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回一条美男鱼

李望水

简介：池淼淼是走了狗屎运才会捡回来一条美男鱼，虽然这个自称人鱼小王子的家伙从来的第一天起，就奴役她差遣她使唤她。池淼淼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对这条人鱼，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1

姬镯第三十八次从浴缸里醒过来。

把刘海剪成一盏齐，头像个西瓜一样的池淼淼正蹲在鱼缸前看着他，一边看还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数：“展览一次一块钱，展览两次两块钱……等我攒够五十块，就能去集市上买大马哈鱼给沈轩吃了。”

而打晕他的凶器——一根结实粗壮的木棍，正静静地躺在池淼淼脚边。

姬镯怒了：“池淼淼，我和你说过三十七次了，我虽然是英俊帅气潇洒迷人的美人鱼小王子，但是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展览！休想拿我挣钱！”

池淼淼停止了数数，像个小傻子一样明媚又忧伤地看着他。

姬镯有点心疼，他觉得自己刚才对池淼淼说话的语气的确是有点重，极有可能伤害池淼淼弱小的自尊心。

“咳咳，我是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话还没说完，只听“咣当”一声，原来池淼淼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石板，把鱼缸完完全全地盖上了。姬镯因此而成为了瓮中之鳖，哦不，是瓮中之人鱼。

姬镯又怒了，愤怒地拍着玻璃：“池淼淼！反了你了！放我出去！”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欠了池淼淼八辈子的人情，今生才要被她这么折磨。

姬镯是被池淼淼捡回家的。

那时她正在海边打渔，几个经常欺负她的熊孩子把她打的鱼抢走了不说，还用石头扔她，骂她是傻子。

一直在暗中偷望着池淼淼的姬镯心想，小爷我的人怎么允许你们这么欺负！他一个挺身而出，结果不小心被迎头而来的浪拍了个七荤八素，撞在沿岸的礁石上，十分丢人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和池淼淼面对面了——海浪把他冲上了岸，池淼淼救了他，但是显然把他当成了来自大自然的食材馈赠，非常随意地关在了鱼缸里。

姬镯挺了挺性感的胸膛，拍了拍滑溜溜的鱼尾，眨了眨卷曲的睫毛，高贵优雅地对池淼淼说了第一句话：“你不用太震惊，我叫姬镯，是……”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池淼淼打断了。

池淼淼问：“你多少钱一斤？”

“……”

池淼淼继续问：“我卖你的钱能换一斤大马哈鱼回来吗？沈轩爱吃。”

如果不是因为池淼淼的居住环境太过恶劣，而她瘦巴巴的模样看起来太过可怜兮兮，姬镯发誓他一定会好好教训一下没眼力见儿的池淼淼。可是，他一看见池淼淼身后那间除了捕鱼工具以外只剩床和桌子的简陋小房子，再看到她穿着的洗得发白的衣服，他就心软了。

他一心软，就又舍不得对池淼淼说重话了。

于是，姬镯严肃地说：“大马哈鱼算什么，实话告诉你，我是人鱼小王子。只要你把我捧在手心上虔诚地焚香，用爱将我供养，我就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池淼淼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她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问道：“你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这问题在当时是不偏不倚地敲在姬镯心口上的。他沉默了半晌才给池淼淼讲述起他们之间的渊源：在他还是条小人鱼的时候，因为不懂得躲避人类，而被一个老渔民打捞了起来。还好，那个老渔民的女儿心地善良，又把他放回了大海里。姬镯认为自己欠了她一个人情，便想等到现在，来向渔民的女儿报恩，满足她的一个心愿。

池淼淼，就是那个小女孩。

池淼淼挠了挠头，不解地说道：“可是，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呀。”

姬镯有点尴尬，赶紧说道：“我记错了，那个老渔民好像不是那个小女孩儿的爸爸，大概是什么叔叔之类的吧。”

“可我也没有叔叔啊……”

“闭嘴！”姬镯气急败坏，“小爷我编故事的时候，你不许打断！”

池淼淼低头，乖顺地“哦”了一声。

那个话题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姬镯也记不太清了，反正懵懵懂懂的池淼淼心眼实在，也没再继续向他追问。

