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旗断面随想

2016-12-21 15:37孙晓玉
飞天 2016年11期
关键词:绿洲

孙晓玉

一条河,水起水落;两座桥,新旧相守。

桥有碑记,记载着桥的缘起;水名石羊,跌宕着这片土地的记忆。

风儿,轻轻地吹过;阳光,一缕缕地照耀。有点儿浑浊的河水,在桥下流淌。桥有一个朴素而纯粹的名字:民勤蔡旗大桥。

皑皑祁连,雪水自南向北一路流淌。现已退役的吊桥建成于1990年,面宽两米,帘状紧绷的钢索上铺有厚厚的钢板,走在上面,有点晃晃悠悠。几十米处,新建的水泥大桥与老吊桥并排跨水而峙,面宽六米,于2009年竣工通车。

站在桥上,我从肉眼渺小的视角里,静静地看着桥下的河流——石羊河,它涓涓不息汩汩流淌,近得离不开我的视线,却又远得天高地阔,流进历史和未来。

蔡旗处于民勤、武威、永昌三县交界,素有“鸡叫三县明”的说法,古来即是兵家争战之地。蔡旗堡,这一小镇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始终发射出耀眼的光芒。

夏禹治水,将漫流无定的洪水疏通成五条河,到蔡旗堡附近,汇聚形成石羊大河,《禹贡》和《史记》记载:“原隰底绩,至于都野”,森林茂盛、水草丰美,历史上称“猪野泽”。

西周时,这里是戎羌牧马之地。

公元前209年,匈族冒顿单于分封亲信建立休屠王国。

汉武帝元狩二年,汉匈在河西的第一场大战,在蔡旗堡附近展开。

此后,汉与匈族、唐与吐蕃、宋与西夏、明与元的逐鹿争夺,都曾在这里展开,留下无数狼烟。

今天,蔡旗乡有一个叫做金家庄的村子。

金姓族人今天会骄傲地说自己的始祖——休屠国王太子日碑。金日■随浑邪王降汉,后受汉武帝托孤辅佐少主,鞠躬尽瘁,死后被封为敬侯,陪葬茂陵。其子孙后代因忠孝显名、七世不衰,散居山西、河南一带。

时光回溯到明万历十五年(1587年)。

这一年,对金家庄的族人来讲,是当之无愧的大日子。金姓后裔金有德、金有仁,循着祖辈的事迹和生平寻源问祖,来蔡旗堡金家庄子定居生根,揭开一个家族、一个姓氏新的一页。

在朝廷的历史上,这一年,似乎无关紧要,显得风平浪静、河晏海清。起码,在字面上如此。这一年,大明元辅张居正去世五周年,二十四岁的万历皇帝登基到了第十五个年头,成功地对大明的领路人、自己的老师进行了反攻倒算。

如果再看得更仔细一点,这一年,死了一代名将戚继光、模范清官海瑞;这一年,名士李贽挂冠而去削发为僧。这一年,二十九岁的努尔哈赤建宫室、布教令、禁暴乱、戢盗窃、立法制,大明最凶悍的敌人悄悄在东北崛起。这一年,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即将远征。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琐碎细事里,朱家帝国走向崩溃、落伍于世界的前兆已现。

看看金氏,一个姓氏与一个国家的走向如此不同。

看看朱家,一个家族与一个国家的命运如此吊诡。

金氏后人,在这片远离朝堂漩涡的土地上接受着一条河流的哺育,繁衍生息。

离桥不远的地方,七折八歪,有一片地儿,曾经有作为镇番卫第一大镇的蔡旗堡,建于明嘉靖二十四年,是在原休屠王城和阔端太子行营的基础上,加宽加高加固,并扩展而成。城墙高三丈五尺,厚二丈八尺,周长五百零四丈。同时在四围约五公里的地方建有四座烽火台,城内公署衙门、仓、场、商店一应俱全。

很多地方,今天走在上面,不过只剩下岁月留下的一个地名或者一段传说,面前是一地黄沙,或者一些小土堆。眼里如果能有些满目凄凉的断壁残垣供人凭吊,已是此行不虚。那些作为一段跌宕多姿历史见证的建筑,早已在时间里,被兵灾人祸毁坏怠尽。无论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还是建城立郭的汉族子民,一腔腔的鲜血和一道道的伤痕,不过为了这么一方土地上,那一脉流水氤氲而生的青青牧草和遍野金黄的庄稼。

