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白琳如何八卦

2016-12-01 17:28赵勇
中国图书评论 2016年11期
关键词:八卦散文

赵勇

多亏了这次新世纪“三晋新锐作家群”研讨会,才让我有了全面、系统、认真、细致地阅读白琳散文的机会。

7月28日晚十时许,我正与摄影家李前进和作家聂尔走在返回晋城的高速路上。那天下午,在高平韩家庄周边刚被雨水冲得豁牙漏嘴的山路上,李大侠已尽情显摆过他那辆丰田FJ酷路泽的强大越野功能,爽歪歪之后他的情绪已基本稳定。我与聂尔晚饭时喝了几口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忽然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打开看,是李骏虎先生的一条短信。短信中说,山西作协与中国作协准备在北京开一次研讨会,邀我参加,并就我“熟悉的山西‘60后及以降作家作品发表高论”。我把这条短信念给刚从省作协回来的聂尔,问其故,他给我解释一番。我说那我要参加活动的话,应该说说谁呢?我的注意力一开始就被短信前面的“新锐作家群”揪着,居然忘了身边的聂尔就很现成。短暂考虑后我说,谈杨东杰(浦歌)的话不费劲。聂尔说,是啊,那你就说他。

回到村里,我给李骏虎回了短信。

没想到刚到北京,白琳追过来一条微信。她说她是这次会议的工作人员,见我只评杨东杰比较孤单,能否搂草打兔子,把她也捎带上。我说好啊,那就把张暄也算上,锵锵三人行。她说,您要是能把张暄说了就太好了。他的作品我常读,近年写得越来越好。我说,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每人给多长时间?她说,时长8分钟。我说,8分钟能说个甚?

我狮子大开口,装得豪情万丈,但实际上心里却在打鼓。谈论杨东杰我并不发怵,因为我熟读过他的所有作品,还写了两三万字的评论,已在一家刊物备用。而张暄,他的中短篇小说集《病症》我也刚读过第二遍,一些想法正蠢蠢欲动。唯有这个白琳却心里没底。去年冬天的某一天,白琳微信我,说,赵老师,我出了一本散文集,可不可以给您寄一本?我立马佯装呵斥过去,什么叫可不可以?应该寄啊!让我欣赏一下。她说,我怕遭嫌弃。我说哪里哪里,用你们鲁主编的话说,是给我提供了拍着地皮哭的机会,此乃感动的最高境界。不久我收到了她的《白鸟悠悠下》(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当晚即读。第二天我就对她说,昨天收到了大作,昨晚已读了一点,初步印象是感觉很好,写得细腻、稠密。待多读几篇再谈感受。她则这样回复我:都是在冲动下写的,毫无技巧。只是有好多话想要讲,感觉就像是憋坏了的兔子,开始会说话以后就滔滔不绝。谢谢您愿意看我那些唠叨,其实我希望您会喜欢看。我紧接着夸她一句,所以才天然去雕饰。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一阵子,我正处在空前的忙乱中。再有不到10天,“童庆炳先生学术思想座谈会暨《童庆炳文集》首发式”就要举行。而童老师过世后,这是我第一次操办百余人的大型会议。经验不足,便不得不事必躬亲。我把会务组的老师学生招集到一起开会,大谈“酒好备,客难请”“办事就是办不是”“细节决定成败”的道理。我们建了一个微信群,我则不时在上边念叨:领导的发言稿谁来起草,当天的摄影谁来负责,喷绘背景上的文字怎样修改,PPT中的背景音乐如何选用,会场怎样布置,文集何处摆放……我婆婆妈妈,神经兮兮,耳边不时响起童老师的声音:开会其实是一个惹人的事情,开的越多,惹的人就越多。我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预先想到犄角旮旯,把可能存在的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不求人人满意,但愿惹人最少。会议即将举行的前两天,我又收到白琳的一条长微信,她说:

赵老师,一分钟之前把您写童老师的文章校完了。这一次,因为校对,每个字每个字都看了过去。看着的时候,我想这些编辑里面,大概只有我会有那么深那么深的感触吧。考博的经历我不陌生,和导师的交集也不陌生,甚至很多时候你写你,就是我看我,那些感受我也活生生有过。2013年冬天我忙着写开题,您跟我说过童老师,所以我还买了他的书。更早的,我在您的阅读史里读到了他。没有哭天抢地地怀念一个人,您写得很平实,而我的喉咙里像是卡了今天中午吃的包子,卡得我的扁桃体都疼了。

她说的是我那篇《蓝田日暖玉生烟———忆念导师童庆炳先生》。此前《南方周末》发表过一个5000字的删节版,随后我又把最全的版本给了《山西文学》。

我感谢着她,却已无心思再提她的散文一字。

会议结束后,我稍事休息,便开始了过年前的疯狂还债。而白琳的书则被后来者逐渐掩埋,直至越埋越深,不见了踪影。这次若不是她亲自提醒,我真不知《白鸟悠悠下》还要在书堆中沉睡到何时,它还会“寒波澹澹起”吗?

