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木屋也是一种交通工具”

2016-12-15 18:36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50期
关键词:西尔西伯利亚小木屋

11月27日,2016年第8届傅雷翻译出版奖揭晓,《在西伯利亚森林中》获新人奖。作者西尔万·泰松应邀来到北京,并接受了本刊的专访。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选择西伯利亚?

西尔万·泰松:我对各种各样的地理环境感兴趣,尤其是原生态的自然环境保存比较好的无人之地,一些森林、高原、戈壁滩,这样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它们在逐渐受到人类的威胁。西伯利亚就是其中一片没有人打扰的地方,而它刚好融合了我最爱的几个元素,森林、山和寒冷。从苏联解体之前我就开始去西伯利亚,去过无数次,对我来说那片土地代表一种野性和自然,到那儿我就觉得像回到家一样。

三联生活周刊:寒冷为什么会吸引你?

西尔万·泰松:寒冷就像鞭子一样可以驱使你去行动,去做一些事情以变得暖和起来,我喜欢一切可以激发人行动的事情。它比炎热更容易让我适应。另外西伯利亚的冷是干冷,它和巴黎的湿冷不同,并不会让人很痛苦,即使零下40多摄氏度的时候我也觉得没问题。并且,西伯利亚的小木屋是非常简单的结构,只需要一点点取暖的材料就可以让整个屋子变得既温暖又舒适,更何况我还有伏特加,内心是暖的。

另外一个原因是,寒冷可以让光线变得非常美,各种景象和事物都笼罩在一种漂亮的反光中,冷似乎更可以吸引对美有追求的人,比如一些画家。我前两天在798艺术区看了郝量的画展,画了8个小山(《潇湘八景》),他的画马上让我想到了寒冷,只有冷才能反映出那样的光线。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是6个月?

西尔万·泰松:签证的限制,如果没有这个限制我更愿意待一年。

三联生活周刊:作为一个探险者,在西伯利亚生活的这段时间,以及此前那么多年的探险经历里,或者庸常的生活里,有没有什么让你真正感到恐惧的东西?

西尔万·泰松:在西伯利亚森林的那段时间,我什么都不怕,熊、寒冷或者孤独都没有使我害怕。我真正害怕的其实是人类。你会发现,很少人因为自然而死掉,比如很少的人被蛇咬死,或者很少的人死于一次雪崩,更多的人死于互相残杀和伤害。

我的人生中已经冒了很多的险,包括登山什么的,可以说冒险的时候往往是无知者无畏的状态,什么都不害怕,也根本不会考虑死亡。直到两年前我经历了一次严重的事故,整个人陷入了植物人的昏迷状态,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说话不是很清楚的原因,我开始考虑到死亡,确实不能离它太近,太近是会受伤的。我其实并不怕死,但是会害怕等待死亡的痛苦,受苦的过程会让我害怕,植物人的状态反而很好,因为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痛苦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介意告诉我们那是一次什么样的事故吗?

西尔万·泰松:那次事故是因为我偶尔淘气爬上了一个屋顶,距离地面有大概10米高,我从上面摔了下来,身上有26处骨折,头颅有5处受伤,导致我现在讲话都有点儿问题,我的五脏六腑也严重受伤,多亏了21世纪的医疗技术,我才能存活下来。医生建议我好好进行理疗复健,但我想通过一种自己的方式得到康复。3个月的时间,我从意大利一直向北走到地中海,穿越了整个法国国土。说来可笑,20多年,我走遍了中国、俄罗斯和南美各个地方,但是我却没有好好探索过我自己的国家,虽然我的国家很小,但是有很多非常神秘、少有人去的地方。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新的探索,更何况这些年来城市化越来越快,农村越来越少,我希望趁这个机会和最后一批农民进行真正的亲密接触。我把漫长的历程当作复健的过程,并写成了一本书,也将在中国出版。

三联生活周刊:是不是很多人认为这次事故将颠覆你的人生观,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西尔万·泰松:我百分之百同意你的说法,很多人认为经历了一次大难不死,人就会变得更加乖巧、收敛,对生命加倍尊重,但是我认为并不是这样,往往改变的不是你的意识,而是别人对你的看法。

三联生活周刊:那木屋里的生活呢,这样的经历会让你发生什么改变吗?

西尔万·泰松:我每次回到日常生活时都觉得无法适应社会,要花很长时间。我寻找的是孤独而不是其他的什么。这段经历给了我一个希冀,一种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在一个小木屋里生活,这些是可以完成的,这是一种可以给我强大的内心力量的念头,让我觉得凡事都是有出口的,是有解决办法的。

如果说在西伯利亚收获了一些经验或学到一些东西的话,就是时间,只有你拥有了时间,你才是自由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回到法国之后,穿越森林,或者穿行整个国家,我希望获得在西伯利亚曾经获得的那种自由,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孤独是需要寻找的吗?

西尔万·泰松:社会中的嘈杂环境让你无法安心,无法抓住最美的瞬间,我的最美的记忆都是来自孤独生活的经历,在城市中和社交生活里,反而会完全忘记自己在经历什么。只有在孤独中才会寻找到真正的真理,真正的友谊。

在小木屋的6个月时间,我没有完全无法忍受的时候,或许因为6个月还不是很长,而且中间时不时地有人来看我。最重要的因素是我有书,如果每天和阅读为伴,人是不会感觉到孤单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真正的友谊”是什么样的?我记得你在书里说“友谊无法在任何情况下幸存”。

西尔万·泰松:登山的时候,我们都要在腰间绑一条绳子,每一个登山者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你们能看见对方,但是没有离得很近,不会有过多接触,也不会聊得很多。如果你不小心掉下去,他可以把你救起来;他掉下去,你也可以救他。这就像是我对友谊的理解。我觉得这种关系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能让现代人存活下去的方式就是保持距离,甚至跟自己的家人我也保持着距离,人和人之间是否亲近,友谊是否能维持并不是靠身体上的接近和交流来决定的,你可以离一个人很远,但是你还是想着他,情感是存在的。

三联生活周刊:相比之前的旅行,这种原地静止的探索,使你收获的最大不同是什么?

西尔万·泰松:我此前所有的经验都是通过骑马、骑单车和走路,但是这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是在行走当中还是在静止当中,都有对世界的探索,我的小木屋也是一种交通工具,接近世界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找到一个工具。

三联生活周刊:这6个月的时间,解答了你带去的所有问题吗?有没有产生一些新的问题?

西尔万·泰松:比如说我发现一个问题,细思极恐。“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缺少?”我身边没有一个家人、朋友,甚至没有一个人,而我不会不开心。我终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不是喜欢看到人,而是喜欢自己想着他们。新的问题是,我实在是太喜欢那样的经历,但是时间不够。经历了那次事故之后,我发现自己衰老得很快,所以现在就希望增强自己的生命,加强自己的经验,继续这样活下去。

“我离开了城市的墓穴,在泰加森林的教堂里生活了6个月。6个月,好像一生。”——西尔万·泰松

猜你喜欢
西尔西伯利亚小木屋
阿拉伯编年史家伊本·艾西尔及其所处的时代
《草原上的小木屋》——拓荒者的奇妙之旅
西伯利亚的熊妈妈
春穗奶奶的小木屋
鸟有翅膀,孩子有书
西伯利亚博亚雷岩画与欧亚大草原的青铜时代
“大丰收”和小木屋
交友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