔较好的我比较适应文书这项工作,不久便得到了连队干部的认可。“有内秀”是他们对我的评价,因而我也被内定为“干部苗子”

但我这棵“苗子”却无处可栽。因为九连的排长必须是顶呱呱的军事能手,而这却是我的短板。适应我的职位只有营部书记,但此职己让通信班长捷足先登,毕竟他跟随营首长鞍前马后多年。

第四年兵役结束时,指导员对我说,“让你走很可惜,再留一年吧,但提干的希望很渺茫,你得有思想准备。”能说什么呢,连队干部对我够好了,认命吧!

就在极度失望之时,命运之神意外眷顾了我。我的一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那时候,部队战士文化普遍较低,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可谓凤毛麟角。有句话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三年在连部当文书,工作之余我一直在努力读书,看报,学着写东西。文章见报不久,宣传股孔股长招我到办公室,像皇上殿试一样仔细考问了我,还当场命题,让我写篇文章。看了我用一个小时写出的文章,孔股长当场拍板,调我到团部做通讯报道工作。

到新的岗位之后,我用努力和实力证明了自己,报纸上发表数篇文章,材料写得也让首长满意。苦熬五年,丑小鸭终于变天鹅,我是同年兵最后一个提干者。

提干以后,我和赵庆在各自的领域顺利发展着。

赵庆凭着军事才干和管理能力,从排长逐级升到副营长;我则走了干事、指导员、宣传股长的道路。

那年,一纸命令下来:赵庆任三营营长,我任教导员。命运再次把我们两个冤家扯到了一起。

对这个任命,我可谓喜忧参半,五味杂陈。

在我们部队有一种说法:×军的干部是×师的;×师的干部是×团的,×团的干部是三营的, 三营的干部是九连的。我和赵庆同出九连,现在又同掌三营。此时,我们才29岁。在人们眼中,我俩犹如团队中冉冉升起的明星,前程己经摆在面前。

姜团长是我们的老连长,他对赵庆很赏识,也很了解。他在与我谈话时说:“赵庆是匹好马,但性子有些野,让你和他搭班子,就是希望有个勒缰绳的人。”

我理解老首长的良苦用心,但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因为我对赵庆太了解了。这些年,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主要得益于部队各级组织的严格要求,得益于老首长的赏识和调教。但他不爱学习,争强好胜,过分执着,傲气自负的性格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我这根缰绳未必勒得住他。

我们上任第一年,全团执行国防施工任务。这年,我营以进度、质量、安全三个第一的成绩完成了任务。军里还在我营召开了施工管理现场会。

第二年,老团长因病退休。军部军务处高副处长空降到我团任团长。他一直在机关工作,不大懂基层,更不懂国防施工。年初分配施工任务,我一听就炸了头,三营的任务比一、二营多了三分之一,这根本无法完成。我当即提出质疑。可高团长却拿大帽子压人:“三营在艰巨任务面前从不讲价钱,你这个教导员怎么忘了这个传统?”

此时,赵庆却出卖了我,他向团长保证:坚决完成任务!

“遂事不谏,成事不说”团长命令,赵庆应承,我奈其何。

我知道赵庆的想法,在新团长面前,他想展露身手。但施工是科学,回到营部我和赵庆仔细计算了工程量,他也犯难了。但此时说啥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前拱了。

我和赵庆在工地搭了个窝棚,吃住都在山上。哪儿困难就盯在那里,有问题当场解决,很多时候赤膊上阵,亲自指挥。比如火力点浇注,要求一次成型,一个火力点要一个连队24小时连续作业才可浇注完成。每次浇注,连队三班倒,我和赵庆两班倒甚至24小时盯在那里。这一年,我俩谁都没休假,家属也没来队,人都瘦了一圈。全营官兵累趴了不少。即使这样,到九月底,还有一条坑道和一个火力点没开工。