所以,我觉得对不住白琳。

于是,与白琳微信互动过后,我立刻找出她的散文集,拉开了深阅读的架势。

《考博未遂记》是这个集子的首篇散文,我需要重读这一作品。

对于白琳的考博,我当时还是略知一二的。因为那年的冬天我们往来过几轮邮件,关键词就是考博和开题报告。她问我有关考博的一些问题,我则对考博之前就要拿出开题报告很是惊奇。随后她把《中国古代画论文体学研究》的开题报告发送给我,而那时我已回老家过年了。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她所报考的专业以及她准备从事的研究都很高大上,我不敢置一词,唯独对“文体学”还有所耳闻。于是我把我的导师童老师的《文体与文体的创造》一书推荐给她,让她参考。有一回她来邮件,我正与童老师电话,便顺嘴讲白琳的情况,问《文体与文体的创造》有无再版,甚至向他请教文体学方面的书还可关注哪些。童老师很热心,说,中山大学的吴承学教授,北师大的郭英德教授都写过文体学方面的专著,徐复观先生也写过一篇重要论文———《文心雕龙文体论》,收在他那本《中国文学论集》中。但这本书是港台版,大概只能到国图的港台书库找。白琳很听话,我把童老师提供的信息转述给她,她立刻下单买书。而开题报告中,有关童、吴、郭、徐的著作已罗列了一堆。可不可以说,在考博这件事情上,童老师才对她有了一些实质性的帮助?大概,这也正是她读我怀念童老师文章会心生感慨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为什么这个小丫头放着好好的编辑不做却动了考博的念头?难道她不知道“男人、女人、女博士”是世上三种人的最新划分吗?还有,山西作协会放任这种“不务正业”的做法吗?考中之后她拍屁股走人,鲁主编会不会因为失去一位得力助手拍着地皮哭?2014年大年初三上午,面对着白琳的开题报告,我的脑子里迅速闪出这些问题。当然,我并没有把这些疑惑!给白琳,而只是预祝她金榜题名好运气。

不幸的是,白琳并未吉星高照,而且,她似乎也不是一个坚定的考博主义者。一锤子买卖之后她好像就金盆洗手了,例证之一就是她写出了《考博未遂记》,这仿佛是收兵回朝的信号,也仿佛是自断后路的告白。而从此之后,果然她不再研究画论,而是专攻散文,三下五除二就写出了一本散文集,让许多人都刮目相看。白琳说她这是憋坏了,我则觉得她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司马迁所谓的套路中:“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或者说得更通俗些,白琳写了这么多散文,很可能是她没当成学者的后遗症。

要我说,这样其实挺好。放着现成的作家不当,干吗非得当苦兮兮的学者呢?

但作为一个资深考博者,我依然对她考博的动机充满好奇。很快,我就在她的书中找到了答案:“我仔细研究了一下,终于弄明白自己开始将考博的念头从尘嚣书屑中翻出来并不是因为我爱慕那女老师的放大镜,而是出自感到对未来的深深的恐惧。”(P13)这样的想法我也有过,并不陌生,但再往下看,她似乎已有点跑偏:“假如我,面若桃花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前凸后翘跌宕有致,或许可以沉浸在自己美艳无方的世界里受到娇宠,或者就不去追求我那沉睡的小宇宙复苏了。但是我先天不足,因为不足更感到无限悲哀,尤其是我发现自己开始沉沦,而奋斗中的同侪们已经在各国飞奔,在行业内建树,每每我阅读着他们的消息便越发体会到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真理。”(P13)而在另一处地方,她又换了一种说法,大体上讲的还是自己的心病:

那好几年里我一直有自己努力的研究方向,心心念念去做学者。我总是把自己想象得无比聪明,觉得那一隅的学术缺了我还真的没有办法往下做。我由衷觉得自己伟大光荣,如果不把脑袋里的几个设想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阵仗,就太对不起老天恩赐的智商。后来回想,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那么聪明不是一件痛苦的事,真正让人心疼的是那几年坐在家里“做学问”荒废的青春。有一天晚上,读了一阵古代画论,临了一会儿帖,在不大的书房里来回走走,在书柜前乱翻书,时光过得缓慢而绵长。那几年我好像就是这么过日子的。重复过多少个像那样的片断,是数不清楚了。总之最后我坐在书柜前面,披头散发,妖怪一样。(P90—91)