当然，池淼淼还是想将姬镯捉来展览换钱，再给沈轩换鱼吃，这件事就是后话了。

2

姬镯说他是来报恩的，所以他要满足池淼淼一个愿望。可是池淼淼憋着脸想了很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姬镯就堂而皇之地在她家住下了。

这一住不得了，池淼淼家里多了个男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渔村。

池淼淼是外来人口，向来不招渔村人的待见。所以这次她家里三层外三层都被人围满了，村里的妇女一边指指点点说池淼淼偷汉子，一边拿眼睛偷瞟英俊秀美气质出众的姬镯。

池淼淼偷偷打量了姬镯一眼，不可否认，为自己变出一双大长腿的姬镯长得真的挺好看的。可是她有点委屈，姬镯是她捡回来的，怎么能说是偷呢！

姬镯被看得烦了，大长腿一个迈步走到池淼淼身边，揽着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搂，就凶巴巴地说道：“看什么看？我马上要娶池淼淼做媳妇了，你们不走是打算凑份子钱吗？！”

池淼淼的脸贴在姬镯的胸膛上，姬镯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背心，所以她可以真实地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和坚实有力的心跳声。

池淼淼脸红了。她这辈子还没和哪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过。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那感觉来去匆匆，她根本抓不住。她只是下意识地想离姬镯近一点，再近一点。

见那些人还不肯走，气急败坏的姬镯干脆扯过池淼淼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打扰小两口亲热是要被驴踢的！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来法式热吻辣你们的眼睛了！”

池淼淼愣住了，三秒后开始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终于把围观群众吓跑了，也吓坏了姬镯。姬镯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迭声哄道：“哎哎，你别哭啊，我会对你负责的……”

池淼淼挂着眼泪，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是负责？”

姬镯的脸没来由地红了，他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就是娶你。”

池淼淼吓得连忙摆手：“不行的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姬镯没想到池淼淼敢拒绝他，有点生气。

池淼淼低下头，挫败地抓了抓头发：“他们都说我是傻子，还说我生出来的小孩也会是傻子。你别娶我。”

姬镯的一颗心好像挨了一拳，疼得他心窝子都跟着酸了起来。

“别听他们胡说，你聪明着呢。”他揉了揉池淼淼的头发，低声说道，“你啊，心肠又好，脑子转得又快，还懂得帮人打马虎眼，你一点也不傻。他们才傻呢，我去揍他们。”

池淼淼被姬镯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看得头晕目眩，连忙低下头。忽然她听见一阵引擎声，欢呼一声，就一边喊着沈轩的名字，一边不要命地朝山路跑去。

姬镯眸色一暗，几百米开外的山路上，一辆白色的奥迪正沿着山路缓缓驶来。

那车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哪怕池淼淼已经奔到车前。眼见着她快要被车撞上，姬镯低咒一声，将她拦腰一抱，跌在路边。

白衣白裤的沈轩皱着眉头从车上走了下来，诧异道：“池淼淼，怎么是你？”

姬镯的眼睛被刺痛了一下，他分明看见了沈轩眼底对池淼淼露骨的鄙夷。他要气死了，他的池淼淼，怎么能被人轻贱成这样。

“你回来啦？”池淼淼傻乎乎地问道。

沈轩冷漠地点头，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回来送喜帖。”

“喜帖……”池淼淼愣愣地重复着，扭头问姬镯，“喜帖是什么？”

姬镯捏紧拳头，他没想到沈轩居然要结婚了。如果生米煮成熟饭，那池淼淼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一把捞过池淼淼，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没好气地说道：“就是单方面宣布你的单恋玩儿完了的通知书。”

池淼淼张了张嘴巴，长长地“啊——”了一声。

姬镯不忍看到池淼淼这个样子，捏紧拳头问沈轩：“你吃了她那么多鱼，就算是回报也该请她去参加你的婚礼吧。”

沈轩的目光落在姬镯身上，探究地打量了他许久，忽然答应“晚两天让司机把帖子送来”，又表示既然姬镯是池淼淼的朋友，也欢迎他一起来。

姬镯心想他当然要去，他得去帮池淼淼抢亲啊！可怜这傻丫头一心一意地想着沈轩，到头来，却成为最后一个知道他婚礼消息的人。

“喂，池淼淼……”

