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箱包”

2016-12-20 19:56张建梅
民族文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箱包怒江竹篮

张建梅

在怒江,特别是遇上赶集的日子,便可以随处看到那一只只时时挂在身上可以替代“箱包”的竹篮。

一代又一代,人们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一古老而传统的生活习俗。每逢赶集的日子,从大山里走出的山民们,出门前不会忘了要背上那只在她们心中可以替代“箱包”的竹篮。因为,有了它,便可以把在集市上买到的所有东西,都放进竹篮,开心地背回大山里的家。

竹篮“箱包”,是怒江两岸老百姓最为普遍的生活用品。无论他们上山打猎,或是下地干活,还是婚丧嫁娶,甚至出远门,都要背上那只竹篮“箱包”。因为有了这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挎在身上的竹篮,下地干活,回家时便可以顺便背回满满一篮嫩绿的猪草。女儿出嫁,可以背去满满一筐为女儿添置的嫁妆和祝福。奔丧吊孝,可以为亲人背去小猪、粮食。到了收获的季节,大峡谷的山民们,用竹篮“箱包”,把辛勤劳作一年换来的幸福收获,全都放进这只小小的竹篮里,沿蜿蜒崎岖的山路,一趟趟背回家。

祖祖辈辈生活在怒江大峡谷的山民们,依山而居,以山为家。山是他们引以自豪的美好家园,人们常常会在家门口,或是村寨附近的山坡上种上几蓬竹子。有了竹子,便给他们带来财富,带来实惠方便。不是吗?家里建盖竹楼,可以就地取材,把一棵棵竹子一剖几瓣,去掉中间的一层后,编制成篾笆做竹地板和隔墙,特别是编制竹地板时,必须取竹子最外面的一层,削制成竹篾编制的篾笆,这样制作的竹地板,看上去既美观又光滑耐用。有了竹子,在防备自家房前屋后的菜园、果园被家禽、牲畜或野兽袭击时,便可以编制栅栏。特别在没有通公路的山区、半山区,每当山民们搬家时,所有家当,都要靠这只竹篮“箱包”,一背篓一背篓从老屋子里把东西全部背进新家。生产生活中,大峡谷的山民们更是离不开竹子。如独龙族妇女每天不离身、斜挎在腰间的“箪宫”(独龙语蔑萝),傈僳族手抓饭用的簸箕,做杵酒用的漏勺,火塘上方挂着的、用来熏烤肉和粮食的架子,背水、盛酒用的竹桶,甚至火塘边用的火钳,挎在腰间的刀鞘,哄孩子入睡用的摇篮,马驮子上挎着的篮子、马龙套等,绝大部分生产生活用具,都是用竹子做成的。在怒江峡谷,人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土地,绝大部分都分布在沿江两岸,且坡度在30度左右的山坡上。过去,妇女们上山劳动、薅地除草,先要把吃奶的孩子哄睡着,放进一种叫嘎切(傈僳语摇篮)里,然后把摇篮挂在坡地边的树枝上。这样,妇女们既可以腾开双手干农活,又可以让吃饱奶的孩子在摇篮里甜甜酣睡,真可谓一举两得。

今天,沿怒江两岸特别是高寒山区的山民,仍过着以竹制品为主要生活用具的实惠简朴的生活。竹篮“箱包”的故事,在怒江两岸随处可以听到、看到。记得上中学时,因交通不便,也没有短途客车可以乘坐,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我和所有农村来的同学一样,全都背着竹篮“箱包”到学校报到,不满12岁的我们,个个身上背的竹篮里放着生活用品,篮子上方捆扎着一大捆被褥。小不点儿们个个看上去头重脚轻,既可怜又滑稽可笑。记忆更为深刻的是2005年,我和一位怒江德高望重的老音乐家,带着一群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的少数民族歌手,到中国音乐学院开展文化交流和民间音乐展示。临行前,几位勒墨民间歌手,总舍不得放下背在身上的那只竹篮“箱包”。几经做思想工作,并答应她们把篮子寄存饭店,等从北京回来,再取出还给她们时,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那只背在身上的竹篮,拎上统一为她们购买的旅行包,离开了家乡。也许今天,在我们眼里,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人眼里,那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篮,看来看去,不都是个可以放置物件的竹篮,根本没法悟出生在大山、长在大山里的人们,对竹篮“箱包”的那种依赖与那般纠结的感情,也无法体会得到竹篮“箱包”背后深藏着的那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更不会有太多接触和使用竹篮的机会。可对祖祖辈辈未曾离开过竹篮,并时时陪伴他们的生产生活,甚至背着竹篮“箱包”度过一生的大山里的山民,怎么不对那只看似普普通通的竹篮,那只在她们眼里甚至可以把家背走的竹篮,有着那份别样的真情与挚爱。