自桥向东而行至三岔口,公路两侧垂柳若丝、青杨如剑,阳光穿过树枝,喜鹊在枝头跳跃,所有生命的迹象都在坚韧地活着、饱满着,一块块的广告牌,在提醒和告诫人们:水,这是防御绿洲消逝必需的底线。

石羊河先秦名昆仑赤水,汉称谷水,魏晋称五涧水,唐宋称白亭水,自元明清始称石羊河,主干流自武威城北松涛寺,到东北进入民勤县境。

水自此处缓缓而行,流进红崖,水库里清淤船的轰鸣作业声和水的声音汇成喜人的巨响,它又如大树分叉样分为内河和外河,穿过茫茫瀚海,在民勤盆地挺进于巴丹吉林和腾格里沙漠之间。

曾几何时,一种种植被消逝了,一片片生命寂灭了。关于沙井月氏、潴野休屠、白亭古渡的传说逐渐远去,万顷沙漠向这里袭来。昔日的村庄被移动的沙丘覆盖,昔日的草地被机器开垦,打井、开荒、砍伐、放牧,风来的时候,那些沙尘不顾方向地四处飞舞,长久、压抑、窒息。

沙漠边居住的人们,和沙一样游荡、颠沛和流离。受了伤,有了痛,人们开始像疼爱婴孩般深深地爱护着一草一木,像爱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珍惜着每一滴水。孕育这片绿洲重现生机的,是水。在民勤文化广场里有一座雕塑,农夫手擎陶罐,将天之甘霖洒落绿洲,寓意为:天水不竭,家园就固若金汤。

豆蔻年华、年逾古稀、男女老幼,一代代民勤人为了守住家园,一遍遍地栽梭梭,压草格;干部群众、治沙队员,都是绿洲一天天复苏和欢笑的无名功臣。

春季和同事们在西大河栽植梭梭,那清洌的水,从水龙头汩汩地涌出,流入枯竭的沙土,渗入新栽的梭梭根须。细细地聆听,犹能听清苗木汲水的声音,是细微的滋滋声息。“有水则存,无水则亡”,只要这条河流还在流淌,这片绿洲就不会消失,这种生命热望的声息,一直在这片土地回想。

翻开历史的册页,苏武山的山麓上布满羊肠小道,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放牧的背影。据传,当年苏武牧羊,羊鞭丢到哪里,哪里就长出桦棒、毛条、上好的牧草,山坡上偶尔跑过的黄羊,那是苏武所牧羊群的后裔。

河水欢快地流淌,通过像血管一样的渠道滋润大地。这是绿洲的命脉河,它的心脏和绿洲人民一起跳动,它轻轻的一声叹息,就会拨动民勤人心底最深的痛苦,只要石羊河的水源不涸,它沧桑和艰辛的浪花,一路流来,汹涌一回,激荡一回,澎湃一回,就冲刷出一个新的惊喜,新的奇迹。

水到青土湖,青土湖十万亩芦苇哗哗作响。

此湖以其土青绿得名,古名“青牛湖”。耆老相传,史料有载,湖有青牛,大旱之年,哓唳之声依稀可闻;丰裕之年,丝竹之音相伴谐鸣。过去还在这儿建过一座“牧犊楼”,其时水草丰美,被称为“塞上奥区”的柳林湖,其万千气象可由此想像一二。

远处是水光苇影,一头牛在眼前不慌不忙地悠闲着。主人摸摸它,顺顺它的毛,捋捋它的脾气,它就会摇摇尾巴,看着一棵草,深情地看一眼再吃掉。牛也会偶尔抬起头朝远处村落的炊烟哞一声,岁月里,这片湖面和周围的风景依然是那么安静。

这是一座湖、一头牛,还有一群人的故事,故事讲述着一条河流的流淌,一方子民的耕耘,从过去,到今天。

青土湖,这个石羊河的冲积扇,在风沙的肆虐里终于有了水光和绿色,经历干涸之后终于迎来了新生,一方水面悠悠地荡起了层层涟漪,水鸟的剪影掠过,我们欣喜地看见这里除了细碎的贝壳,一簇簇的茨墩、毛条与梭梭,还有一片片芦苇和丛生着的名目众多的沙生植被,这些顽强抗争的生命,在水的获得中,生机勃发,坚强地抗拒着风沙。

我轻轻扶着桥栏,遥望祁连山上那明净的云彩,心里升起绿色的希望,期望那融雪溢满整个绿洲,润泽我们美丽的家园,永远将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分离,让石羊河恢复秀丽的容颜,让绿树碧草将风沙一粒粒覆盖。

水是土的血脉,土是水的根底。斯地斯民,为此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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