这段文字夹在关于脸上痘痘、闭合粉刺的叙述中,一下子就提升了美容养颜的文化含量。而它所呈现的问题至少在我这里是不成其为问题的。想当年,我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考博老手。备战期间,吃喝拉撒一概从简,蓬首垢面更是家常便饭。但我是男生,且不修边幅已名声在外,所以,再怎么邋遢也不怕对不起观众。白琳却不是这样,她一方面痛说革命家史,大尺度暴露她不洗脸不梳头,头上不抹桂花油的鬼样;另一方面,她又对这种顾了考博顾不上美的生活很是心疼。这是小女人的小心思,我尚能理解,而所谓的“荒废青春”云云,就让我这样的大老爷们儿理解起来比较吃力了。就这样,本来是一个很励志的考博故事,白琳却生生把它做成了一锅有点正能量有点顾影自怜一步三回头且行且珍惜外加各类八卦的什锦饭。这就是白琳的能耐。

因此,谁要是想在《考博未遂记》中读出一些经验教训,然后把它提炼到考博宝典之类的高度,估计是比较困难的。白琳说的是考博的失败,实际上写的是自己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因为种种八卦,一下子焕发出勃勃生机。

实际上,在我认真阅读白琳的这本散文集时,有一个问题就挥之不去:为什么她的散文如此好看?为什么她能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写出花来?我当然知道,这与才情有关,并不是每一个考博未遂的家伙一咬牙一跺脚就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主宰着、推动着她的叙述呢?当我读到这本书的末尾,尤其是读完《太原爱情故事》和《有多少欲望等待发射》时,我突然开窍了。是八卦!正是那些八卦构成了这些散文的主旋律。想到这里我甚至有点小激动,立刻上网侦查,看有没有人与我撞车,没想到韩石山先生也这么夸她。[1]那一刻,我真想把手伸向太原,对着那位“山林间枯坐的老僧”(韩石山自谦语)大声吆喝:缘分啊。

只是,韩老师惜墨如金,点到为止。这个问题且容我慢慢道来。

关于八卦,首先我注意到白琳并不忌讳,她以此说别人也借此涮自己,含着那么一点调侃、自嘲甚至小得意。例如:“她丝毫不以为意与我胡乱讲着八卦,她不知道细菌正慢慢啃食着她的脸庞就像她啃食着手中的排骨。”(P87)“关于她的八卦我会重新起草,这里说的是她的假双眼皮。”(P92)“学生们脸皮薄,心里想什么嘴巴上倒不敢逾矩,总不如三姑六婆念叨八卦的快意。……我才二十二,怎么也过了二十四本命年再想结婚的事吧。搞得几个八婆挤眉弄眼笑她秀逗。”(P184)这主要是在拿别人说事,而说起自己她也不含糊:“又过了好几年,我大概老了更爱八卦,有一次就对抱着小孩的乔安娜又说起了这个人。”(P204)“但是这些都不能与我对八卦的热情相提并论,我感觉到语言在我的脖颈里抖动,我开始给我妈打电话。”(P233)“除了兴奋八卦,其实我更多地感受到的是一种愤愤不平。”(P260)。这些都是信手写出的小打小闹,还有两段较长的文字也值得一提:

那一段学院生活真可谓鸡飞狗跳。我在众多是非中左闪右躲,仍然禁不住躺枪沉沦。我开始和大家一样八卦,也被八卦缠住了自己的口足。很多个晚上,我从八卦的茧中爬出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变成蝴蝶哪怕是飞蛾,而是成为更加丑陋的蠕虫。(P14)

电话听筒不知道怎么搞的声音大得就像功放,叫我听得一点也不费心费力。我鬼鬼祟祟像是安置在舅妈身边的间谍,总想着窃取一点情报。后来我觉得自己八卦的个性根本就是天生的,我这么爱爆料,下辈子没准会罚我当一只兔子,肚子里憋无数的料却根本无法排泄。(P245)

通过白琳的自我爆料,我们至少获得了如下信息:一、白琳同学原本也是个好孩子,但那段学院生活毁了她。这充分说明“跟好人学好人,跟上师婆跳大神”的古训所言不虚;二、经过反省,她觉得“自己八卦的个性根本就是天生的”,我却认为她一不留神说出了一个真理。弗洛伊德说:“每一个人在内心都是一个诗人,直到最后一个人死去,最后一个诗人才死去。”[2]我觉得每个人在内心也都是个gossiper。因人人都有八卦的慧根,白琳发现自己天生是一个八卦者也就毫不奇怪了。那并非是她有特异功能,而是被开发出来的诗人般的潜能;三、白琳说,一遇八卦她就兴奋激动,这也容易解释。心理学家贝克博士的研究表明,八卦像巧克力一样,可以刺激人脑分泌内啡肽,所以八卦可以给人带来快感。[3]

