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都要有自己的节日

2016-12-05 14:44河西
南风窗 2016年23期
关键词:张楚滚石李宗盛

河西

1994年的春天,北京,空气里有一股欲望的气息。

张楚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寻求发展,他并不感到孤独,相反,他觉得那是一个浪漫的年代。

当张培仁第一次听到张楚的声音,他就决定和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北漂男孩签约。

1989年,张培仁和贾敏恕来到北京。北京,和台北是多么不同,这里的音乐,有强烈的叛逆气息,重金属、长发、电吉他,在地下暗潮涌动。

他连续签了黑豹、唐朝、超载、后来成为魔岩三杰的窦唯、张楚和何勇等等,让摇滚北京浮出水面,惊艳世界。

除了崔健,写进中国摇滚音乐史的专辑,几乎都出自他们之手。

那时候,我们记住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魔岩·中国火。这是他们唱片的品牌,台湾滚石的子公司,他们开创的中国摇滚乐的辉煌,无人能及。

它的总经理,叫张培仁,李宗盛亲切地称之为“亲爱的Landy,我的弟弟”的那个人。在10年之后,因经营不善败退台湾,魔岩三杰连同中国火的传奇,都成为永远的记忆。

今年的10月4日至6日,为期三天的“简单生活节”成为国庆上海最火爆的去处。

郑秀文、刘若英、许巍、窦靖童等等新人老将,人气爆棚,超过60组艺人登台表演,约100个来自华人地区的创意品牌缤纷亮相,吸引了全国各地观众前来观看,光通过腾讯视频直播观看简单生活节的用户浏览量,就历史性地突破千万大关。

在这一切背后,是李宗盛、张培仁和贾敏恕三个老男人的创意和努力。没错,中国音乐的传奇人物张培仁,又杀回来了。

和李宗盛成为莫逆之交

H:1989年的时候,你本人唱了一首《老情人》,这是你唯一唱的一首歌吗?怎么会唱这首歌?

Z:对,那是我唯一唱过的一首歌。那时候我还是个年轻人,也天天唱歌。我当时在台湾看了一本书,写的是一群在美国华人的心境,当时我十七八岁,热情勃发,很有感触,偶尔也会乱哼乱唱一下,年纪轻也不害怕,胆量很大,不像现在自我的私心很多,当年我们几个人在一起,说我们几个可不可以有一张唱片?这是很“文青”的考虑,把自己对于社会的看法说出来,把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而不管我现在写的这首歌有没有市场。于是,请了很多像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些创作歌手出席,讨论说要出一张唱片,最后大家说:“张培仁你做这张唱片啊,你有写歌啊,你要唱,我们就做!”当时年轻气盛,我就说:“要唱就唱,谁怕谁?”现在我后悔至极。我就是一个不大适合唱歌的人。

H:后来李宗盛在那首《和自己赛跑的人》中把你写进歌里,你是什么感觉?

Z:这是很早的歌了,我想他就为了押韵吧。当然,这也是兄弟情深!你知道李宗盛写歌会在生活里面找很多的素材。

H:你和李宗盛最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在滚石唱片的时候?

Z:在滚石以前就见过几次,1985年我进滚石的时候,他还不算是正牌制作人,还是算执行制作人,是计划助理,我们两个人在那时候就结为莫逆,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从滚石到魔岩

H:90年代你到北京创办魔岩唱片,你们在北京的时候,出版的唱片也在台湾销售吗?

Z:在台湾当然也会发行,也会打广告。当时台湾对于北京或者是大陆音乐文化的了解都非常少,但是在一些热爱摇滚乐的爱好者里面,还是有一定的传播和影响。这就导致音乐自然而然有很多受众,《唐朝》专辑当年在台湾也卖了三四万张,这是很不错的销售量,虽然当年台湾主流唱片都是三十四万张。

H:网上说,1994年何勇在香港红磡体育馆炮轰四大天王,这是你授意的,这是真的吗?