“胡天八月即飞雪”此时,中原依然绿意盎然,这里已是满山枯黄。十一月初就要上大冻了,水泥工程就不能做了。

剩下的那条坑道仅有三十多米,那个火力点就在坑道上方。如果全营昼夜突击,还有可能完成任务。

但是,当劈开坑道口时,我们傻眼了:坑道里是风化性片状沙岩。这种岩石虽然容易掘进,但也容易塌方,非常危险;坑道打成后还须用钢筋混凝土被复,工程量大大增加。上方的火力点距坑道不远,由于地质条件太差,不能同时施工。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是难以完成任务了。

恰在此时,军里要办一个政工干部培训班,要我参加。我很不放心,便对赵庆说,“咱们认栽吧,实事求是向上级报告,任务难以完成。”

“什么?”赵庆一听就急了“老兄呐,咱二十四拜都拜了,就剩这一哆嗦了。危险面前认熊,这是咱三营干的事吗,咱俩丢得起这个人吗?!”

我知道赵庆会有这个态度,所以耐心向他解释说,“我知道,这样做很丢人。但是,马上要上冻了,工程质量难以保障;最重要的是,地质条件这么差,上下同时爆破,出了事故,那可就不是丢人的事情了。”

“不放心是吧! 我把九连调上来,把窝棚搬到坑道口,24小时盯在这里,亲自当安全员,这总行了吧?”

见赵庆这个态度,我也无奈,只好退一步说:“继续干可以,但绝不能上下同时施工,把火力点向后拖,大不少戴个没有如期完工的帽子,反正咱们的工程总量摆在那里。”

赵庆态度有所缓解,但对我的话未置可否。

在军里培训期间,我根本无心学习。一种不祥的预感压在心头,总是挥之不去。十天后,我急匆匆赶回营部。赵庆得意洋洋地拉我去了工地。到那里一看,坑道掘进二十多米,五天后即可转入被复阶段;火力点坑基也挖好了,已经开始编织钢筋。显然,赵庆没听我的话,坚持两个方向同时施工。

“春秋哥呀,你打小就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胆小不得将军做噢!”赵庆一付睥睨一切,舍我其谁的神态。

就在我回来的第二天凌晨,一阵急促喊声把我们惊醒了,“塌方了,营长,塌方了!”九连一排长掀开窝棚的门帘变声变色地叫喊着。

“怎么回事,伤着人没有!”我焦急地问。

“连、连、陈连长在里面!”一排长声音颤抖地说。

我和赵庆衣服都没穿,一下子冲到了坑道口。向那些惊慌失措的战士问道:“什么情况?”一个战士报告说,“我们正在挖碴,连长发现情况不对,即刻命令我们撤离,他和班长在最后,现在里面不知啥情况。”我即可命令,“一排长,想法接通电源,扯个电灯进来,我和营长进去,其他人在洞口待命。”说罢,我们打着手电进了坑道。

到作业面一看,塌方有十几立方米,两个战士半身被压,人还活着,连长陈安不见了踪影。我用手电仔细检查了坑道上方,没有发现再塌方的迹象。便决定招人进来,抢救被压人员。十几个人一拥而上上,先扒出了两位战士,后扒出了埋在乱石下的陈安连长。两位战士腿被压断;九连长陈安牺牲了。

一死两伤,事故立刻震动了全团!

面对陈安连长白发苍苍、老泪纵横的父母,哭得呼天呛地、死去活来的妻子,还有刚满周岁的儿子,我们深感罪孽深重,羞愧难当。

我和赵庆原是团队冉冉升起的明星,现在却成为千夫所指的灾星。

“不懂装懂,瞎指挥!”

“不顾下属死活,用鲜血染红顶子!”