但所有这些,并不是我要谈论的重点。我们知道,生活中许多人(尤其是许多女人)都喜欢讲八卦、听八卦,但他们最终不过仅仅止于讲和听而已。为什么普通八婆是嚼舌头,而文艺八婆一上手就能使八卦变成一门艺术?八卦进入散文或散文成为八卦,这其中有什么讲究?这些问题才是我感兴趣的,而我也恰恰从白琳及其写作中看到了我想要寻找的答案。

顺着白琳给出的路标,我很快就发现她从小就具有一种八卦气质或八卦精神。比如,当她无意中发现副校长与一个女人在黑暗中哼哼哈哈一阵子后,马上琢磨出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我在我的语言中抽丝剥茧,我跟着它们的第一个脉络走下去,渐渐懂得了所谓暧昧。我的一切启蒙都来源于自己的领悟,它不需要别人教习,生发得自然而然。”(P66)这大概算是她对八卦故事的最早敏感。而她自己人来疯之后,做出的一些事情也很八卦。那个被称作李公子的同学喜欢上了她,用野花给她做了一个戴不到头上套不到手上的花环,“李公子圆乎乎的脸在太阳下被晒得通红,我盯着他,不无恶意地突然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我?李公子的脸更红了,扭扭捏捏像他编给我的花环一样,不合适也不舒服地坐着。我抠起身边一只辛勤劳作的蚯蚓,拎着它,追着失色的李公子,大声叫着,要是你敢吃了它,我就喜欢你!”(P68)

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学生早恋。你可以说白同学那种不着四六的做法是恶作剧,但解读成一种疯疯癫癫的八卦精神似乎也顺理成章。也就是说,还在白琳是黄毛丫头的时候,她就既对成人世界的八卦事情充满好奇,也能无师自通亲自导演八卦剧,把本来很纯情的李公子吓得屁滚尿流,号啕大哭。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此霸悍,剧情的走向又如此狗血,我们大笑之后估计都不得不对这个柴火妞儿点赞。

要我说,这都是她今后成为作家的宝贵素质。李贽曾谈论过童心与诗心的关系,并说:“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而在我看来,这种“本心”,应该是包括好奇心的。因为好奇,儿童才更关注成人世界的秘密;也是因为好奇,长大成人后,他们才会去探究他们无法破解的人生之谜。从这个意义上说,八卦精神简直就是推动作家写作的内在驱力。想想看,假如刘义庆不八卦,他能写出《世说新语》吗?如果福楼拜对黛尔芬·德拉玛的八卦新闻不敏感,他能写出《包法利夫人》吗?这样的例子可谓多矣,一举一大堆。

于是,我们简直可以说文学起源于八卦,伟大的作家个个都是八卦大师。

当然,如此颠覆文学估计我会被人人喊打,但为了把白琳写作这件事说圆,就先这么着吧。

大概正是因为八卦精神的推动,白琳的散文才显得与众不同。不妨先从取材说起。

可入散文的东西虽然很多,但大致过脑子,就会发现以前的散文大都还是写的正经人正经事。10年前史铁生的散文结集出版,集子的名称分别是《以前的事》《活着的事》《写作的事》《灵魂的事》。您瞧,这些“事”一件比一件大,一件比一件隆重。汪曾祺是散文写作的老手,在他那里,《豆腐》《干丝》《手把肉》也能被他写得津津有味,可谓老不正经。但他不是“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吗?所以,无论他如何取材,都能飘出文化的味道。高尔泰也是散文高手,他写“梦里家山”“流沙堕简”和“天地苍茫”,也都是个人的事,但怎么看又都能上升到民族国家的高度,力拔山兮气盖世。面对这种散文,许多人估计只能宾服,是断然不敢羡慕嫉妒恨的。因为想写出此类散文,你先得回到荒诞的年代九死一生。当代女性散文作家中,我还认真读过徐晓的《半生为人》和塞壬的《下落不明的生活》,两者虽年龄不同风格迥异,但她们笔下的私人生活依然跌宕起伏,有刚健挺拔之气。细究起来,入其散文者,依然是正经人正经事。

以此作为衡量尺度,就会发现白琳散文的取材往往不正经或不那么正经。比如《正畸》,写的是矫正牙齿的故事;《我们都要脸》,写的是脸上痘痘并与闭合粉刺和美容会所做斗争的故事。按惯例,这些事情既难登大雅之堂,也无多少写头,即便有作家有此经历,恐怕也会把它们自动屏蔽。但白琳不但写了牙与脸,而且全部写得张牙舞爪,满面红光。如此有趣的形而下叙事,至少对于我这个老生来说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启蒙。它让我意识到,在女人那里,脸上的一颗痘痘就是天大的事情,女人的痛苦指数要远远高于男人。

