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神韵诗的三重美学要求

2016-11-26 06:28党亚杰
小品文选刊 2016年19期
关键词:神韵王维山水

党亚杰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浅谈神韵诗的三重美学要求

党亚杰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山东 济南 250100)

“神韵”是六朝典籍应用颇广的一个词,不仅出现的频率很高,适用范围也涉及到多种领域。最初“神韵”用于论人,后来用于论人物画,并逐渐扩大到整个画论。清初王士禛于《池北偶谈》中首次明确提出将“神韵”用于诗论领域,并逐渐成为中国诗学的一个重要概念。“诗以达性,然须清远为尚。”作为神韵诗派的初期形态,起于曹魏正始时代的清远派就已经在诗中表达了归向自然的理想特质。然而,自然美还不足以支撑起神韵诗所包含的全部美学境界。除了自然美之外,还应有诗歌的艺术美和诗人的人格美,这三者和谐统一,共同构成了神韵诗的三重美学要求。

1 内外合一的自然美

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是神韵说的基石。这里的“自然”包含两层寓意,一是指山水田园,二是指带有哲学意味的对人生终极目标的思考和追求。“神”“韵”看似是浑然一体,但细细品味,终还有一个由“神”生“韵”的过程。“神”就是诗歌对景物的描写要传神,要做到传神,就需要融入作者自己的感情和体悟,使得山水田园并非只是简单的景致描摹,而是在与情交融中摇曳生姿,感染动人,吸引着读者不期而然地进入到诗人借助自然所显露出来的心理状态中,“言外有无穷之意”,这就是“韵”。

被称为神韵诗起源的嵇康诗《赠兄秀才入军》十四就将“自然”的双重寓意表现得恰到好处: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从表层意义来看,这是诗人在想象嵇喜行军之暇领略山水乐趣的情景,然而,在这种征人生活的背景下,嵇康营造出的是一种与万物合一的心灵体验,和自己对自然之道的微妙领悟。“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两句历来最为人称道,就在于其以凝练的语言传写出高人飘然出世、心游物外的风神,这种超悟的审美境界出离了汉大赋对景物干涩的雕刻,也摆脱了一般玄言诗“抽象说理如‘道德论’”的窠臼,旷远悠然的旨趣勾勒出一幅涵韵无穷的画面,借着想象在读者的内心呈现出来,与诗意交融。王士禛谓其“妙在象外”即是指此,山水是载体,山水之外还氤氲着超越和归化,这是嵇康的人生思考,也是在中国哲学浸染下对自然这一终极理想的皈依。

可以发现,神韵诗的自然美是从两方面体现出来的,一种是诗中的自然景物,一种是自然景物所包蕴的诗人心境。通过山水风情完成诗境从诗人——诗歌——读者的传递过程,而诗人的独特体悟又使得意象传神之外尚有渊深隽永的余韵。这种内外合一的自然美,体现出诗人所追求的形体与内心的双重超越,给予读者以身临其境的微妙感受。

2 疏淡留白的艺术美

王士祯是神韵诗论的集大成者,他在《池北偶谈》中说:“诗以达性,然须清远为尚。薛西原论诗,独取谢康乐、王摩诘、孟浩然、韦应物,言‘白云抱幽石,绿裸媚清涟’清也,‘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远也,‘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景反鸣禽集,水木湛清华’,清远兼之也。总其妙在神韵矣。”可以看出,并不是所有描写山水自然的诗都可以称之为“神韵诗”,神韵诗有其内在的艺术美要求,简单来说,就是追求远淡空清,崇尚含蓄而有余味。

王维被赞为神韵派大家,他的一生是慷慨济世的进取精神与隐居超越的自然理想此消彼长最终归于统一的一生。王维山水诗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善于借助自然之景营造空灵的禅境,比如著名的《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以及《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在这两首诗中,王维似乎已然将自己置身于所描摹的景物之外,任明月当空,清风摇竹,芙蓉出水,花开花落,诗人像是一个过客,远远地看着自然沧海桑田的变迁,使诗歌呈现出一种“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的娴雅清澹之境。然而,诗人又明明身处景中,否则又怎会独坐幽篁,弹琴长啸,观照到这静谧幽远的世界?在某种程度上,王维是将“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相融为一了,既使物“皆着我之色彩”,又“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而无论“有我”“无我”,都是“物我相融”的大境界。变化就在诗人与读者瞬间的感悟之际悄然生发,禅境与神韵类似,都强调内心的顿悟,这种“悟”大多时候是无法直白地用概念来言说的,只能通过余味来传递,借助想象来体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其实目的不是看云,而正是这种远远的“看”,以及去“看”的心情,才渗透着超然的美妙。

王士祯曾将“诗家三昧”总结为“远人无目,远水无波,远山无皴”,这又恰是从王维《山水论》中来的——“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分人。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石,隐隐如眉;远水无波,高与云齐。此是诀也。”神韵是一种留白的艺术,不必精雕细刻,只需将对象作远远的勾勒,使人能从所写之物中泯观未写之物,从所道之事中默识未道之事,所谓“言外意”、“象外象”即是如此,以朦胧疏淡的意境渗入读者内心,不浓,却持久而耐人回味。

3 宁静致远的人格美

神韵和风骨一样,起初都用于论人。由人到文,文论中的“风骨”与作家气质息息相关。“神韵”也是如此,“神韵冲简,识宇标峻”不单指人物的神态,还指人物的外在相貌和神情所表现出的内在气韵和品格。

风骨面向的是入世理想,因此强调主体积极进取的精神气质,而神韵追求的是超越现实和归化自然,因此需要一种淡泊宁静的高雅志趣。这一区别可从陶渊明处得知。陶渊明纵然有“猛志固常在”、“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金刚怒目”,但其本人平淡隐逸的一面终是压倒了用世立功的一面,诗文质朴,且钟意于田园,这种面貌不符合刘勰、锺嵘对风骨气概的推崇,因此《文心雕龙》对其只字不提,《诗品》仅将其列入中品。然而,陶渊明这位“隐逸诗人之宗”却开创了神韵诗的重要流脉——田园诗派,并深远的影响了后世的诗歌创作和行为导向。谢朓虽然出仕为官,但听之任之,亦隐亦宦,成就终于高过“汲汲于富贵”的谢灵运,“齐有元晖,独步一代”。王维仕途不顺,隐居于辋川别业,并受到佛家影响,正是此时的山水田园之作,才有了空灵的禅境,使得“诗中有画”。要能够真正融入自然,物我合一,就必须有高雅脱俗的心灵状态和淡忘世情的人格志趣。“诗穷而后工”,这种纵身大化的旷远孤独正是“富贵人所不耐”的。

神韵诗将审美超越作为最高目标,超越的不仅是诗意,也是诗人的生活态度。诗人将最终归宿趋向自然,以宁静致远的人格追求在山水田园中完成身心的双重释放,通过疏淡留白的艺术方式点染而出,才得以构成神韵诗含蓄清奇、旨味遥深的美学境界。

[1] 王小舒 著,神韵诗学,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2] 嵇康 著,戴明扬 校注,嵇康集校注(上下),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

[3] 王士祯 著,池北偶谈,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

党亚杰(1992—),女,汉族,陕西安康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I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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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7-017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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