池淼淼被姬镯这一叫，才似是惊醒过来。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又露出一抹傻笑来。

“姬镯，你说我要送什么结婚礼物给沈轩比较好？”

姬镯怔了怔，责备的话噎在胸口，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良久后，姬镯才叹了口气，低声道：“池淼淼，你这个傻丫头。”

3

池淼淼是真傻。

有一次渔村请来了城里的医生为全村人诊查，医生诊断说池淼淼是轻度智障，这一辈子大概都只有小孩的智商。

从此，池淼淼就成为了全村人取乐的对象。可她却从不介意，大概是因为她就是孩子习性，心思单纯，所以从来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池淼淼也没为什么事情烦恼过，可现在，她却有点惴惴不安。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姬镯。

姬镯每天都黑着一张脸，看起来一副特别不开心的样子。池淼淼有点慌，她觉得姬镯不开心，她的生活也无聊了起来。

第三天的时候沈轩托人把喜帖送了过来，池淼淼高高兴兴地收了，可姬镯却把门一摔，又把自己关进房间里。

池淼淼有点害怕姬镯生气到不想活下去了，想来想去想出一个用美食来激发他求生欲望的办法。她端来一大盆鱼饲料，蹲在门口，拼了命地往里面扇风。

五分钟以后姬镯拉开房门，嚷道：“你干什么呢？！什么味又腥又臭的？！”

“我给你拌的鱼食！”池淼淼赶紧跳起来，仰着一张小脸讨好地说道。

“谁和你说我要吃鱼食的！这配得上我尊贵的身份吗？！”姬镯更加气急败坏。

池淼淼低下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碗面？”

姬镯神色复杂地看了池淼淼一会儿，忽然把她搂进怀里。池淼淼快要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但她莫名地享受着被姬镯拥抱的感觉。

“你不难过吗？”姬镯闷闷地问道。

池淼淼想了一会儿，认真地答道：“就一点点难过。沈轩要是结了婚的话，他的妻子会打鱼给他吃的吧？那他就不会吃我打的鱼了。”

“不会的。他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会帮你的。这是你的愿望，对吧？”

池淼淼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她想说这才不是她的愿望。可是她立刻茫然了起来，那她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她好像只是凭着一种本能想要靠近沈轩，她觉得沈轩身上有一种让她觉得舒服的感觉。可那种感觉是来自于什么呢？

池淼淼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曾经被人切割过，硬生生拿走了什么东西，偏偏她缺失的那个部分是于她而言最最重要的部分。她用尽力气去想，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姬镯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放在了池淼淼的头上。他用力地按了按她的鸡窝头，自暴自弃地说道：“堂堂人鱼小王子居然要纡尊降贵帮你这个傻丫头抢亲，传出去得多丢人。以后大海里再也流传不了我桀骜不驯的传说，人鱼们只会说我是个纵容你的蠢蛋。”

池淼淼听得一愣一愣的，大约是不明白，只能冲着姬镯傻笑。

姬镯十分没出息地发现，自己的火气就这样烟消云散了。池淼淼一笑便会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哪怕站在破旧的茅屋里，也自带能让周遭一切都跟着灿烂起来的光圈。

以前他不懂得，才会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现在他虽然明白了，却已没有办法挽回了。姬镯叹了口气，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去满足池淼淼的愿望。

她喜欢沈轩，他就要成全他们在一起。

即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竟会因此而隐隐作痛。

4

小渔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不断有些城里人出入，带来了好多大型设备，每天在海岸边打洞。

姬镯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池淼淼却从海滩上捡回一个海螺，闷在角落拿着刻刀在海螺上写写刻刻。饶是姬镯闹她，她也难得地没有搭理。

姬镯那一颗高贵的王子玻璃心在感受到了彻底的无视以后，忧伤了起来。池淼淼把他当成了空气！池淼淼竟然敢把他当成空气？！

可他等了大半天，池淼淼还是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他最终决定纡尊降贵，主动和她搭起了话：“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沈轩？”