这些事情主要是在写自己,而像《谢晓婉》《太原爱情故事》和《有多少欲望等待发射》写的则是别人的生活。谢晓婉是作者的高中同学,也是每天能翻看几本言情小说的阅读能手,但她最终因婚恋之变,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有多少欲望等待发射》写的是“我表姐”的故事,这个表姐受其母亲鼓励,想尽办法逼退原配,当上了正宫娘娘。然而,故事结束时,新一轮的小三上位正向她款款走来。《太原爱情故事》由32个一两千字的短故事组成,大都是作者同学或同学的同学,朋友或朋友的朋友的故事,而这些故事的关键词似可概括为出轨、劈腿、小三上位、婚变、凑合,千奇百怪,令人眼花缭乱。在这些故事中,男人通常很极品,女人往往很三八,加上故事雷人剧情狗血,再加上作者一本正经讲着讲着忽然就不正经起来,凡此种种,都让散文有了一种八卦的画风。

可不可以把白琳的这些散文称作八卦散文?

当白琳讲述着这些故事时,我发现她通常都有一股狠劲。她笔下的那些事情往往是情爱之殇、生活之丑或生存之窘,好多又涉及同学朋友亲戚,按照“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有些事情可能是不能讲、不便讲或不好讲的,但她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讲出来了。不但要讲出来,还要讲得一波三折,余音袅袅。我想,如果缺少一种八卦式的好奇心,它们就无法被记住;如果再缺少一种爆料或自我爆料的勇气,它们又很难被言说,进而在散文中安营扎寨。但所有这些假设在白琳那里都不是问题。正是因为没有这些条条框框和清规戒律,白琳一上手就扩大了散文写作的取材范围。

集子中也有几乎不八卦或不怎么八卦的散文,那就是另一种味道了。例如,《我的年少在你的怀抱》讲述的是她大学四年在太原这座城市里打工做家教的故事,初恋、青春往事、苛刻或善良的雇主、城市的烟雾和尘埃、淡淡的感伤和怅惘,一并在她记忆的底片上显影,让这篇文字有了一种追忆逝水年华般的忆旧之美。《白鸟悠悠下》则是对更早往事的回忆,写的是作者七岁那年跟随母亲从新疆走进山西盘海那座小城之后的生活。作者起笔依然是那种舒缓悠长的语调,但装进的内容却更为丰富:秃头男子的求婚,母亲陈老师的困扰,副校长的暧昧,李公子的示好,体育教员的荷尔蒙,作者性意识的启蒙,作者与小伙伴为看黄河差点被河水冲走的冒险,还有压在纸背的家庭变故,都被作者组装在一起,文章也就有了时而伤感时而欢快的旋律。而主宰着散文叙述基调的应该是这几句凄美的文字:

我的母亲陈老师躲避悲伤的路途远比想象漫长,她走了又走,走了又走。她走得那么盲目,又那么坚定。在她的脚下,只有那些陌生的,却可以告别过去的道路,在她的手中,只有我。我像是一只包裹,或一件行李,被她拎着,无声移动。很多个瞬间,无声黑白的我,突然会被某种巨大的情绪攫住,那是孤单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之感,在我未曾学会这些词语之前,它们已预先占领了感知的空白。”(P59)

这类散文似可仿照“成长小说”称其为“成长散文”。但即便如此,那里面也有八卦。《白鸟悠悠下》中作者起笔写道:“七岁那年,和母亲陈老师一起,坐渡轮到了对岸的小城。”(P57)此后,“母亲陈老师”或“母亲陈女士”就不但成为这篇散文的叙述称谓,也成为其他散文中提到母亲时的固定称谓。我们可以说,这种称谓具有布莱希特所谓的间离效果,母亲不只是母亲,而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一群老师的同事。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说,一旦启用这种称谓,作者把母亲带入到八卦阵的叙事之中也就可以无所顾忌了。而许多时候,我们也确实看到“陈老师”已从“母亲”的身份中游离出来,被迫选择了单飞。例如:

体育老师和他的太太相携而去,在我们的房间里留下了诡异的尾气。那个女人坐过的沙发垫子深深陷了下去,将蓬松的海绵压成一块坚实的面饼。我等待着这个饼弹起来,想要用等待的动作化解我没来由与陈老师之间生出的尴尬。但是,那一天它用在自我修复上的时间磨掉了我的耐性。并且,在那一个窝窝里,女性私处没有处理干净的特殊气味散发出来,呛得我头晕。我可以看出来陈老师的厌烦。她在那个女人离开后往那里喷洒花露水。喷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有一两天,我们都避开那个位置,等待海绵弹起来。(P64—65)

