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英雄的国家真不幸。”

2016-12-05 08:27李国锋
新作文·高中版 2016年11期
关键词:马库斯布鲁诺伽利略

李国锋

龙应台的儿子安德烈17岁上高二时,在德文课上读布莱希特的剧作《伽利略》。课堂讨论的核心是个人跟群体之间的关系问题。面对教廷这种巨大的机器,个人什么时候要抗争、要牺牲,什么时候可以妥协、可以退让;该如何自处?

十七世纪的欧洲处于宗教专制的顶峰期,对于非传统的学术观点,或者说对神学构成威胁的论述,统统被视为“异端思想”。在当时,凡违禁者,不是被囚于阁楼抑郁而死,就是被施以火刑。1632年,意大利天文学家、物理学家伽利略出版了《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宇宙体系的对话》,该书根据观察所得,结合力学原理,抨击了托勒密的“地心说”,论证了哥白尼“日心说”的正确性。结果他被罗马宗教裁判所传讯。次年五月底,被羁押。

6月22日,面对宗教法庭的审判,伽利略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如莎翁所说“忠实于自己,追随于自己,昼夜不舍”,做广场上人人可见的牺牲;要么放弃自己的学说,再次成为“上帝的忠顺奴仆”。当年,布鲁诺穿着异端犯的囚衣,被特制的铁钳夹住舌头,在鲜花广场被烧死在火刑架上。那时已经69岁的伽利略,对此一定印象深刻。他也许还记得布鲁诺面对宣判时高喊的那句激昂的话:“你们向我宣布判决比我听宣判更感到恐惧。”然而,并非所有追求真理的人都能像布鲁诺那样,以最深沉的苦难和最坦荡的牺牲,来完成自己的人格。

最终,伽利略只是看了看刑具,就选择了妥协,在大庭广众之下,穿着代表悔罪的白色长袍,手执蜡烛,表示“公开放弃诅咒和痛恨地心说的错误和异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实在没有什么“革命何须怕断头”的慷慨,承认自己害怕皮肉之苦,也是人之常情。铡刀落在别人的脖子上,永远是最轻的。如果我们对人的脆弱性缺乏充分的体会,就会失去同情心。

布莱希特的《伽利略传》中有这么一个片段:宗教法庭计划在6月22日下午五点钟,敲响圣·马库斯教堂的大钟。届时,宣读伽利略的悔罪书和对他的判决。快到敲钟的时候,伽利略的学生安德雷亚捂着耳朵,五点三分了,但没有听到钟声。安德雷亚和伽利略的助手费德尔佐尼相互拥抱。安德雷亚:“他顶住了。这就是说,愚蠢被战胜了!这就是说,人不怕死!”费德尔佐尼:“知识的时代现在真正来到了!”安德雷亚:“只因一个人挺身而出说‘不,就赢得这么多的胜利!”(安德雷亚刚说完此话,圣·马库斯教堂的大钟便轰然鸣响,伽利略屈服了。)安德雷亚:“(大声地)没有英雄的国家真不幸!(冲着走来的伽利略怒喝)酒囊饭袋!保住一条狗命了吧!”伽利略:“不,需要英雄的国家真不幸。”

诗人陆游总是遗憾自己“报国欲死无战场”,感叹“老却英雄似等闲”。其实,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如果他生活在一个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时代,“捐躯赴国难”既改变不了历史的格局,又如何能留下近万首的诗篇?对后人来说,这是多么大的一笔精神财富。一旦我们抓住了最重要的东西,就能守住生活的重心,将生命大楼的根基立在磐石上,就算其他部分价值缺失,也比两手空空的好。

诗人北岛说:“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没有成为英雄的伽利略作为宗教法庭的囚犯,被软禁在佛罗伦萨城郊的一所农舍里,直到去世。整整八年时间,凭借微光,他完成了关于力学与落体定律的《对话录》,费时六个月抄下其副本,最终由学生安德雷亚偷偷带出意大利境内。他相信真理是时间的孩子,今天种下一棵苹果树,有朝一日会有苹果落在另一个人头上。

猜你喜欢
马库斯布鲁诺伽利略
布鲁诺
丢失的一页文件
一棵圣诞树的惊喜
你好,陌生人
用传感器重现伽利略对自由落体运动的研究
被杀死了两次的人
职场隐婚——有人欢喜有人愁
伽利略与天文年
伽利略,星星的使者(下)
伽利略,星星的使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