Z:是也不是,反正我们聊天时聊到过,有聊到这个部分,可是我并没叫他说啊。其实大家都想得太多了,我们当时也都在摸索,很多事情都是摸索着做。像1994年在香港红磡体育馆开摇滚演唱会,风险很大,其实当时窦唯张楚他们去得了去不了香港,幕后还有很多故事,到现在我都不能说的。

H:中国火后期,我非常喜欢的一支乐队就是“超载”,这次“简单生活节”上“超载”主唱高旗要和杨乃文合作出场,大家都非常期待。

Z:当时我们的工作其实有很多困难。可以想象,每一个时期,接触到的人,他完成的一些作品,在当时都会变成一个系列,然后在同一时间发行,困难很多很多……我们第一个阶段接触到的是“唐朝乐队”、“黑豹乐队”,第二个阶段接触到的主要是窦唯、张楚跟何勇,高旗一直都在,“超载”作品的完成是比较晚一点,但非常有特色,旋律性也非常好,是非常优秀的乐队,我非常喜欢。我们也为他们制作了三张唱片:《超载》、《魔幻蓝天》和《生命是一次奇遇》。

H:当时《中国火》的内地合辑,滚石在台湾就做了很多合辑,是滚石想法的延续?

Z:不是,其实滚石当时还没有合辑的风潮,滚石真正做合辑,其实是我们当时有一张《美丽新世界》之后,滚石大量做合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

H:北京公司出现问题后,在上海还是想做“中国火”这个品牌?

Z:对,我觉得,当时我们对上海的理解还没那么深,可是认识了一群人,认识了安栋,其实我们更希望在上海做起一个比较接近古典、更接近上海调性的品牌,和北京的还不太一样。安栋和我们是工作伙伴的关系,同时也是编曲上、音乐上的伙伴。

辉煌与遗憾

H:魔岩创造了太多辉煌和传奇,可是后来怎么会败退台湾的?

Z:我觉得这当然是很悲伤的事情,我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提到这件事。我回到台湾的过程,有很多的原因,当然也有公司的财务状况不得不回去。我也说,当年的我如果是在现在,可能结局就不同。因为当时很多事我还不会,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太年轻了,很多事情抵挡不了。现在我们做的很多事情,其实也是延续我们当年对于音乐对于文化的同一个看法。

窦唯他们当然都是杰出的人才,而且他们的音乐创作,即使今天来听,很多现在的音乐家的作品也不一定达到他们当时的深度。他们的想象力和他们的专注、潜能,都让人心生敬意。可是我能给他们提供什么样的协助?或者说,我们还能一起把遗憾弥补完吗?我也很想在未来去发现,有机会能够补上。

H:我知道当时你同时还要照顾重病的父亲,心情是不是特别低落,心情低落的时期怎么挺过来的?

Z:人生就是这样,没有谁能抗拒命运的挑战。我在2001年底决定离开滚石,离开工作了17年的一个公司,一个原因,正是我的父亲在医院,我陪他度过人生最后的时间。回头想想之前做过的事,你曾经非常有热情,那么以后我要怎么去做?我碰到的困难都是之前想象不到的,曾经让我非常茫然无措。那段时间,医院让我有一个反省的过程、学习的过程,所以当时我就买了一本讲财务的书,在我父亲住医院的时候,我开始自学,以前从不懂财务,从那时候我从头开始学习。

H:也是不是因为当时魔岩在北京,财务上有一些问题,才会结束北京的公司而回到台湾?

Z:也不只是财务的问题,主要是总集团的发展趋势,这是一个各式各样的难以说明的原因吧。所以,不懂财务肯定不行。我那个时候完全不看财务报表,花了多少钱,赚了多少钱,赔了多少钱,我其实自己不知道。今天比那个时候好了那么一点点。

H:魔岩唱片从北京回到台湾,有政治上的压力吗?