这段描写直指下三路,很精彩,但也比较八卦。需要注意的是,这时候出场的不是“母亲”而是“陈老师”。也就是说,白琳准备对这件事情吐槽时,她请走了“母亲”,只留下“陈老师”在场。这是作者有意无意的叙述诡计吗?或者是为了方便八卦六亲不认的节奏吗?所有这些我都不大清楚,唯独能够确认的是,这样一来,作者已不再向“母亲”移情,主观化叙事一下子变成了零度叙事。

光有选材还不能保证八卦故事出彩,更重要的是如何叙述。也就是说,当那些故事本身比较八卦时,如何贴近它们行腔运调才能跟上故事的节奏,传达出故事的神韵,顺便再把叙述者的种种情绪反应———可气、可笑、可叹、可悲,甚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代入其中,应该是一个更值得解决的问题。在这一方面,简直可以说白琳是八卦故事的段子手。似乎在不经意间,她叙述的语气、腔调、用词、句式就达到了“随物以婉转,与心而徘徊”的境界。

比如用词。白琳的散文中满目都是网络流行语和新潮用语:无底线、闷骚、重口味、都教授、铁壁男、龟毛、很簈、躺枪、草泥马、霸悍、好基友、意淫、违和感、渣男、猥琐男、绝版大贱男、贱人、婴儿肥、代入感、美眉、恐龙、花木兰眼、男神、我擦、泪崩、猪脚、拉拉、傲娇、拼爹、小清新、很三八、盘靓条顺、宅男、乌泱泱、人头冒黑线、狗血、嘿咻、大而二、单身狗、土豪、脱单、极品、奇葩、劈腿、浮云、嗖乎、比较扯、颜控、蛇精病、小三上位、俗辣、高富帅、矮穷锉、女汉子、下盘、揪心吸睛……这些语词上了点年纪的比如说段崇轩老师就有可能看不懂。[4]我本来也该归入看不懂之列的,幸亏我装模作样地研究着大众文化,才不至于在它们面前彻底晕菜。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有拦路虎挡道,比如“龟毛”是个什么鬼?“BA”指的又是哪路神仙?这时候就得知之为知之,不知百度之了。当我终于弄清楚它们的本义和引申义,顿时觉得自己学问大长。

所以,仅从用词上看,白琳散文就呈现出鲜明的代际特点。这是一种活生生的语言,它的梗主要来自网络或电视剧。一旦这些语词在文章中大规模亮相,青春色调网络气息甚至后现代风格就会扑面而来,很潮很时尚。按说,“80后”的小说散文我也是读过一些的,但白琳这种一上来就更换语言行头的散文我却是第一次读到。它不但更新了我的语言观,而且刷新了我的三观,甚至还让我想到了维特根斯坦的名言:“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方式。”[5]我意识到,在语言变更的背后,关联的更是思维方式、情感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变更。大概,白琳也只有用这种语言与这些新新人类打交道,才能捕捉到他们的精气神,才能像沈从文说的那样“贴着人物写”。[6]

再说句子,先上几个例句:“封闭性粉刺是最闷骚的痤疮。”(P85)“所以这个故事我大概只把它归结到那天她大姨妈到访的不是时候。”(P15)“她穿了黑色的厚底人造革松糕鞋,斑马纹,黑一圈白一圈,好像始终在过人行横道。”(P115)“这药有时候是酸的,喝完嗳气,有时候是苦的,喝完排气。有一阵我觉得她的身体就像一条长长甬道,两头都以通风为要。”(P77—78)“我偶尔也专门去看看别的女生的缺陷,以缓和自己的越来越浓烈的自卑。或者捏着阴暗心理把几个有名的女明星烂脸照拷贝下来,做桌面背景。”(P87)

谁都知道作文的第一步是造句,但造得平实者易,整得奇崛者难。不过,我总觉得这种难在白琳那里简直就不是个事,她似乎只是信手拈来,略施小技,便成佳句,根本不需要用洪荒之力。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句子往往或者直接涉及身体,或者经她转换之后变成了巴赫金所谓的“物质-肉体下部语言”,[7]读之令人嘿嘿,还有了那么点狂欢化的味道。

还有段子。我发现许多时候,白琳都能把叙述或描写写成段子。既然是段子,就有了一些长度。为节省篇幅,我在这些段子中左挑右选,只举三例:

我大概写过谢晓婉的故事,十五年前。几乎写成了《少爷,请你不要离开我》这样的模式。谢晓婉上大学之后给我留下了若干本言情小说,看到我上了大学还没看完。但是这些小说成为我的暗器,它们迷惑了我们班的所有少女,所以在考试中我就那么轻松愉快地击败了几个假想敌成为至尊无上的女王。(P131)