数年的努力拼搏,昔日的荣耀风光,统统被落井下石的闲言碎语湮没了。我和赵庆无言以对,把一切责任都扛了下来。

不久,上级宣布了对我们的处分决定:两人各记大过一次,作转业处理。

就这样,我们的军旅生涯划上了句号。

下篇

我们转业时,“全国学人民解放军”的时代已经过去。这些为国防事业奉献了青春年华的人,被称为不受欢迎的“老转”一些人为了安排个好的单位或职务,走门子,挖窗户,把自己的转业费全搭进去了。

我和赵庆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们既没门路,档案里还装着个大过处分,送钱也是白搭,听天由命吧!结果,我被分配到龙山市第二监狱政工科当科员;赵庆则安排到市交通局工程队当了小队长。

人生如戏,我们就像掷出去的十字飞镖,在空中划了一个充满幻想的漂亮圆圈,却又回到了原点。

转业后,我和赵庆同在市区,两家相距不远。但刚转业那些年,他很少联系我。他的心理我理解,那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在我面前既很歉疚,又不愿低下高傲的头。我也乐得如此,两个从光屁股就在一起的冤家,总算分开了,这样双方都活得轻松一些。

十年后,我好歹混上了政工科副科长。赵庆比我风光多了,他竟然当上了龙山市交通局长。

赵庆华丽转身的传奇经历,有些是他入狱后讲述的,有些是我耳闻目睹的。

刚转业时,赵庆当的那个所谓队长,实际上是个小工头。手下三十来人,多是临时工,做的就是修桥补路,到处打补丁,堵窟窿的杂活。整天日晒雨淋,还有柏油的熏蒸炙烤,比农民还受罪。

那年七月,龙山地区连降暴雨,一些道路被冲得七零八落,赵庆他们便到处去修补。

一天,他们正在郊区修补一条公路,远远看到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在绕行断路时陷入了泥沙之中。车上三个人又推又拉,折腾了一个多钟头,车就是出不来。能坐这种高级轿车的人,非官即富,工人都有些幸灾乐祸。 另外,赵庆性格豪爽、霸气,又带过兵,组织领导能力很强。二三十人的小队对他来说可谓小菜一碟。时间不长,这个队便让他调理的井井有条,服服帖帖。此时,他这个队长没发话,谁也不敢动。

无奈之中,司机跑了过来,先是递上大中华,然后赔上笑脸,“师傅们,麻烦你们了,帮个忙吧。”

“这得问我们头儿啊。”工人们指指赵庆说。

那人赶紧来求赵庆。

赵庆是个吃软不吃硬、极好面子的人。见人来求,便点头说,“好,我过去看去看。”

他围绕轿车转了两圈,看到车陷得太深,底盘都托在了泥沙上,推是推不出来了。便招手喊道,“来十个人!”

很快,十个壮汉跑了过来。赵庆指挥十个人弯下腰去,各自抓好车的一个位置。像打夯的吆号手一样,他双臂一抬,喊了声,“哟嗬,起哟!”“哟嗬,起约!”十个人齐声吼道。车子被抬起来了。随着赵庆“哟嗬、哟嗬!”的号子声,工人迈着沉重而又整齐的步伐,抬了三十多米,将车稳稳地放在公路上。

司机从车上搬下一箱矿泉水分给大家,连连道谢。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走到赵庆面前问道:“哪个单位的,贵姓啊?”

“免贵姓赵,赵庆,交通局工程队的小队长。”

“好,赵队长,谢谢你们啊。”

“不用谢,小事一桩。” 赵庆不卑不亢地答道。

“我叫章晨,有事到市政府找我。”那人说罢,伸手跟赵庆握了一下,便匆匆上车走了。

“章晨,章晨……市政府,莫不是哪个章副市长?”赵庆这才回过点味来。

又过了些日子,赵庆正带人在一个地方干活。这地方是神鹿、高城两县及龙山市区交界处的一个三叉路口,车流量大,公路容易损坏。但公路坏了不是没人修,就是各修各的,所以这个路口总是此修彼坏,常年坑坑洼洼,破烂不堪,不是堵车,就是事故。近日,省报和电视台相继暴光了这个路口的状况和群众反映,交通局紧急下令让赵庆带人来修。

