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之美

2016-12-21 10:05荆棘
齐鲁周刊 2016年43期

荆棘

性,这个伴随着五千年人类史的字眼,在30年前的中国好像洪水猛兽一样。然而在30年后的今天,性走入了高堂雅室、走进了学校课堂。包括“情趣用品”行业在内的性领域,在有着“诲淫诲盗”传统的中国大地上艰难地一步步生根开花,折射出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在婚姻、家庭,以及性观念上的变迁。

一部展示中国新世纪性观念的备忘录

蔺德刚,毕业于南开大学物理系,成人用品电商春水堂创始人,江湖人称“春叔”。除此之外,他还有个笔名叫“拎菜刀”。前者是网络电台荔枝FM上那档著名的《春叔带你环游秘境》的两性节目的主持人;而后者则是天涯、猫扑曾经热捧的连载《我开情趣店的那些日子》的作者,后集结成书《成人之美》,被称为“2010年最性感的书”。

春水堂创立的初期,是微博、微信还没出现的年代,街头那些最常见的“成人保健”,直接挂着劣质彩灯、闪烁着粉色暧昧气息的灯牌吸引着路人。蔺德刚大部分时间泡在网上,天涯和猫扑这样的BBS成了他吸引粉丝和用户的主战场。《成人之美》中,他这样描述当时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或者是被早上的订购电话吵醒。昏天黑地到深夜,可乐、香烟,是独居人的伴侣。那时候,不用烟灰缸,用大可乐瓶剪掉一半,直到塞满后丢弃。”

早期创业的艰难并非来自生意本身,而是旁人异样的眼光。曾经有一位收快递的老大爷在看到春水堂发出的货物后,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好好的大小伙子干什么不好,干这个?!”

《成人之美》的记述中,折射出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在婚姻、家庭,以及性观念上的逐步改变的过程。同时,这部书也详细描述了“情趣用品”行业,在有着“诲淫诲盗”传统的中国大地上是怎样艰难地一步步生根开花的过程,这既是了解一个行业形成的说明书,又是一部个人创业奋斗史,更是一部展示中国新世纪性观念的备忘录。

如今,除了春水堂的老板之外,蔺德刚的身份还有国内知名两性关系专家、独立电台DJ和情感作家。他精力充沛,白天在办公室与团队共同工作,晚上则躲在麦克风后面为粉丝们播出两性节目并解答疑惑。当然,他还是位空中飞人,除了往返于深圳的工厂外,全球各地的情趣用品展上,经常能看到他的身影。

对于那些慕名而来的粉丝或用户,蔺德刚了解他们的心态:“中国人大部分都是压抑的,无法自由表达,隐忍、约束,屋子很大,但是被框在一个格子里。”

“性是生命,性是永恒”。蔺德刚见到著名性学家潘绥铭教授时请教了“性是什么”这个问题,得到这个答案。在此之前,他一直无法将性的概念形而上之。相反,他自承从事性用品销售行业后,“心中多年看不到阳光。”

有一次,在性学家方刚的亲密关系分享会上,蔺德刚演讲时往桌子上摊了一堆性玩具。“当场就有两个四十多岁的少妇被冲击到了,起身就走。”这样的状况对于蔺德刚来说并不鲜见,“还有另外两个少妇,能明显感觉到她们坐立不安,似乎想走,但又想听。”

这是中国人性生活中的一个典型缩影。事实上,与春水堂同期或之后的还有包括美色、桔色、潘多拉、爱之谷、性价比等零售端的品牌在市场上耕耘。易观智库发布的《中国成人用品B2C市场专题研究报告》指出,2014年国内性用品行业的内销零售额是1600亿元,情趣用品市场年销售额300亿元。B2C市场的交易规模达到了33.8亿元。

过去,它们看中的是成人用品背后疯狂的利润率,但当性解放成为一种社会现象及生活方式后,其所带来的就不仅仅是商业上的价值。

《庐山恋》之吻:从谈性色变到饮食男女

性文化在中国有4000多年的历史,中国的性文化与饮食文化一样重要,人们已经能够理性地看待性,不再“谈性色变”,“这是改革开放的结果,也是时代进步的象征”。

从“性禁锢”到“性解放”,中国性文化的传播和传承很大程度上依靠文字的记录。尤其是在没有互联网的漫长岁月里,书籍肩负着记录中国人时代性的功能。

中国最有名气的情色小说,要数《金瓶梅》《玉蒲团》和《灯草和尚》等,里面多有赤裸裸的性爱描写。在古代中国,女孩十五六岁就要嫁人,男子在结婚前不懂“夫道”,人们主要利用春宫图对他们进行性教育。而《红楼梦》《西厢记》《牡丹亭》和《笑林广记》之类,在今天看来根本就算不上色情文学,但它们一直被中国历代统治者斥责为“诲淫诲盗”。在皇帝独享后宫佳丽三千、却不许普通民众闭门读“性书”的年代,上述书籍屡屡被禁,许多人还因读“淫书”丢掉了身家性命。

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在公开场合谈论性或者接吻都被视为大逆不道。特别是“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活动”时期,小偷小摸式的偷情和下意识的性骚扰,也足以让人丢掉性命。