小保安没有在商场里留下来。他消失在某一天,很突然也似乎在意料之中。而我的表姐和化妆品总监的故事也相当狗血,还没等我舅妈心里踏实下来准备跟亲戚们大肆宣扬的时候,他们就彻底决裂了。据说我的表姐拿着一串钥匙捅开那男人办公室门的时候,他正和另外一个BA在沙发上嘿咻。多年以后我表姐当玩笑一样说起这件事,她的语气里仅仅带着一点调侃。她说,那个男人看到她来了,还在继续。甚至,他仍然喘息着对她说,反正你都看到了,让我完了事再说。(P240)

有一天我正在无所事事地往口语课本上画一个我自己都认不出什么玩意的糟糕一团,突然一个细脖子男人从我的身后探出他扁平的头部,他呼着气说,哎呀,你画得真好呢。他的口腔里蕴含着浓厚的湿气,还有一点点绿箭口香糖和韭菜盒子混合的味道,令我毛骨悚然。他大大方方在我身边坐下,表现得十分自信———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自信来自何处。这是我第一次和尼安德特人近距离接触,我对于他的夸奖哑口无言,翻着眼睛想要不要道声谢,谁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就是把手臂撑在桌上,支着头看我,说,教教我怎么画好吧?大哥,拜托你泡妞再多点招!我看着他细长的脖子,很担心它撑不住那头颅的重量,我庆幸他很明智地用手帮它撑住了它。(P5—6)

在白琳写出的所有段子中,有时是主人公活得就像段子,长得就像表情包,作者只需依样画葫芦,便可立此存照或传神写照。但更多的时候是她把可笑的事情进一步段子化了。于是她用网络修辞,微博语法,大大咧咧,满不在乎,透着稳准狠损,含着反讽和自嘲,带着四两拨千斤的一脸坏笑,轻而易举就把那些糗事礮事龌龊事解构得体无完肤。有时候,当她写出满意的句子或段子,还忍不住要!瑟一下,透出一种语言报复的快意:“和她的下盘一样,她的上半部分也拥挤着几乎破衣而出,动如脱兔。最后这四个字是我在看到这张照片时的一瞬间所感受的语言精华。”(P260)———这就是白琳的叙述风格。

于是我想到了王朔。王朔的语言风格和叙述腔调透着一种痞子气已不需要我多讲,我想说的是,男人文章中有痞子气,女人文章中有八卦相,都属于离经叛道之举,但又都显得酷。事隔多年之后,我们已经接受了王朔,接受了他那种胡抡乱侃、爱谁谁和满不吝。而经过了王朔的启蒙,再接受白琳我觉得已完全没有心理障碍了。因为我们接受的不仅仅是她的散文,还有我们今天的时代精神和话语风格———当正经严肃的事情越来越无法进入话语系统,越来越无法诉诸言语表达,我们就只好八卦。我们用八卦缓解自己的焦虑,也把八卦当作堂吉诃德式的武器。

就在我琢磨着白琳的八卦技巧时,忽然来了一个大八卦:王宝强深夜怒发微博,自爆妻子出轨经纪人,宣布与马蓉离婚。于是八卦记者纷纷出动,吃瓜群众翘首围观,一时间,爆料的,洗白的,掐架的,扒皮的,碰瓷的,好不热闹。粉丝们力挺许三多,说,心疼宝宝,宝宝不哭!群众真心看不懂,说,贵圈真乱,细思恐极。还有网友表示,这竟然还是“出轨不是两三天,每天却想你很多遍”的狗血剧情。

这一出名人八卦有点与众不同。王宝强来自底层,原是一名“北漂”群众演员,后经自己努力又靠伯乐导演相助,如今才功成名就。他的“傻根”相惹人喜爱,他的簈丝逆袭的传奇经历又具有励志色彩。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缘故,他自爆人被绿钱被转才牵动了亿万吃瓜群众的心。当然说到底,他的八卦依然走不出被围观、被消费的套路,道理很简单,谁让他是明星呢?明星就是用来被人消费的。

这样的八卦故事在白琳的散文中也比比皆是,只不过那都是草根们的故事,是依然生活在农村或城市边缘的王宝强的兄弟姐妹们的故事。这些故事原本只配在小范围内窃窃私语,然后风流云散,自生自灭,如今却被白琳郑重其事地记录下来。而一旦它们被诉诸文字,也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马蓉的出轨据说与脸和钱有关,白琳所讲的八卦故事中也大都涉及钱钱钱,脸脸脸。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她甚至记下一家美容会所每周变换的标语:“小三的脸是白白的,你的脸是黄黄的。小三的脸是水水的,你的脸是干干的。小三的脸是化妆的,你的脸是长斑的……小三赞美你男人有本事,你抱怨你男人不忠诚。”(P89)这种公然拿小三说事的商业广告既反映着全社会道德指数的普遍走低,也直指广大正室们的深层焦虑。而这种焦虑其实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焦虑。

