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咖啡馆的男人

艾小羊

他自己开公司，公司就在附近，却不愿意好好待在公司，每天在咖啡馆办公。

开会，用微信群；下属有急事，来咖啡馆找他。这不算什么，每个当老板的都有自己的个性，而且一个人努力奋斗做了老板，不就是为了想在哪儿办公就在哪儿办公？

奇怪的是，他几乎每天都待到咖啡馆打烊，也不做别的，抱着电脑看电影。有时候，服务员小妹还要为他推迟打烊时间，等待他把电影的结尾看完。

我问小妹，他是不是单身。小妹傲娇地回答：“当然不是啊，大哥家庭可幸福了，有两个孩子，老婆全职在家带孩子。”

我不知道小妹心里幸福的家庭是什么样，但在我看来，幸福最重要的一个标准是相处与陪伴。

双休日，他通常不来，大约实在没有理由跑出来。但周一来，坐下来就要烟灰缸，原来是太太不让他在家吸烟，憋坏了。

“她可以网购，我不能吸烟。”他笑着摇头。

服务员小妹又激动了，人前人后夸大哥是好男人，能赚钱还听太太的话，如今这样的男人哪儿找去？

因为他一周至少来5天，又爱聊天，慢慢我开始了解他的经历。他对自己的生活想得很清楚，快40岁才结婚。之前谈过几个女朋友，都是因为不愿意婚后做全职太太而告吹。他觉得结婚必须有婚前协议，要协议的却不仅是财产，更重要的是家庭分工。他能接受的家庭分工就是男主外，女主内，他赚钱养家，太太好好管家，各取所需，谁也别烦谁。

所以，现在娶的太太，不是他最爱的，而是最合乎他的标准，并且愿意配合他的标准的人。

“公司要责权分明，家庭也一样。我跟太太说了，孩子上学前，身高体重要达标，上学以后，必须考进班里前十名。做不到这些，就是她的失职。我也一样，一年交多少钱给家里，做不到写检讨。”他把管理公司的一套搬到自己家，家庭看上去被他管理得非常好。

他对女人的认知还停留在头发长见识短的年代。当我们谈论花道茶艺的时候，他经常说：“你们女人啊，净搞这些没用的！”服务员小妹收个快递，他也会说：“你们女人怎么每天有那么多东西要买？我老婆也天天收快递。”

有时候，我们谈工作，遇到难题，很心烦。他倒是好心，说烦什么呀，反正早晚都要回家带孩子的。

我一个朋友不爱听了，出声呛他：“谁说结婚就要回家带孩子？”他也不恼，回答：“太太回家带孩子是最先进的男女分工模式。孩子3岁前离不开妈妈，妈妈全职陪伴能让孩子更好地成长，还没婆媳矛盾。这3年基础打好了，以后不知道省多少心，这是为你们女人着想。”

我们竟然无言以对。

大家私底下探讨多次，一致认为，我们对他的观点不能认同，不是男女分工问题，而是由这个分工造成的潜在歧视。

他以男女分工为名，推卸了做父亲的责任，宁愿待在咖啡馆刷剧，也不愿意回家。而他所有的理直气壮，也都是建立在男女分工理论上。这种机械化的分工，使家庭变成了完全的经济合作体，夫妻之间只有分工，没有协作，我拿钱，你出力。

“这种没有温情的安宁，跟咸鱼有啥区别？”朋友撇撇嘴。

所以，某一次，当他又说：“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有人站出来问他：“你是不是从不跟太太聊天？”他挠挠头，说聊不到一块儿。

他们的聊天、朋友、玩乐，都是分工协作的，除了必要的情况下，两人合体出现，其他时候，都是各有各的圈子，各玩各的。甚至他每年带孩子们出门旅游一次，都是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因为太太要休假，“她说如果再面对孩子，就疯掉了。”

最近他带孩子出门，一个星期没来咖啡馆，大家竟然不习惯，就像咖啡馆里的一棵树被拔了似的。好在他一回来就准时出现在咖啡馆，逢人便说“陪孩子出去玩了，给老婆休几天带薪年假。”

果然幸福的家庭也是各有各的幸福，无论旁人如何腹诽，当事人觉得好，也许就是真的好。既然是一场两个人一起做的梦，没有梦醒的人，就没有撕裂的痛。

（摘自《中国青年报》2016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