溜索边的记忆

无论乘车还是徒步走在怒江的每一座桥上,都会勾起我回忆童年与怒江溜索结下的不解之缘。

记忆中特别难忘的是小时候,背着书包在马吉乡中心完小旁的溜索边,送母亲乘溜索过江下乡的情景。记得每次母亲要到怒江对岸的村寨下乡,我总是含着难舍的泪水目送着母亲滑过溜索。因为,当时我毕竟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加之父亲在我不到四岁时被打成了右派迫害致死,而两个哥哥,一个和爷爷奶奶到大理老家,另一个在离家几十公里远的乡镇中学上学,家中和我唯一朝夕相伴的就只有母亲。母亲既是父亲,又是母亲,更是我生命中最离不开的人。那时,母亲在乡革委会任妇女主任,我家也就住革委会,革委会建在山坡上,离其他单位较远,加之整个单位就只有我一个小孩,一旦母亲下乡,六七岁的我,就意味着要过一天独立自主的生活。一放学,回家的第一个动作,便是踮起脚尖,取下妈妈出门时为我放在柴堆上的碗和藏在母鸡生蛋的草篮下的饭票,到革委会食堂和叔叔伯伯们一道打饭吃。我虽已习惯一整天离开妈妈的独立生活,可年幼的我,面对孤独,总是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在心里数着时间,总希望下午的时间过得快些,下午能早点放学,可以飞似的冲到溜索边等待母亲归来。记得每次当母亲从江对岸乘溜索滑过江时,离岸边有几米处,还需要借助手脚费劲儿地爬到终点时,我恨不能让自己的手臂变长些帮母亲一把,让我瞬间投入母亲的怀里。每一次溜索旁的团聚,母女俩总是含着热泪紧紧相拥,久久不舍得松开,因为所有思念、辛酸和期盼都凝聚在这一瞬间。

最难以忘却的,是在溜索边送孩提时最要好的朋友文英、文胜姐弟俩乘溜索过江的情景。文英的父母要从马吉乡供销社调到江西一个供销点工作。那天,美丽湛蓝的天空没能吸引我,用来固定溜索的那棵古老的大榕树上,小鸟悦耳动听的歌声也没能吸引我,碧绿如玉、泛着浪花、滚动着旋涡、如诗如画流淌的怒江更没能吸引我。相反,那一刻,当我看到犹如一条凶猛的巨蟒横在碧罗雪山与高黎贡山之间的怒江,把我和文英一家久久地隔开,眼看着一条直线距离不到两百米的怒江,把我和天天一块儿玩耍的文英隔离开。从那天起,就意味着我们不再可以一块儿嬉戏、捉迷藏,一块儿到竹林里采摘春笋,一块儿坐在谷堆上讲故事了。面对分别,我和文英伤心地哭着,不停地用双手擦拭着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文英的妈妈看着我们,嗓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把文英抱进竹篮,用绳子把竹篮紧紧地捆在她腰间的溜邦上,把文英带过江去。弟弟和文英一家所有的家当,由文英爸爸以同样的方式用竹篮一趟趟带过江去。文英一家走了,美好的童年,难以忘怀的岁月,难舍的友谊被无情的江水隔开。以后的日子,在思念的时候,我们常常跑到溜索边隔江相互呼喊。每次当看着江对岸穿着花衣裳、扎羊角辫的文英,我便激动地大声喊:“文英——快过来——我想你!”文英也在对岸以同样的方式呼喊着我的名字,直到嗓子喊哑。我想,如果能把当年我们在峡谷边呼喊所构成的回音,谱写成一首赞美童年与友谊的交响乐的话,那它一定是世界上最具感染力、最悦耳动听、最富有魅力的佳作——溜索与童年。