我在前面已提及《太原爱情故事》,其中的故事大都与出轨与劈腿有关。单个来看,每个故事虽也奇特,但似乎还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一旦32个故事列队而来,组成一个情爱方阵,它们仿佛就成了艾未未的装置艺术———《1亿颗陶瓷瓜子》或《1200辆永久自行车》,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于是,故事与故事相互指涉,相互映衬,勾肩搭背,阔步前进。这时候我们才会突然发现,原来出轨与劈腿并非名人的专利,而是有着强大群众基础。或者也可以说,这是生活在模仿艺术———当谢晓婉们看多了言情小说和爱情电视剧后,她们便生出追模之心,结果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地鸡毛。不管是哪种情况,名人八卦和草根八卦的互动与交往都意味着这样一个事实:如今,我们已填平鸿沟,全面抹平,上下一条心,全国一盘棋。

我想,这就是白琳散文写作的意义。当八卦记者在娱乐圈里忙活时,白琳则成了本雅明所谓的“拾垃圾者”。她书写着底层的喧哗与骚动,搜集着底层的焦虑和困惑,然后把它们做成了时代的证词。而八卦,这固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兴奋点,但许多人并未意识到,它就像长在人们脸上的痤疮一样,其实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痛点。八卦记者只会在兴奋点上下功夫,为的是让娱乐至死来得更猛烈;白琳当然也兴奋,但许多时候,她又把八卦当成了时代面孔上的闭合粉刺。她在那些故事面前着急、叹息,甚至想在它们那里寻找爱情的真相。大概,这就是作家与八卦记者的最大区别。当然,无论白琳如何着急,她似乎还没有膨胀到“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高度。她只是无可奈何地叹息,干着急却一筹莫展。

估计谁也束手无策。这时候,我想起白琳散文中的一个说法:“好多人都说,痘痘等年纪大一点就慢慢没了。我想,这绝对是个暗喻。它其实是在说,等你的胶原蛋白流失掉之后,痘痘也就没有营养可以吸收了。”(P84)我觉得还可以把这个暗喻扩而大之:时代的面孔上既然有闭合粉刺,它的肌体中也应该有胶原蛋白。当时代这张脸上的痘痘艳若桃花时,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个社会的胶原蛋白过于丰盛?假如它有一天也会流失,我们又会面临怎样的景象?

我想不出答案,只好把这个问题推给白琳,让她在以后的散文写作中继续思考吧。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大众文化与文学生产的关系研究(1990年代以来)”(项目批准号:15BZW008)和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项目批准号:15JJD750003)“中国当代大众文化的发生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1]韩石山在引用了白琳的一段文字之后评论道:“所谓的八卦,在我看来,就是一种趣味叙事的能力。会八卦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地方,都暗藏着玄机。一个一个小的玄机的连接与破解,便是一个大的引人入胜的故事。”顺便指出,韩文谈及《我与地坛》时,其中的一个说法(“编辑们左看右看,都说是散文,史先生硬要说是小说,编辑无奈,只好按小说发表”)有误。据《我与地坛》的责编姚育明女士回忆,组来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她与副主编周介人都很兴奋,于是决定把稿子编发到《上海文学》1991年第1期上。每年第1期的稿子编辑部都很重视,但那期稿子他们发现小说的分量不够,于是周介人就让姚育明与史铁生商量,看能否把《我与地坛》作为小说发表。史铁生不同意这种做法,他说得很坚决:这篇作品“就是散文,不能作为小说发表;如果《上海文学》有难处,不发也行”。最终,编辑部变通了一下:《我与地坛》既没放到小说栏目中也没放到散文栏目里,而是以“史铁生近作”为栏目标题发表出来了。参见韩石山:《白琳———一个灵慧的女作家》,《都市》2014年第12期。姚育明:《史铁生和〈我与地坛〉》,《上海文学》2011年第2期。

[2][奥]弗洛伊德:《创作家与白日梦》,林骧华译,丰华瞻校,伍蠡甫主编:《现代西方文论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39页。

[3]参见盛力:《人们为何喜欢八卦》,《百科知识》2014年第10期。

[4]这里提到了段崇轩先生,是因为我拜读了他写白琳的一篇文章。参见《走近“80后”———白琳和她的散文》,《山西文学》2016年第4期。

[5][奥]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李步楼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12页。

[6]参见汪曾祺:《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见《汪曾祺全集》(三),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65页。

[7]参见[苏]巴赫金:《拉伯雷研究》,李兆林、夏忠宪等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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