这天,赵庆正在向大家分配任务,两辆轿车驶过来。前面的桑塔纳还没停稳,车门便开了,从里面下来一个人。赵庆一看,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交通局副局长刘旭,便赶紧迎上前去。可刘旭理都没理他,匆忙向后面刚停下的黑色奥迪车奔去,亲自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车上慢腾腾下来一人,西装革履,高视阔步地向这边走来。赵庆一瞧,噢,正是那天抬车时见过的那个姓章的。看刘旭奴颜婢膝的样子,赵庆肯定了,此人就是章副市长。他是市政府分管交通的首长。

此时赵庆很清醒,他没有急着上前去。不知章副市长是否还记得他,别闹个自讨没趣,丢人现眼。便站在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静静观望。

章副市长由刘旭等人陪同,在三叉路口指指点点地转了一会儿,最后来到施工队面前。他居然一眼认出了赵庆,经直走过来,很客气地伸出了手,“赵队长,是你们啊,那天急着回市里开会,匆忙走了,对不起啊。”

“章市长,您太客气了,小事一桩,应该的。”

“唉,听口音,你是怀阳人吧?”章晨问道。

“是啊,怀阳县南郭村的。章市长怎么听出来的?”

“噢,还挺有缘的,咱们是老乡啊。我老爸是怀阳走出来的老革命,到现在还是一口怀阳话。”

“噢,知道了,章家村的。”赵庆带着敬佩的口气说,“章老抗战时期是咱怀阳县大队的队长,外号章大胆,让鬼子汉奸闻风丧胆呐,在咱那一带名气可大了!”

此话一说,章副市长脸上像贴了金箔一样, 高兴地闪闪发亮。他做出一付倾听民意的样子,举起一张报纸问道,“赵队长,这个三叉口都上报纸了,老这么修修补补也不是个事。你在基层,最有发言权,这路怎么整治才好啊?”

赵庆笑笑说,“我看这张省报挺有用,可以拿它杀个回马枪,去省交通厅让他们看报纸给钱,在这儿修个立交桥,一劳永逸。”

“杀个回马枪,好,好,这个主意不错。”章副市长高兴地连连点头,“赵队长,在交通局干的时间不短了吧?”

赵庆摇头说,“时间不长。”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经历。

章副市长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赵庆, “噢,当过营长啊,怪不得这么有素质。”说完拍拍赵庆的肩膀,上车走了。

半个月后,刘旭副局长把赵庆请到办公室,端茶倒水,十分热情地说道:“赵队长,不知你和章市长有这层关系,委屈你了。”

“刘局长,你一直对我们很关照,感谢都来不急呀。”赵庆违心地说道。

“赵队长,章市长很欣赏你啊。局里决定,由你担任局工程队总队长。”

赵庆又惊又喜,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让他惊喜的事情还在后面。

“赵总。”刘旭的称呼马上变了,“那个三叉口立交桥项目省里批下来了。章市长指定你当这个工程的总指挥。这可是市长工程,担子不轻啊!”

这是真话,赵庆知道这付担子的份量。虽然当过营长,组织过国防施工,这两年也干过些修桥补路的活儿,但建立交桥这种大工程他还从未碰过。赵庆是个聪慧机智,争强好胜,永不言弃的人。天赐良机,怎肯轻易放过。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刘局长,我明白,这是市长工程,也是局长工程,总指挥是您,我不过是个工头而已。但我向您保证,一定当好这个工头。”

这个态度让刘旭满意。看来赵庆是个明白人。

这个立交桥工程上头给了不少钱,是块肥肉。但它是章市长拿下的。这年头,当官的谁不想拿工程,那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刘旭在交通局摸爬滚打多年,工程技术和施工管理他都懂得。但章市长却把总指挥给了赵庆这个外行的“老转”,刘旭明白,章市长是担心他这个内行无懈可击地玩猫腻。他了解到,赵庆这个人认真负责,组织领导能力较强,且性情豪爽,侠肝义胆,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章市长重用此人,一是看中了这个干将,可以为他冲锋陷阵;二是用这个忠心的老乡,来监督制约他这个内行者。这样也好,此人既然可为章市长所用,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所用呢?中间有这个市长信任的老乡,即可免担嫌疑,还可更好地跟市长攀附关系。

就这样,半年后,赵庆不但提前完成了主体工程,还把立交桥周边进行了绿化、美化。建得跟个小公园似的。昔日的泥渣路,变成了市里的亮点工程。通车典礼那天,省市领导和新闻媒体都来了,章副市长好不风光。

不仅赚得了名望,章副市长和刘旭都大捞一把。当刘旭把20万元递给赵庆时,他惊呆了。这是他这辈子摸到的最大一笔钱。

“不,不,这,这我不能拿。”赵庆的手和嘴都在发抖。

刘旭意味深长地说,“这可是章市长给的,他把你当自己人了。你要不拿,他咋想呢?”