Z:没有碰到什么政治上的压力,否则在红磡体育馆是怎么办魔岩三杰的演唱会的?

H:从北京回到台湾,在台湾的魔岩唱片仍然发行了非常多的唱片,包括杨乃文、陈绮贞都是这一时期由你们发掘的,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已经在考虑转变?

Z:在台湾魔岩唱片2001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正视这个时代的变化。我跟当时很多的伙伴说,你不要去开公司,不要进大公司,面对创作过程,大公司会怎么样;做独立的工作室,自己的公司,把小事做好;谈到了音乐的表演形式、video的创意,网络经营好,就会有自己的受众,不管是音乐节,还是期间他们去做创意公司,或者小的品牌,其实这些人换了一个公司在做而已。你看过去十年,在华语流行乐坛,正牌大唱片公司创造出来的新人成功的案例非常稀有,其他的,都是独立品牌,要么就是选秀节目。

H:到了这个年纪,您怎么看面包和理想的关系?

Z:对我差不多年纪的人来说,如果我今天回答面包不重要,他们可能就会很担忧。说实话,我人生没什么太大的需求,我的人生愿景只要山中的一座小木屋就好。可能就是比较简单,我的欲望比较简单,然后文化上也是遗憾,遗憾其实一直都在,总希望找到各种方法弥补,然后按心目中比较好的文化路径,去做出一点尝试。

每个城市要有自己的节日

H:你是怎么想到把简单生活节带进内地的,是考察到了内地音乐节的市场之后,觉得这个时机不错?

Z:其实不是我们自己可以决定的。我们常常觉得,不同的节日应该跟着城市走,每个城市有它自己特殊的节日才是对的,要是每个城市都做一样的节,就有一点问题了。

我们在台湾也碰到很多困难,我们当然希望有更大的市场。前几年,大陆陆续有很多城市和朋友都来邀请我们,我们去看了之后,发觉我们不一定有能力来完成。我们观察不够,理解也不够,这一切主要还是浦东新区的努力,以及上海白玉兰文化艺术发展有限公司、欣欣向荣公司和我们的合作,才使得我们能和年轻人在一起来做成这件事,把简单生活节带到内地。年轻人都觉得,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工作的过程会很快乐,如果这事刚好还很有价值的话,那会更快乐。我的大陆朋友们认为,在大陆年轻人里面,有一种渴望发现自己内心想法的趋势。我和年轻人交谈,觉得也许我们可以在内地办简单生活节。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要考虑很多事情,很多落地的事务都是由他们来负责的,我们希望把舞台的特点呈现得好一些,这里还有很多工程需要学会完成。这些部分是我们现在比较花力气在学习的。

H: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你们做摇滚,现在你们回归到了简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

Z:我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被问到。我现在做的事,都是对我当年没有做好的事的反省。如果我当年就了解生活形态,或者我当年就了解财务规划和市场策略以及管理模组,可能很多事情我都会比当年做得要好,而且还可以延续。当年我才29、30岁,还有很多东西不会,当年我们以为摇滚就是摇滚,却不知道摇滚不只是音乐上的摇滚,而是时代的特征,虽然它很特别,可是它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思想方式。

我不见得只做“简单生活节”,我在台湾做了很多的节,我们有不同的机制和长期的计划,而当很多人问我,你做了什么事?我会回答说,我在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早期在滚石,经过北京的“中国火”时代,回到台湾做唱片,到后来,我们都在寻找让当代青年的作品在当代被理解的方式。以前我通过唱片这种方式,可以让当时社会人才的作品被听见,在现在这个时候真的已经变得非常艰难。到底风格是什么?甚至问我们生活怎么下定义,我们都很难回答。我们重新找了一个原点,希望从这里找到每一个时代的青年,对当下的时代和每一个城市的生活样貌唱出他们自己的歌声。当年的摇滚和现在的简单生活,我不觉得是两件事,虽然看起来像两件事,但对我来说,是同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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