“他在城里久了，听不见渔村的海风。我把这个送给他，如果他想家了，就可以听一听。”

对此姬镯嗤之以鼻，沈轩那副从头到脚都不想和渔村再有牵扯的嘴脸，恐怕只有池淼淼看不出来。

“你在刻什么？”

“结婚快乐。”

姬镯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识字吗？”

池淼淼的动作顿住，茫然地抬起头来。姬镯皱了皱眉，拉过她的手，才发现这个笨拙的女人居然把自己的指头都刻伤了。原本就粗糙的手上多了一道道细小的伤痕，而那个海螺上，正歪歪扭扭地刻着一男一女两个相亲相爱的小人儿，额头相抵，中间一颗爱心。

好不容易刻好了海螺，池淼淼欢呼雀跃，非要去海边走一圈，说要再多装一些海风进去。夜晚的大海空旷苍茫，只有远处的灯塔正发出温暖坚定的光。海风中似是带了些粗糙的沙粒，挂在脸上有些痒疼。

姬镯见了久违的大海异常地兴奋，纵身跳入海中，再次跃起时，两腿已被鱼尾所取代。鳞片闪着银光，海水顺着他光裸的胸膛恣意流淌着。这时的姬镯优雅尊贵，英俊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池淼淼看傻了眼。

姬镯游了回去，慵懒随意地靠着她的腿，尾巴在海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他从池淼淼的手中拿过那个海螺，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鄙夷道：“这些风声一点也没有在海中央听的时候来得震撼。所以说人类真是渺小，永远都窥探不到自然的奇妙。”

池淼淼却神经兮兮地盯着他，看得他愈发地不自在。

姬镯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池淼淼的额头：“你这个笨脑袋为什么要用这种蠢表情看着我？”

池淼淼没说话，却忽然对着他上下其手起来。姬镯反应不及，脸就被池淼淼那双小手捧住了。她试探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又摸了摸他的喉结，顺着结实的胸膛又滑向了大腿。

“喂！”涨红了脸的姬镯忍无可忍地嚷了一声，庆幸这里黑，不然被人看见他现在羞赧荡漾的表情，真是老脸都丢没了。

“姬镯，你是用什么作为交换，才成为人类的呢？”

姬镯一愣，池淼淼继续说道：“我啊，听村里的孩子讲过童话故事。人鱼公主要和巫婆做交易，才能成为人类的。你有头发，能说话，那你是用什么才换来成为人类的机会的呢？”

姬镯哑然片刻，忽然一巴掌拍到池淼淼的头上：“我是人鱼王子好吗！为什么要做那些丧权辱国的交易！那些故事只有你们这些笨蛋才会相信！”

池淼淼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长松一口气，笑了起来：“那就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怕你也会像人鱼公主那样变成泡沫消失在海里呢。”

月色下，池淼淼的双眼别样明媚，就像两颗珍珠那样光彩耀人。姬镯忽然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不顾自己刚从海里出来的身体将她的衣服都弄得湿透了。

“池淼淼，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沈轩了，不如试试喜欢我吧。”他沉沉地说道，放开了她一些。他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微微一笑，“跟着我回大海里做人鱼王妃，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打渔强吗？”

池淼淼吓得一动不敢动，可她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回答他一声“好”。

5

沈轩的婚礼如期举行，姬镯美其名曰输人不输阵，有史以来终于动用了他的法力，帮池淼淼变出一套华丽的盛装来。

池淼淼长得本来就不丑，如今在小洋裙的衬托下更有几分娇俏动人。她紧张兮兮地扯着裙角，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姬镯说他不便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变成一个贝壳让池淼淼将他揣在兜里，为她保驾护航。

见到沈轩的时候，池淼淼真诚地递上自己准备的礼物，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下寓意，就被仅仅扫了一眼的沈轩让人拿下去了。沈轩倒是有些迫切地问池淼淼：“怎么没看到姬镯？”

池淼淼不懂得撒谎，支吾了一会儿说：“他也在的，一会儿就来。”

闻言，沈轩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见沈轩走了，池淼淼才小声说道：“姬镯，我们回家吧……”她本来就是来送结婚礼物的，现在礼物送完了，她倒是也没有什么特殊理由要留下来。

