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信笔

2016-12-14 08:00肖鹏
艺术科技 2016年10期
关键词:苏轼

肖鹏

摘 要:信笔是一种高度追求自我意识的书写状态,苏轼曾屡次坦言信笔而书,并以此为快,却遭到董其昌等人的批评。董其昌与苏轼所谓的信笔其实有一些不同的含义,本文以苏轼的书法为例,分析苏轼信笔的含义以及与时代的关系,强调信笔是一种自然逍遥的状态。

关键词:信笔;苏轼;尚意

信笔是指随手书写,不甚经意。在《辞海》中,“信”有“信任、听凭、随意”的义项,它是没有经过刻意的安排,纵笔所如,不受拘束,是一种高度放松的书写状态,因此,所书的作品多是兴到之笔,具有偶然性,不可复制。

书画极其讲究用笔,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画六法》:“夫象物比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1]赵孟頫有“用笔千古不易”之说,明代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论用笔》中说:“作书之法,在能放纵,又能攒捉。每一字中,失此两窍,便如昼夜独行,全是魔道矣。余尝题永师《千文》后曰:作书须提得笔起。自为起,自为结,不可信笔。后代人作书,皆信笔耳。信笔二字,最当玩味。吾所云须悬腕,须正锋者,皆为破信笔之病也。东坡书,笔俱重落。米襄阳谓之画字,此言有信笔处耳。”[2]都把用笔看成书画的重要技法。然而在这里,董其昌提出信笔的危害,批评苏轼不遗余力。又说“作书须提得笔起,不可信笔,盖信笔则其波画皆无力。提得笔起,则一转一束皆有主宰。”[2]他认为苏轼“笔俱重落”,提不起笔,是信笔的表现,又说“坡公书多偃笔,亦是一病。”则意味着偃笔 是“笔俱重落”带来的后果。这跟米芾说苏轼是“画字”很相似,大概苏轼行笔速度较慢,又好用侧锋,所以形成扁肥的字形,故董其昌说要用“悬腕”、“正锋”来破“信笔之病”。他把“信笔”理解成“纵笔”,无法收缩自如的状态。清代朱和羹《临池心解》也说:“信笔是作书一病,回腕藏锋,处处留得笔住,始免率直。大凡一画起笔要逆,中间要丰实,收处要回顾。”[3]大抵承袭米芾、董其昌之说。

笔者认为信笔强调的是一种自然和谐的状态和境界,苏轼并非不知用笔,他所谓的“信笔”与董其昌等人不同。他自己也屡屡自陈“信笔”,如《答陈季常书》:“自山中归来,灯下裁答,信笔而书,纸尽乃已” [4]、《答李端叔书》:“此书虽非文,然信笔书意,不觉累幅,亦不须示人” [4]、《试笔自书》:“与客饮薄酒小醉,信笔书此纸” [4]等等。他对此毫不讳言,并且十分自信说“吾书虽不佳,晓书莫如我”。这需要从几个方面分析:

1 苏轼所谓的“信笔”其实是一种自然逍遥的状态

苏轼受老、庄思想影响甚深,苏辙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中说“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 [5],可见他于《庄子》深有体会。老、庄强调清静无为,超然洒脱,不受拘束,故苏轼论书主张“书初无意于佳乃佳耳”,是一种不计工拙、不在乎用笔是否合乎常规、任笔所之的自由放纵的书写心态。他说“仆以为知书不在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也就是说,苏轼并非不知用笔,鲁莽而为,而是强调“不失法度”,在掌握了法度的基础上从心所欲不逾矩,从而达到心手两忘的境界。

苏轼并非在书法上如此,在生活与文学创作上也是将老、庄思想一以贯之。赵翼《瓯北诗话》说:“东坡随物赋形,信笔挥洒,不拘一格,故虽澜翻不穷,而不见有矜心作意之处。”[6]他的词也是因不合格律而为人轻议,晁补之说:“苏东坡词,人谓多不谐音律。然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者。”同样,在书法上也是“缚不住者。”历代著名的行草书名品如《兰亭序》、《寒食帖》、《祭侄稿》等绝大多数都是信笔之作,这就说明书法创作过程中存在这种偶然性,需要不计工拙、信笔为之的状态。然而在苏轼以前,很少人主动标榜自己是信笔书写,而苏轼通过信笔也创造了一种新的书写风貌。他说:“吾书虽不佳,然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2 追求笔趣与“信笔”的关系

宋代自欧阳修倡导学书为乐、消日,书写更趋向于一种游戏和兴趣。苏轼同时代的黄庭坚也说“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则已,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提倡无法之法。他在《书十棕心扇因自评书》中说:“书老杜巴十诗,颇觉驰笔成字,都不为笔所使,亦是心不知手,手不知笔。”[7]显然受东坡信笔的影响。米芾也说“要之皆一戏,不当问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将书法看作笔墨游戏,实际上是强调书写时轻松放纵的心态,跟信笔强调的状态几乎是一致的了。梁简文帝说“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书法亦当如此。而董其昌说“今后遇笔研,便当其矜庄想,古人无一笔不怕千载后人指谪,故能成名。”虽然下笔严谨,而书写时不能心手两忘,显然无法达到这种境界。

刻意安排固然也能体现趣味,但无法褪去斧痕,难以传达作者的内心和情感,如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字字安排,非不具匠心,而总给人一种故作姿态之嫌。信笔则往往能流露书家的个性和性情,作品极具连贯性,充满了意外之笔。如颜真卿《祭侄稿》,从中不仅可以看出他行笔时的过程,也能领会他丧侄的沉痛悲愤之情,故信笔往往传达的信息更加丰富、有趣。

3 “信笔”是尚意书风的体现

宋代的尚意书风,不追求形似,而追求神理、趣味,这个跟苏轼也有莫大的联系。可以说,苏轼作为宋代文人的代表,他的实践对尚意书风有直接的推动作用,而信笔正是尚意书风的体现。从欧阳修提出学书为乐之后,书法不再单调地作为一种严肃的交流工具,而更多的是融入自己的情怀和理趣。信笔正是代表书家开始有一种表达自我意识的要求和欲望,尚意书风的本质正是这一点。苏轼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此时候形状已经不是主要的追求,更多的是过程的闲散之感和寄寓其中的神理之趣。因此,苏轼画《古木怪石图》、画朱竹,米家父子画山水,信笔为之,形貌不类而神理超迈,如九方皋相马,“得其精而忘其粗”。也恰恰是这一点,苏轼的书法才显得极为难学,钱泳说:“余年过五十余,无有进境亦不能成家,拟以苏书终其身孰知写未三四年,毛疵百出旋复去之。乃知坡公之书未易学也。”[7]因为信笔是一种成竹于胸,神游天迹的状态,是偶然,不可复制的,所以黄庭坚认为“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

通观苏轼的书学论点,时时以去俗为戒,以“不践古人”为快,而他夫子自道的方法则是“信笔”,信笔写出胸中的理趣,便是医俗之方。需要说明的是,信笔并不是不临古帖、不习法度,率意而为,而是将法度了然于心之后追求一种自然浑成的美。因此,苏轼信笔而书不是毫无功底,信笔涂鸦,而是掌握形似之后,又不满足于描摹形似而追求神趣的境界。

参考文献:

[1]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M].秦仲文,点校.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14.

[2] 崔尔平.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540.

[3]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1:737.

[4] 苏轼.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 苏辙.苏辙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0:1115.

[6] 赵翼.瓯北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68.

[7] 崔尔平.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9:63,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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