赵庆心中一凛,即刻明白了:这20万就是他的“投名状”拿了,就是自己人;否则……他不寒而栗。结果,他还是拿了。

接下来,章副市长和刘旭又让赵庆做了几项工程。凭着出色的领导能力和对业务的逐渐熟悉,这些工程都做得让他们放心满意。当然,赵庆得到的回报也越来越多。

拿黑钱就像吸毒,有了第一次,便身不由己,欲罢不能,拿钱的手不再发抖,而会渐渐麻木。

两年后,刘旭前面那个副字落在了赵庆身上,两人成了交通局的一、二把手。

短短几年,赵庆就发达了。先是从租借的小屋搬到了局里分配的80坪房子。不久,便自购了一套四室两厅两卫170坪的大房子。坐驾也由普桑变成了尼桑。

随着仕途的顺畅,赵庆联系我的次数越来越多。这种联系主要是两种方式,一是来家看我。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的,物品档次越来越高;二是请我吃饭。这种饭局多是老乡、同学、战友聚会,或年节、生日什么的。

开始,我觉得他能从消极自责的负面情绪中走出来,重新振作而且奋发有为,很为他高兴。后来才发现, 他这样做半是对我“偿债”半是借此炫耀自己。

毕竟是亲戚、发小和战友,我开始为赵庆担心。他锋颖凛凛,率性豪宕,争强好胜,不善自律的性格是需要管束和制约的。在商品经济大潮下,到处都是机会、金钱、利益和诱惑,赵庆能顶得住吗?

看着赵庆越来越大胆、傲慢、奢华的人生状态,真为他捏把汗。因此,有机会我便用适当的方式来提醒或敲打他。

我酷爱书法,作品多次获奖,是省书协会员。赵庆装修大房子时,要我给他写个对子,挂在玄关那地方。我想了想,便给他写了憨山大师的两句话:

荆棘丛中下足易,月明帘下转身难。

赵庆看了似懂非懂,“老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笑笑说,“我没这个水平,此话是明朝四大高僧之一的憨山大师所言,传说他的前世是苏东坡。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人在贫穷困苦,危险艰难的条件下,往往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奋发图强,涉险过关;在富贵荣华,灯红酒绿,一帆风顺的时候却难以把持,丧失自我,容易栽根头啊。”我诚挚地说,“赵庆啊,咱们都是穷小子,在家吃糠咽菜,在部队爬冰卧雪,转业后遭人白眼,混到现在不容易,要知道珍惜啊!”

赵庆撇嘴说,“噢,你是在用这个教训我。”他指指富丽堂皇的大房子,“我这算什么,有机会到西山逸园去看去看,一幢幢花园别墅,一辆辆高级轿车,一个个美女如花,那才叫气派,才叫人过的生活。!”

我有些生气,语带讥讽地说,“我没去过西山逸园,可我们那儿关了好几个在西山逸园住过的人。有的是大官,有的是大款,有的是大哥,有的是大腕,都曾经前呼后拥,一掷千金,显贵风光过。可一旦进了我们那儿,用人们编的段子说,‘一身囚衣,两手空空,三餐牢饭,四面铁窗,五官戚戚,六亲无靠,七(妻)离子散,八面嘲讽,九族蒙羞,十分凄惨。’这人呐,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赵庆用轻蔑的目光瞧着我,“老兄啊,我看你患上了职业病,眼里头都是犯人。别人都与时俱进,你仍然食古不化。就拿这职务来说,你可谓文武双全,为什么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科副,听说人家背后都叫你‘李洛科夫’(理论科副)现在当官谁还靠什么思想理论水平,品德能力。靠的是人脉、钱财。‘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勤跑多送,一路顺风’这就是现实,你不服不行!”他拍拍胸脯说,“老兄活动要用钱,我给你!”