“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

姬镯的语气中不由自主带上一分宠溺，他问道：“傻丫头，你想不想结婚？”

结婚？和谁结婚？

“时间不多了。如果沈轩真的结了婚，你岂不是要每天哭鼻子了？”

池淼淼茫然地摇摇头，想说她不会因为沈轩结婚就哭鼻子啊。有了姬镯以后，她觉得每天都挺开心的。只要姬镯能这样一直在她身边，她大概可以一直不掉眼泪吧。

然而，她还没有说话，一阵光芒就从她的身上亮起，光线亮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睛。等池淼淼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婚纱，站在举行婚礼的场地外面。

这不对啊！她刚才明明是坐在会场里面的！现在怎么蒙起面纱要当新娘子了？

“姬镯……”

“别说话。”姬镯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显得十分疲惫，“相信我，等会儿走进去，和他交换戒指，一切就会好了。”

这时，会场上奏响了乐曲。大门敞开，池淼淼好像被某种力量推着向前走，可她越走越着急，想要找寻姬镯的身影。

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他。

终于，池淼淼站在了台上，和沈轩并肩而立。沈轩拿着话筒，除了感谢大家来参加他的婚礼之外，还公布了他即将与妻子的公司合作，将渔村开发成深海人鱼研究项目的实验室。

场上一片哗然，沈轩向大家展示了几张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有着棱角分明的侧脸和坚毅英俊的表情，他正趴在礁石上，目光深情地望向某处，美丽的鱼尾随意地拍打着浪花。

姬镯！是姬镯！

池淼淼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

沈轩说几年前他曾随父亲出海打渔，结果不慎掉入海中，正是被这条人鱼所救。而现在，他已经找到了这条人鱼，等婚礼结束之后，他就会向大家展示这条人鱼！

“该死。”池淼淼听见姬镯在自己耳边低咒。

“姬镯……”池淼淼快要急哭了。

“你不要管，赶紧和沈轩交换戒指！”

沈轩牵起池淼淼的手，只要再一点点那个戒指就会将她的手套住了。可是池淼淼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怪力，一把推开她面前的沈轩，银色的指环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寞地停在了地上。

池淼淼一把掀开自己的面纱，喊道：“姬镯，我不要结婚，你快跑！”

沈轩来不及为莫名其妙成为他新娘的池淼淼惊讶，他的表情已然十分狰狞了：“他果然在这里，快把超声波打开！”

只听一声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像一把刀子快要把池淼淼的耳膜刺穿。又是一声闷哼，原来是怀中的那个贝壳掉在地上，现出姬镯的人形来。他看起来十分痛苦，双腿在超声波的作用下化成了鱼尾，似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池淼淼想上前保护他，可是却有一种让她难以形容的力量自她体内燃起。她捂着耳朵，巨大的疼痛感像一双手，撕扯着她的头颅。

姬镯不顾一切地朝她爬了过来，可池淼淼还没来得及握住他的手，就眼睁睁地看着沈轩用长满倒刺的渔网将姬镯网了起来。

姬镯的身体立刻被穿透了，鲜血四溢流淌，红了池淼淼的眼。

她觉得这样的鲜血怎么这么眼熟呢？转念一想，就想起了被她遗忘的过去。

6

在大海深处，的确居住着人鱼一族。

姬镯是人鱼族的王子，相貌英俊，性格却顽劣。人鱼王特意从族中找了个靠谱的姑娘，让她好好看管着他。

那个姑娘，就是池淼淼。

姬镯可不喜欢这个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唠唠叨叨的人鱼小妹，想方设法地折磨她。可池淼淼性格耿直，认定了姬镯这个小少爷，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乖乖巧巧地跟着他，认认真真地耳提面命。

姬镯十七岁那年，特别想浮上海面看看。可是因为他还没有成年，按族里规矩是不被允许去海面上的。池淼淼当然得拦着姬镯，可是姬镯哪里那么听话，偷偷溜了上去不说，还带着池淼淼一起。

