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鲁
寂静的敲门声[六章]
南鲁
当你被寂静叫醒的时候,不要装作听不见
——题记
古镇有话要说。
它斑驳的喉咙深不可测,一定是刚喝过一大坛陈年黄酒,巷子里全是陈酿的酒香,上了年纪的风摇晃着身子扶着墙根在走。
老式的木门上,有的喜字还鲜红着。
地上的青砖如一个个伸开的大手掌,总想抓住我,使我不敢在一处久留。
我想知道古镇想要告诉我什么,侧耳细听,却又阒寂无声。此刻,我已进入得太深,成为其中轻轻颤动的簧片。
我终究不属于古镇,无法解开巷子深处的死结。
回望古镇,古镇如一盘卷尺,已收回了我走过的深巷。
终南山的茅篷,是寂静在山腰上长出的蘑菇。
住在里面的人,是坐在云彩上的人。
他从不对大山提出问题,回声里,只有大山不断对疑问的重复。他知道——
所有的答案,都蕴藏在寂静里。
他富足得脸上没有一丝忧愁。对我各种欲望的问题,他都不置回答,只告诉我——
一个没有寂静可以偎依的人,
是一个穷人!
无边的虚空——整个的寂静——万象的来处与归欤。
一小块的寂静动起来,就是风。
这是春天,风停在暖枝上,长成叶片和花蕾;停在山坡上,摊开潮水般的嫩草;停在冰湖上,荡漾碧绿的春水;停在姑娘的脸上,多情的酒窝打起旋儿……
山涧背阴处打坐的风,重又归于寂静。
潮湿的心,让寂静浑身长满青苔——
那些细密的绿茸毛,再一次让寂静露出了马脚。
有方言的人,是有故乡的人,也是幸福的人。
家乡的寂静也是一种方言。
家乡的寂静,站着听与俯下身子听是不一样的,只有当你的身心和它紧贴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真正察觉到寂静从乡土里泛上来的体温。
如果你能和草木一起静立不动,寂静的方言就会在你身上结满露珠。
寒冬里,我们提着方言的小火炉,穿过童年的时候,更多跌落的寂静会从梦里苏醒过来。
异乡再大也是航行的船。
在异乡,我的心总是荡着的。只有在家乡,心才是平的,世界也是稳妥的。
漂泊在外的人,很容易与操着方言的老乡喝个大醉——
醉眼里,对方只是一块小小的乡土。
寂寞潮湿的心长出丛丛木耳,每一只都努力竖着,朝着家乡的方向。
那个被我用弹弓射过,用口水喷过,用手指点戳过,用刀片划过的,是天上的那轮——
月亮。
它还在那里,安稳,寂静;
它照常升起,落下,月盈,月亏;
它不惊,不惧,不怒,不恨;
它一如既往地关照我,包容我,尊重我……
它——向我展示内心静穆力量的月亮——悬挂于空中的明亮教堂,足以让我用一生的时间去仰望,去拜伏。它,
就是我现在要努力成为的样子。
在人群中,我知道周围的人神采奕奕时,人间便是天堂;
周围的人黯然无神时,人间便是地狱。
我时常入寂静深山,喝山泉,吃松针,听鸟鸣,走萨满的禹步,与天地万物沟通,随遇而安。
我无驾而行,清点大好江山的细软。冰河递上来的奏折我看一页烧一页,暂且允许土里的种子围着壁炉做梦,顺便把拟好的春天交给清风。
我深信,出过神的人,才是活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