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已成为记忆中难以忘却的永久回忆。忙碌的工作,琐碎的家务,让我渐渐少了对文英一家的思念。那三尺讲台、教科书、学校和老师、学生和家长、上课和批改作业成了我一天的必修课,也是我一天中想得最多的问题。孩子上小学了,也许是缘分和天意,夏季的周末,孩子闹着要到河边游泳,我和爱人便带着孩子去河边游泳。可万万没有想到,别了三十多年的文英也在河边带侄子游泳。这偶然的重逢和巧遇,与童年时相比,我们显得都成熟和淡定,一别30多年,与童年有着天壤之别和模样的巨大变化,让我们双方几乎不敢相认,但心的距离却依然贴得很近。一开口,我们便激动起来,话题不知从何说起,聊起童年的话题,文英和我总是无休无止。文英说她当了医生,弟弟文胜当了一名公务员在县里工作。更巧的是,得知文英的母亲和我母亲退休后买房,竟然都买在了同一幢楼里。一瞬间,时间空间的距离都化为了零,天地变得那般狭小,我们记下双方的手机号才离开。

如今,怒江边上的溜索,早已成为外地游客感受刺激,体验怒江大峡谷雄奇险秀,感受怒江自然风光的一道亮丽风景。但溜索边的那一幕幕往事,却在我心中成为永远的回忆。

继 父

常言道:父亲是山,是一家之主,是顶梁柱。可说起父亲,除了家中还保留着的那几张已经发黄的老照片中的模样,我的记忆中,再也无法找回父亲的痕迹。打小就失去父亲的我,总想找回4岁以前记忆中的父亲,可哪能找到,脑海中一片空白……尽管母亲健在时常常在我耳边提起父亲:总说父亲生前怎么怎么疼爱我,总说父亲常常抢着要去接送我上托儿所,总说父亲下乡回来总要先亲亲我,然后把我抱在怀里满街逛……更难忘的是,1955年和母亲一起从大理翻越碧罗雪山,进怒江工作的汝珍阿姨曾告诉我说:阿梅,小时候你爸爸最疼爱你了,你老撵你爸爸的脚,就连你父亲去世的那几个晚上,你总哭闹着要找爸爸,弄得你爷爷奶奶、你母亲和家里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听到你的哭闹声都更加伤心……尽管4岁以前,我与父亲有多少情结、多少爱,可我还是没法找回父亲在我幼小记忆中的丝毫痕迹。

我对父亲的直觉和记忆,全凭继父对我们的爱中得到感知。7岁那年,母亲和继父有缘成为相濡以沫的伴侣,从那时起,我们兄妹三个都把继父叫爸爸,我当时心里幼稚地想:反正我也没爸爸叫,管继父叫爸爸又有何妨?可这个爸爸让我一喊就喊了39年,并成了我心中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父亲。继父的慈祥、继父的善良、继父的疼爱,永远烙在我的心中,永远不会被抹去。记得上小学时,因为计划经济,样样凭票供应,家里十分困难,特别两个家庭组合在一起的大家庭,那才真叫儿多母苦。凭票供应的肉根本无法满足正在吃长饭的我们,可继父常常想办法去乡下买只狗来杀了给全家人改善生活;没有蛋糕,我们常常可以吃上继父给我们做的,用面粉裹着红糖鸡蛋调制后烙制的甜饼。还记得在那个时候,也许受电影《鸡毛信》和《闪闪的红星》影响,我心里老想着:要是能有把红缨枪,戴上红领巾,穿一双白球鞋,扎两个羊角辫该有多美。没想到,我的心思早被继父看出,他从家中的柴火堆里找来木材,硬是用小刀和推刨,一刀刀削出把红缨枪给我,记得毛主席老人家去世时,学校安排我们红小兵为毛主席守灵站岗,我还得意地把继父给我削的红缨枪带上,完成了神圣光荣的守灵站岗任务。没有忘记,我上中专时,继父去省委党校学习,用省吃俭用省下的钱,给我和二姐买了粉红色的确良衬衣,还给我买了尼龙面料的蓝色的百褶裙。记得当时我正在怒江民族师范上学,我穿着继父给我买的粉红色的的确良衬衣和那条蓝色的百褶裙穿过校园,走进教室,美得都让校园同龄的女孩们个个投来羡慕的目光。最难忘的是上小学时,母亲在县城工作,继父在离县城10多公里路的县委党校工作,一到周末,继父背上小妹,自行车前三脚架上坐着我,后面的行李架上坐着二姐,艰辛地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党校和县城的情景。更难以忘怀的,是在父母含辛茹苦的培养教育下,我们兄弟姐妹七个都顺利地走上工作岗位,每到周末,每次当我和爱人带着孩子回家,退休在家的继父见我们回来,总要翻箱倒柜地找出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拿给他疼爱的孙子和女婿品尝。