“谢老弟,那样的官,我宁可不当!”

“你呀,总也改不了前怕狼后怕虎的毛病,这辈子就是受苦的命。”

我淡淡一笑,“苦就苦吧,可心里安宁。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人总想揽权,而权力之大,莫过帝王。可去十三陵、清东陵看看,那些被盗开的墓穴中,也不过森森白骨而己;有些人拼命聚敛钱财,富可敌国,但‘良田千倾,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宿七尺。’权势与钱财,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啊!”

赵庆讥讽说,“老兄啊,你既已参透红尘,何不剃度出家,晨钟暮鼓,清灯古佛,吃斋念经去啊!”

我俩争来吵去,闹得不欢而散。

我写的那副对联赵庆始终没挂。

还有一次,他约几个朋友聚会,我也去了。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大家照例都要讲些段子。我这人不大喜欢这种无聊的事情,每每总是只听不说。这天,几个人开始挤趸我,“李大才子,你金口难开,今天破例赏一段咋样!”

“好吧,今天也凑个热闹。就说个我们哪儿的故事吧。” 我不好意思笑笑说。

“监狱里几个贪官聚在一起,都喊冤枉。一个人拍胸脯说,‘我这个人讲义气,从不白拿人家的钱,谁送的钱都记在小本上,为的是日后逐一回报。谁知小本子被搜出来,铁证如山,想赖都赖不掉。我好心铸大错,冤不冤呐。’另一人接上来说,‘唉,我比你冤多了,人家送的钱大都是我那个贪财的死老婆代收的,收了谁的,收了多少我也说不清。可这些钱都让小舅子、小姨子拿走了,我冤不冤呐!’另一个不服气,‘你是冤,可肉烂在锅里。我呢,贪的钱都让小三、小四卷跑了,人财两空,何其冤呐!’另一个撇嘴说,‘你虽冤,可好歹风流快活过呀。我呢,收了几百万,住旧房,穿旧衣,吃面条,一分没敢花,人却进了监狱,真冤呐。’有人同情地说,‘嗯,这是有点冤,可你如数退脏,少判了些年,也算有些补偿。’‘唉哟,’最后一个眼泪汪汪地说,‘我仗着胆子贪了二十万,悉数送给局长,想买个科长。可那王八蛋局然两年都没打开我送钱的盒子,那里面有我买官的请求啊,我比窦娥还冤呐!”

段子讲完了,四周却没人笑。我这才意识到,在座诸位大小都是官儿呀!“当着矬子别说矮”瞧我这猪头 !“话不投机半句多”此后,赵庆很少叫我参加聚会了。

两年后,章副市长升任省交通厅副厅长。一荣俱荣,刘旭跟到交通厅任处长,赵庆接任市交通局长。

局长一当,他与我联系更少了。我也乐得个眼不见心不烦,省得为他操心了。没想到,我们又在监狱里相聚了。

“春秋,我害过多次,可你一次就害得我永世不得翻身呐!”这是赵庆入狱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这话事出有因,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的村子在太行山东麓,四面环山,交通闭塞。只是村北面有一条大沙河从山谷间穿流而出,冲出了一条出山之路。此路沿河而走,异常难行,俗称“七里河滩八里沟,还有二里净石头。”早先连马车都难以通行。后来虽然拓成了简易公路,但依然坑坑洼洼,颠跛难行。雨季山洪下来,经常交通中断。每次乘车回家,都得颠个七荤八素的,很是受罪。

荣升交通局长那年春节, 赵庆特意回家过年。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自然少不了设席摆酒,大宴宾朋。席间,在几个同学怂恿下,我对他说,“赵局,你是咱村走出来的最大官了。不忘桑梓,造福乡里,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你当了交通局长,为咱这山沟修条路吧,这可是积德修福,功在千秋的大好事啊。”

在这种场合给他出难题,赵庆很反感,但又不好发作。他苦笑着说,“春秋哥,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这路怎么修,你想过吗?”