就是那一次，海上扬起风暴，他们遇见了沈轩和他的父亲。渺小的人类根本抵抗不了波涛汹涌的大海，眼见他们要葬身海底，姬镯想出手相救，可池淼淼却先他一步冲了出去。

池淼淼先救了沈轩的父亲，然后小心地护着沈轩游上了岸。

那时海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月色均匀地铺洒在海面上，池淼淼的脸上头发上都在滴水，她俏丽可爱的脸皱得紧紧的，一脸紧张地看着人类沈轩。等他有了意识，她才小心翼翼地潜回水里去找姬镯。

那时姬镯的脸色很差，一脸忿忿不平，几次跃出海面叫嚷：“池淼淼你是被猪油糊了心了，那小白脸长得有我好看吗？啊？！有我好看吗？”

后来，因为池淼淼的擅自决定有可能会暴露了人鱼族的存在，族长决定处罚池淼淼，将她变成愚蠢的人类，并收回她永生的能力。

惩罚仪式上，巫婆用长刀锯断了她的鱼尾，她疼得撕心裂肺，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她对面，被人鱼王拦住的姬镯。

姬镯的眼睛红了，一副恨不得要把身旁所有人都生吞活剥的模样。池淼淼忽然就不疼了，她甚至想冲姬镯笑笑，告诉他自己不疼。

可是，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失去了鱼尾的她成为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她被扔上了岸。巫婆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池淼淼，你没有了鱼尾，不再是人鱼，可也算不上是人类。人鱼一族一直有一个诅咒，若是你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回你的鱼尾，你就会化为泡沫，烟消云散。可是，你知道吗？这个诅咒，其实也是希望。”

巫婆说，所谓的希望就是，她可以拥有一个愿望。只要这个愿望能达成，那她就能免于消失的宿命。

那时池淼淼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认认真真地许了一个愿。

然后，她就被剥夺了全部记忆，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池淼淼。

池淼淼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会场已经一片混乱。

人们争相拍照，想要记录下姬镯奄奄一息的样子。沈轩得意扬扬，像个英雄一样阐述着他的计划。

他说他在第一眼看到姬镯的时候就怀疑他是人鱼了，所以他才特意请池淼淼来参加他的婚礼。他说他早在会场里面装了会对人鱼造成影响的超声波，轻而易举地逼姬镯现了原形。

不是的。池淼淼听见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说话，姬镯会受到干扰，是因为人鱼来到陆地上的时候，法力会受到限制。可姬镯还是把所有的法力都用在了她的身上，他为她变出好看的衣服，甚至将她变成新娘子，亲手送到沈轩身边。

“姬镯……”

渔网中的姬镯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池淼淼走后，姬镯去问巫婆，池淼淼许的愿望是什么。

巫婆说，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才会这么义无反顾。

姬镯忽然明白，为什么池淼淼拼了命地去救沈轩，为什么哪怕她做不成人鱼了，她还能朝他微笑。也许，她早就想和沈轩在一起。

那么，他无论如何都要帮池淼淼实现愿望。池淼淼可以爱上别人，但池淼淼不能消失。

他来到人间的时候，发现池淼淼什么都记不得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沈轩。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嫁给沈轩是她最大的愿望。为了不让池淼淼消失，他只能尽力帮她完成愿望，尽管姬镯不明白，为什么他越来越舍不得池淼淼。

也许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舍不得池淼淼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挺嫌弃她的。池淼淼怎么就能那么认真，天天管着他烦着他？可时间久了，姬镯好像慢慢也习惯了，他习惯不论游到哪里，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眼睛里装满了他的池淼淼。

他认了，他把池淼淼当成是他的小跟班，自己欺负欺负没事，可绝不许别人动她一根头发。

天知道他看到被自己来不及宝贝的池淼淼被沈轩弃若敝屣的时候，他有多心疼。

失去池淼淼的那段时光，姬镯经常会浮出水面，偷偷去渔村看她。却不慎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让沈轩拍到，激起沈轩捕获人鱼牟取私利的贪婪之心。

“对不起啊。”姬镯闭上眼睛，他想帮她完成心愿，他不想她消失，可现在看来，一切好像还是被他弄砸了。

“你最对不起我的，就是从来都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姬镯惊讶地睁开双眼，看见不远处的池淼淼正在对他微笑。