人到中年,每年清明,思念已故亲人的感觉倍加强烈。特别是在半年中,两位和蔼慈祥、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老人相继离我们而去,家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每当看到公益广告《常回家看看》时,我心里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继父和母亲,想起那在温馨和谐的大家庭一起度过的每一个幸福开心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回想逝去的半百人生,记忆中,虽然再也无法找回亲生父亲的音容笑貌,但继父为我们用爱撑起的那片蔚蓝的天空、碧绿的大海犹如一把大伞,在我心中永远不会消失。想起继父,感觉父亲永远在我身边。

把羊和云一起赶回家

有一首悦耳动听的民歌叫《把羊和云一起赶回家》,每次听这首歌时,总会被歌中的意境深深触动。我苦苦寻找那梦牵魂绕的人间仙境,好想与词作者王世雄、将明初和曲作者陈应祥三位老师一同分享其扣人心弦的创作意境,可找了很久,仍未找到那“把羊和云一起赶回家”的地方。

盛夏,陪同省文联怒江调研采风组一行前往兰坪采风。一路上,伴着绵绵细雨,汽车走走停停,艺术家们不停地用镜头记录下怒江的发展,怒江的变化,怒江的美景。耳边只听得客人总在不停地说:怒江的变化实在太大,兰坪的风景实在太美了!旅途的疲倦,经绿色锌都一宿的停留休整后烟消云散。第二天一大早,采风组一行兴致勃勃地赶往集聚浓郁普米、白族风情的通甸镇采风。汽车在美丽的雪帮山下行驶,绕过一个个村庄,不多时,便抵达老君山脚下美丽的罗锅箐情人坝。盛夏的情人坝,处处郁郁葱葱,山间云雾缭绕,清新的空气里袭来阵阵泥土和花儿的芬芳,五彩缤纷的野花点缀着牧场,动听的山歌在林中回荡,涓涓的溪流轻吻着草场,一对相依相伴的情人树守候着牧场,仿佛在捍卫和坚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爱的真谛。眼前迷人的风景,让大家还没等车停稳,便迫不及待地想踏上这片美丽的牧场。草场柔软得让你仿佛行走在绿色的地毯上,置身于这片神秘土地,享受来自大自然的赐予,开心幸福油然而生。天边,那一朵朵行走着的白云,如同放牧者身边流动的羊群,关了一宿刚走出羊圈的羊群,欢快地簇拥在身着艳丽普米服饰、挥动牧鞭的女主人身边,成年公羊边走边顽皮地用弯曲的羊角相互顶撞着,仿佛在向人们展示它威武不屈的王者风范,小羊羔温顺地跟在脖上系有铜铃的头羊身后,边走边细细品味那满坡嫩绿的青草。伴着蓝天白云,苍穹下的我们变得如此渺小,站在空旷的草场中间,深深吮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与高楼矗立的喧嚣闹市不一样的恬静,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大家不时按下手中的快门,把一幅幅美景定格在瞬间。

浏览过美丽的风景,我们来到雪山脚下的普米山寨,品味农家美味佳肴。走进农家小院,墙脚绽放的月季和挂满苹果、梅子、木瓜的果树点缀着农家小院,腊肉和黄酒的喷香在小院散发,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有别于城里的味道,一碟用蕨菜弯曲的芽尖晒干后用油炸制的特色菜,香得还未入口就让人垂涎三尺。结束采风,就要离开雪山脚下的美丽村庄,我依依不舍地站在村口,留恋地往美丽的情人坝方向望去,此时,一幅激动人心的画面呈现在我的眼前,只见一道美丽的彩虹点缀山间,云雾缭绕的山顶感觉与天相连,山坡上,身着艳丽服饰的普米姑娘正赶着她的羊群缓缓爬上山顶,仿佛在与天边流动的白云对话。看到这一场景,我激动得都快大声叫喊出来,因为,我终于找到我要找的——把羊和云一起赶回家的地方。

责任编辑 陈 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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