我知趣地摇头。

“我早就想过,在原路上修修补补,这容易,可山洪一冲,又白搭了。只有在北沙河上架座桥,在东山岭上劈个口子,绕开河道,修一条新路,才能一劳永逸。另外,从咱村向西,这条川里还有十几个村子,都得考虑在内。这样一来,就不是三瓜两枣的数了,得数千万的资金。这么一大笔钱,市交通局是拿不出来的。”

“现在上头不是要搞村村通吗,章市长又当了厅长。有这个名目,再凭你们的关系,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又将他一军。

跟着我的话,其他人也凑上来激他,“赵局长,乡亲们都知道你本事大。他们说,修好了这条路,要给你送匾、立碑呢。”

赵庆是个好大喜功,极爱面子的人,这种场合是不肯丢份子的。他拍拍胸脯说,“好,大家放心,我尽力去办!”

半年后,这条路真的动工了。一年后,正当人们欢庆道路通车之际,章晨、刘旭、赵庆一起被抓。

“赵庆,哥对不起你,路是我鼓捣你修的,可没想到你们会栽在这上面啊。”我带着歉疚而又质疑的口吻说道。

“哼”赵庆十分不满地说,“你想给家乡办好事,我何尝不想。可你知道修这条路多难吗?现在的环境下,你就是真心实意想为老百姓办点事,也得用腐败的方法才行。”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赵庆说,“就拿村村通工程来说吧,这当然是造福于民的好事,可办这事得要钱呐。每年的经费就那么多。狼多肉少,大家都去争。而经费就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给你,可以说一百个理由;不给你,也可以说一百个理由。想拿到钱,就得照潜规则办,不光是回扣,还得用他们指定的工程队,指定厂商的钢材、水泥等。一个工程,就是一块唐僧肉,谁都想咬上一口。那柱香烧不到,你都麻烦。这回,就是刘旭得罪了他的副处长,把事败露了。”

“他们这样干,你也差不多吧?!”我质问道。

“春秋哥,你就是个书呆子,不食人间烟火。你知道现在的官场风气和办事规则吗?”他喝了一口水,无奈地说道,“没有钱,什么事也别想办;人和人之间,只讲利益,没有原则。在一个班子里,一个圈子内,大家都拿,你不拿,鹤立鸡群,自我孤立,就很难混得下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家会不信任你,害怕你。轻则敬而远之,重则刁难、排挤、打击你。”

“所以你便与他们同流合污了。”

“唉,我算什么,不过是个监工而已。从来没主动向谁索要过一分钱,不过是啃骨头喝汤而己。”

“可那也不少啊!”我严肃地说。

赵庆点点头,眼中闪出了泪花。他是个刚强的人,很少在他人面前掉泪。

“春秋哥,真后悔呀!你送我那副对联时,觉得你对我不放心,总想管教我,心里很烦。现在想想,在部队时,有党委、支部、党小组,有人教育、监督、提醒,还有你常在耳边唠叨,心里虽烦,可免得犯大错。到地方后,一朝为官,除了顶头上司,谁来管你。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以称王称霸,为所欲为。这人就成了无舵之舟,无缰之马。憨山大师说的对呀,月明帘下,名利荣华之所,温柔富贵之乡,就像进了那盘丝洞,要想转身出来,当真是很难呐!我争强好胜,圭角毕张,太过执着,什么都想要,没有你那么看得开,没有你那种定力,经不起诱惑,丧失了自我,栽根头是早晚的事。唉,悔不当初啊!”赵庆泪眼惺忪,仰天长叹。

这是入狱以来赵庆在我面前第一次检讨自己。看得出,他的态度是诚挚的。

王振兴,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军事心理学家,著有《军事心理学》《现代心理战》等专著十部。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小说《王三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