7

池淼淼说什么？她说，她喜欢他？她喜欢的人是他？

他怔怔地看着池淼淼，她却抬起手，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鲜血汩汩而出，池淼淼低声浅唱，一阵悦耳的声音自她喉间响起，如天籁一般美妙。有光芒自池淼淼身上亮起，快要花了姬镯的双眼。

“池淼淼，你要做什么！”姬镯无比惊恐地叫道，池淼淼虽然被变成人类，可她身体里流淌着的还是人鱼的血。人鱼的血只要和人鱼的歌声结合，就将具有至尊无上的原力，可以逆转天地，改变一切。可是，人鱼的血很少很少，只要流干了，就会变成一具枯骨。

池淼淼垂下手，鲜血顺着她的手臂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竟在地砖上开出一朵一朵的花来。她带着无人能靠近的气场一步一步走向姬镯，手指仅在半空中点了点，网住姬镯的渔网便松了。

沈轩还想扑上来，却被池淼淼弹了出去。

她踩着血，哼着歌，朝姬镯走来。

“姬镯，那时我抢在你前面救沈轩，不是因为我喜欢他，而是因为如果出手的是你，被惩罚的那个也将会是你。”

“你这么身娇肉贵，一定受不了割尾之痛吧？就算你受得了，我也不打算让你受，因为你是我的姬镯啊。”

“从小，我就跟着你，除了你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对沈轩有好感，不过是因为他是这个人间唯一和你有点关系的人罢了。”

“我为什么会一直跟着你呢，不论你怎么捉弄我，我都还是听你的话？因为我喜欢你啊。”

池淼淼笑了，她把手掌贴在姬镯的身上，他的伤口竟然慢慢开始痊愈了起来。禁锢住他的铁网也开始剥落。

“我喜欢你，姬镯。”

姬镯张了张嘴巴，还来不及抓住池淼淼，她的身体就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姬镯知道，属于池淼淼的时间快到尽头了。

嫁给沈轩并不是池淼淼的愿望！可池淼淼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他根本没有办法帮她实现！

姬镯忽然狂吼了一声，一把抱住池淼淼，朝海边跑去。

“池淼淼，你给我撑住！我千里迢迢来找你，结果像个傻子一样被渔网网住，这笔账我还没有和你算呢！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你说，你不可以消失！你不可以消失！”

蔚蓝无际的大海，正在蓝天白云下浮浮沉沉。

姬镯抱着逐渐变得透明的池淼淼，终于将一切纷扰都甩在了身后。碧海蓝天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抱着池淼淼跳下海，咸腥的海水立刻涌进他的嘴里。可这时姬镯才发现，他已经找不到池淼淼了。

“池淼淼！池淼淼！”他绝望地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席天幕地的，始终再也找不到那傻傻跟着他的小人鱼了。

“池淼淼……”姬镯没了全部的力气，他随着海浪浮沉，低声喃道，“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被海风一卷，最终还是消失不见。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姬镯被海浪冲上了岸。

太阳烘烤着他的皮肤，他只觉得心如死灰，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姬镯。”

姬镯不敢置信地跳了起来，离他几步之遥的，居然是池淼淼。

他惊喜地跑了过去，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把她检查了一遍，问道：“你没事？你又回来了？”

池淼淼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那个……因为我的愿望被满足了，所以……所以我大概是不用消失了。”

姬镯一愣，忙问：“你的愿望？什么愿望？”

池淼淼的头快埋进沙子里，声音小得堪比蚊子哼哼。

“我的愿望是，有朝一日，你可以……喜欢上我。”

姬镯一愣，不知是哭是笑，可心底却生出十二万分的庆幸来。

还好，他来找她了。还好，他喜欢着她。

姬镯一把将池淼淼搂进怀里，哽咽道：“傻丫头，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离。”

尾声

很多年以后，巫婆将衣钵传给接班人的时候，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人鱼，她的愿望是希望她的王子能天天开心。可是她死了，她的人鱼小王子再也不会开心了。

于是巫婆根据她的愿望织了一个梦，让那个王子以为他的小人鱼死而复活，陪他度完余生。

最后的最后，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