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逗闷子”的话

2016-12-22 17:07丁品
中外文摘 2016年8期
关键词:乘客北京

丁品

老北京人好卖弄京腔,俗称“逗闷子”,发生在街头巷尾的一些“段子”常令人捧腹。这里,笔者愿以亲身经历与读者分享。

我的父母都是南方人,但我打小儿一直住在保姆家的大杂院里,所以幼时学会了一口“京腔”。例如,出门见人是“不熟假充熟,见面就点头”;打招呼是“吃了吗,您呐?”上街打听道开口先说“请问”;请别人让道要说“借光儿”;回家叫“撒丫子颠家了”;看叫“瞅瞅”或“喽喽”;傍晚叫“晚么晌儿”;包出的饺子不好看,立不起来叫“仰巴饺子(仰面朝天式)”之类。墙旮旯逮的虫儿有“油葫芦”“三尾儿大扎枪”或“土鳖”,螳螂叫“挂大扁儿”之类。

上小学后,同学中大多为“老北京”子弟,十岁左右的孩子互相尊称“老张头”“老李头”;戏称是“张奔儿娄”,“李奔儿娄”(指前额突出);谁说错话了,叫“狗带嚼子,胡勒”;挖苦人叫“挤兑”“踩乎”;好生事者叫“事儿妈”或“幺蛾子”;大街上有人穿洋面料的衣服,称之为“抖米骚”;将那些爱打扮、赶时髦的男女称为“业余华侨”。

老北京有些儿歌很逗,如“天上一只鹅,地上一只鹅,鹅飞鹅跑鹅蹭鹅”(念“鹅”时用舌头蹭上颚发声)之类。其歇后语也颇滑稽:男孩子互相斗气,叫“背着手撒尿,不扶”(服);大孩子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你在家,你爹妈教你;出门在外,哥们儿也教你,拿尿浇(教)你!”有的大人教训小孩子不许带脏口:“你他妈的再说他妈的,我他妈的就打死你他妈的!”街上摊贩卖东西,“央个儿”(央求)买主别乱翻时就喊:“买扒拉、卖扒拉、不买您别扒拉,扒拉坏了我卖给谁去?”

文革时期,北京土话在红卫兵嘴里又有创新,如夸奖某人长得漂亮,叫“盘儿亮”;打量乃至挑衅对方,叫“犯照儿”;追女孩,叫“拍婆子”;男流氓,叫“嫖主儿”,女流氓叫“圈子”;好生事打架者,叫“狂主儿”;约打架,叫“茬架”;匕首叫“攮子”;“叉了你丫的”(意为刺死你个丫头养的);冤家结仇,叫“死磕”;警察叫“雷子”;出卖别人,叫“抬了”;而到工人体育场去看足球赛,对搬马扎依次坐在环赛场跑道上负责捡球的体校学生,则称之为“球屁”!

另外,当时有“天下一浩然,走在《金光大道》上”之说,但浩然创作该小说中有大量京郊农村民间幽默为人所称道。例如,作品开篇形容主人公家里没有女人,祖孙三代是“一双筷子夹骨头,仨光棍”;生产队长发牢骚说某人某事没有告诉他,“我就是一根橛子竖在那儿,你也不能一抬腿,就把我迈过去了啊!”

1969年,我们全家都去了干校,老弟在农场上小学,北京来的孩子很快学得一口地道的河南话。例如还同学钱:“及(给)你,五百文”(五毛钱);本地农场职工的孩子则学得一口“京片子”:“撒泡尿照照你丫那德行!”

我在机务队学开拖拉机,师傅们多为父母所在机关司机、炊事员等后勤人员,于是从他们口中又学到不少老北京的“幽默”。如有个师傅会拉手风琴,常脱产去参加干校宣传队演出,师傅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风箱”。干活之余,师傅们互相斗嘴皮子:“蝎了虎子(壁虎)掀门帘,给您露一小手!”“瞅你笨的,怎么给你说媳妇?”骂人则是:“你是南城根下的小西瓜,阴蛋一个!”当然也少不了黄段子:“谁的裤裆开了,露出你来了?”

70年代中期,我从干校去当了兵,连队里以南方人居多,颇有几位对“京腔”感兴趣的,有事没事爱学上几句。我如实相告:“本人的水平离正宗的‘老北京还差得远!”果不其然,1976年夏,我返京出差,就又着实领教了“老北京”的那张嘴——

一天,外出乘公交车特别挤,北京话形容是“都挤成相片了”,“姑娘能挤怀孕,孕妇能挤流产”。当时,我听见有个坏小子在喊:“别挤啦,再挤要挤出人命啦,就是姑娘肉也受不了啊!”顿时引起一片哄笑声。

另一次,我乘109路无轨电车出门,走到神路街一带,车上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忽然对身边两个农民打扮的老汉嚷嚷起来:“看你俩那脏相,离我远点,要不他妈的告你俩耍流氓!”那俩老汉操着外地口音低声道:“车上这么挤,往哪儿躲呀?”那两个女子却不依不饶,嬉皮笑脸地扯着京腔叫骂。周围乘客有好言相劝的,也有怒斥俩女子欺负外地人的,一时间好不热闹;女售票员高声劝阻也无效。这时,站在车门边的一身材高大、小分头锃亮、穿着时髦的中年男子手猛拍自己的胸脯一声吼:“这哥们儿,杀猪的出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什么场面没见过?天坛地坛、前门后海,口里口外、刀子板带,随便挑了您呐!要不就他妈的全给我住嘴!”吓得那两个时髦女郎到站赶紧下车跑了,乘客中有人发出赞叹:“高,高,实在是高!”

无独有偶。数日后,我陪同来的一位排长去十三陵等名胜参观。一天下来累得迈不动腿,好不容易走到长途公交站,眼看日落西山,返城游客排队如长龙,国营的大公交却如老牛拉破车,半天才来一辆,真能把人活活急死。而每次公交来了,座位很快坐满,后面的乘客就不愿往车上挪步,因为回城至少还要站一个多小时,上去站在车通道中挤着难受,于是大家都想等下一辆坐回去。也有不少急于回城的乘客勉强上车,自然也少不了大发牢骚乃至骂骂咧咧的。

这时,不知打哪儿冒出一戴红箍的老头,但见其身材矮胖、皮肤黝黑,头顶一烂草帽,肩膀上搭着一条脏兮兮的花毛巾,上身的圆领汗衫有几个窟窿,胸前已被淋漓的汗水浸透——但见他大步走到挤在车门口的乘客面前,手持扩音器喊道:“咱们就认命吧!就将就着站回去吧!上车您一眯缝眼、打个盹儿的工夫就到了!那张椅子您不惦记它,它也不惦记您呐!您回到家躺到床上再歇着去吧!到那时您才知道躺着比坐着还舒坦!”在排队乘客哄笑声中,他趁热打铁:“咱们站有站相!咱们立场坚定,宁肯站着死,绝不坐着生!您听我的没错,咱们大踏步前进!阔步向前!”这爷说得吐沫星子乱飞,居然收到“立竿见影”的奇效,乘客们鱼贯上车,还纷纷对此公伸出大拇指:“北京人的政治水平就是高啊!”

(摘自《北京纪事》201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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