长达10年的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不仅是一个禁书的年代,也是一个手抄本秘密流行的年代。最有名的“黄色”手抄本当数《少女之心》,其中女性的性冲动和性心理是广大“地下读者”最为关注的“卖点”。在那些知识贫瘠的年代里,中国人像发疯一般阅读《少女之心》,爱不释手,如饥似渴。

英年早逝的作家王小波,给热爱传统而又寻求开放的中国人带来了许多乐趣。不一般的王小波,用不一般的“时代三部曲”——《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和不一般的性爱描写,解构了严肃刻板、一脸正经的政治,击碎了许多貌似无懈可击的铁定观念,给千千万万中国人带来无法言说的阅读快感和思维乐趣。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女作家卫慧以半自传小说《上海宝贝》“发言”,那本书半年内的销量超过11万册。书中,女主角“情欲自主”的历程开创了时代潮流。从那之后,美女作家、下半身写作的概念层出不穷,备受追捧也饱受争议。木子美的网络性爱日记《遗情书》,更是被吹捧为网络时代的“肉欲宣言”。人们的性爱借书还魂。

在那个充满生机的年代,与性有关的电影和“性书”同样受到关注。1937年电影《十字街头》里面曾经有过一个美丽的亲吻。但新中国成立后,屏幕里只剩下鲜艳的红旗和绿色的军装,男女主角只能谈理想、谈革命,不能谈爱情。诸如接吻之类的亲热镜头,彻底从屏幕上“被消失”。

1979年,在电影《生活的颤音》里,一对情侣在痛苦煎熬了整整30年后,终于有了“接吻”的欲望。可惜他们被女方母亲不合时宜地撞破,她推门而入,扼杀了那个“希望之吻”。1980年,黄祖模导演电影《庐山恋》,他无法将“我爱你”这3个字简单地让演员表达出来,只好让主人公面对着庐山秀美的风景,高声喊出“我爱我的祖国,我爱祖国的清晨。”当时的中国观众都明白,那句话的潜台词是“我爱你”。在那个年代,人们在说“我爱你”之前,必须先说出“我爱我的祖国。”

难能可贵的是,《庐山恋》中男女主角的轻轻一吻,不仅标志着一个“谈性色变”时代的终结,也改变了现实生活中的中国人性观念。

两次关于性的社会大讨论之后

30年来,中国社会曾出现过两次有关性的社会大讨论。

1979年6月18日上午,一封言辞激烈的读者来信摆在了时任《大众电影》主编林杉的桌头。“万没想到在毛主席缔造的社会主义国家,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你们竟堕落到这种和资产阶级杂志没什么区别的程度,实在遗憾!我不禁要问:你们在干什么?”

这封署名向问英的读者来自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让他如此愤慨的质问缘自《大众电影》复刊后第5期的封底——一张英国电影《水晶鞋与玫瑰花》中男女主人公接吻的剧照。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11200余封关于“接吻剧照”的讨论信像雪花一样飞入了《大众电影》的编辑部,其中反对的声音有三分之一多。这场改革开放后第一次关于“接吻”的全国性公开讨论,后来成为当代性学家研究“性解禁”后的第一个事例而不断引用。

著名的性社会学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潘绥铭将1978年之前的中国归为“无性社会”,而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一场“性革命”迅速结束了“无性社会”。潘绥铭回忆,那段时间公众对裸体的东西似乎充满了热情,关于女性裸体的绘画、电影、展览风靡一时。1988年在北京举办的“油画人体艺术大展”将人们对“女性裸体”的热情推上顶峰,刚刚结束“性真空状态”的社会对“裸体”的需要,大大高于“艺术”。

性学的发展也是一波三折,在1994年中国性学会成立之前,由北京医科大学王效道教授、现已定居美国的“性学滚雷英雄”邓明昱教授等领导的中国性学会筹委会已经整整准备了8年,其间还一度被认为是“全国性淫秽组织”遭到调查。

性压抑一朝得以解禁,社会对性知识、性文化的需求如同饥肠辘辘的老虎。同一年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的社会学家李银河开始做有关家庭婚姻和两性的调查,1989年的时候,中国人婚前性行为的比例是15%,到了1994年,这个数据“蹿升”到40%以上——而这种变化,在其他国家大概要经历一两百年。

90年代末以后,由性引发的社会问题层出不穷,在社会对个性自由选择给予更多关注的同时,一股性开放、性自由的暗流也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而暗潮汹涌。2008年4月8日,一篇名为《婚前守贞课进入大学课堂》的文章出现在了各大网站的头条,迅速在全球华人社区引起了一场大讨论。

出乎意料的是,赞同婚前守贞的大多数是匿名的普通网友,而几乎所有的性学专家都持保留意见,并由此事件展开了对国内性教育的反思。

蔺德刚说,人都有多元化的欲望,女人也有青楼情结,男人也有兽性。欲望都是需要被满足、被释放的,当人被压抑的时候,就会出现内心的分裂。理想的方式是在固定的性关系上,把方式多变,满足对方的多种需求,同时充分地自我表达。

中国是一个长期“性压抑”的市场,在成人用品领域创业必须承受不同寻常的压力。但改变得还不够,面对依旧无法坦然面对的中国人,性学家方刚曾提出“把性用品变为日常用品”。

自从1993年北京出现了中国大陆第一家情趣用品店“亚当夏娃”之后,二十多年来,成人用品一直以隐秘的方式默默改善着中国人性生活的品质,一同改变的还有禁锢的性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