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东:在“水深火热”中返璞归

2016-12-23 22:11赵亚东梁帅
北方文学·上旬 2016年12期
关键词:亚东诗坛青春

赵亚东++梁帅

赵亚东,1978年生于黑龙江省拜泉县。上世纪末开始写诗。曾入选三十一届青春诗会,两次入围华文青年诗人奖。作品载于《北方文学》《诗刊》《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潮》《诗林》《诗选刊》等,入选《中国最佳诗歌》等多种年选及《中国诗典》《黑龙江文学大系诗歌卷》。出版诗集《土豆灯》《挣扎》《暗示》《虎啸苍生》等五部。获得《诗刊》《人民文学》等诗歌征文奖多次。

梁帅,笔名梁坏坏。1979年出生,著有长篇小说《补丁》,中短篇小说《水漫蓝桥》《白日梦》《马戏团的秘密》等。现居哈尔滨。

梁 帅:亚东,我是写小说的,你是写诗歌的,一个小说作家访问一个诗人,这有点意思。今天我们以小说家的视角进入诗人的内心世界,首先请你谈谈在二十年的诗歌创作经历中,你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是什么动力让你一直在诗歌创作这条路上走下去?

赵亚东:我确实有二十年的诗歌创作经历,1996年我从拜泉县老家来哈尔滨打工到现在,刚好二十年。在诗歌写作方面今年还真的做了一些思考。首先是随着对社会形态,对人性认识的加深,个人的诗歌创作正在逐渐走出自身小感受、小情绪的藩篱,从个人世界向整个社会和人类的整体情绪介入,不断提升自己对身边事物感同身受的能力和自觉性。我认为,一个诗人如果始终关注自我,而没有“他人意识”,那在创作上很难有大的突破,也不会走得更远。另一方面,诗歌创作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我不再满足于灵光一现式的写作,我时时提醒自己要“自觉”,那就是在写作前的情绪酝酿,精神准备,甚至对形式感的不断确认,一定要外在的形式和内心的律动充分结合后,我才下笔。不仅如此,我还注重创作过程中节奏感的反复揣摩,一定要做到情感与形式统一,同时避免词语的大众化。当然,现在还是在学习过程中,眼高手低的情况还存在,不过毕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正在加以改正。关于创作动力来源,并不复杂。我的动力就是来源于我个人对生活,对社会的不断思考和感受。这是一个纷繁的世界,喧闹而又光怪陆离,作为一个诗人必须始终在抽丝剥茧,把温暖、光芒、爱,以及感恩和绝望中的憧憬表达出来,这就是我的动力。

梁 帅:作为黑龙江省近几年诗歌创作成绩比较突出的诗人,请你谈谈,你如何处理生活压力和写作的矛盾问题。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是你有代表性,大家都知道你的奋斗经历。

赵亚东:我愿意谈这个问题。十六岁那年,我独自一人从拜泉县农村来哈尔滨闯荡。那时候我最大的理想是吃饱饭。在这样的境遇中,我不知道自己微弱跳动的心灵如何能够离太阳更近一些,如何能让我的生活更加温暖,让自己更加端正,让灵魂更茁壮和洁净。我幸运,我遇见了诗歌。不,准确地说,是诗神眷顾了我。当我在1998年的初春,穿着带补丁的裤子和一沓用烟盒纸誊写的所谓的诗歌去《北方文学》杂志社投稿时,我不知道,诗歌的火把正悄悄地把我照亮。诗歌编辑刘云开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她不仅没有看不起我,还一首一首地看完了我的诗歌,给了很多切实的指点和嘱咐,而且她还把一篇名为《穿越城市》的散文诗留了下来,不久就在《北方文学》上发表了。这是我的处女作。

这些年,努力完成的不过是身份的转变,本质也许并没有变化。中国社会经历巨大的变革之后,不安全感,焦虑感等等不是一个人的切身感受,几乎成了社会病。我个人呢,有巨大的生活压力:农村孩子,一无所有,全靠自己一分钱一分钱地去赚。很长时间里,我一直做两份工作,还业余经营俄罗斯油画,即使这样也刚够还房贷和孩子读书等各种开销。但是这些,对诗歌创作并没有伤害,而且在我看来,这样巨大的压力,恰恰给了我最深切的感受,最鲜活的疼痛感,最具备诗意的刺痛后的冷静和汩汩而出的倾诉与渴望,憧憬和力量。我想,也许一个诗人的宿命也是如此,我们不会成为图书馆诗人,如果我们真的远离了生活现场和社会现实,把自己封闭起来,那很难会创作出优秀的诗歌。我写作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在疲于奔命,常常是午夜时分,静静地在灯下写作,而只有在进入诗歌的那一刻,世界才重又鲜活和温暖起来。

诗人,一定是创造生活的急先锋,而不是隐遁者。正是丰富的生活经历,曾经的苦难的磨砺,让我懂得诗歌的有力内核是在生活中锻造的,这需要坚韧和执着,也需要在生活的低处时不放弃,不妥协,坚持美好和善良,矢志不渝,慢慢接近诗歌的高处,但我的身心是沉实的,是站在大地上的,我的诗歌也伴随我的生命走在返璞归真的路上。

梁 帅:二十年的创作,一定有深刻影响你的诗人和作家,在阅读和写作上,请你谈谈自己的心得。

赵亚东:我也深刻地意识到文化涵养的重要性。我虽然不缺乏厚实的生活经验,勤奋写作也让我在早些年有了一些成绩。但我深知自己欠缺厚实的文化照拂与文学涵养,缺少文化自觉和内外兼修的意识,而文化又是认识世界有力的武器。于是我潜心研读中外优秀诗歌,吮吸着多种诗歌营养,希尼、帕斯、博纳富瓦等世界大师以博大、丰富赋予了我离地飞翔的能力。当然,对国内的许多优秀诗人,我都反复研读,在固定的一段时间内生吞活剥般学习他们的技艺,接近他们认知世界的灵魂。对一些看不懂的诗人,我也不轻易否定,我认为那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缘分没到。这些年,我深深感觉到,世间万物,唯读书才能浸入肌肤,溶入骨血。读书如度人的金针,点化你成为聪明的人、强健的人、高尚的人。诗人首先是一个热爱读书的人,做一个善读者,必学会用生命拥抱读书,对好书心悟之、体恤之、神与之,在阅读过程中求神理、拔境界、增学养、修人品,才可用自己的灵气参悟出书中的玄机要理。读书是养气,写作是抒发,大概像一入一出的关系,但绝对不可或缺的是吸收书的营养。而且近几年,我越来越愿意读文学以外的好书。我甚至狭隘地认为,只读诗而去写诗的人,他的作品肯定有缺陷。我愿意展开个别世界文学大师的小说,感受他的语调和叙述节奏,有时突然来了灵感,就立即伏在其上写起我自己的诗歌来。一个完全凭借灵感驱策写作的诗人是靠不住的。当我在诗歌创作的路上渐行渐远时,我越发希望在诗歌中建立复杂的情感世界、认知系统,不让诗歌成为单纯之物。哲学、历史、美学、人类学的书籍让我对世界、社会、人生有了立体式的观察,我越发觉得自己的写作差得很远。一个不写现实,不敢思索的诗人,是不道德的,我正在努力走出自我,开始与世界交谈。

梁 帅:记得有一次和姜超,我们三个在伊春的山里谈诗歌,并从那天起你似乎对自己的创作进行了重新思考。你谈谈那次谈话对你的警醒和你的思考。

赵亚东: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在桃山,寒风呼啸。我们在山中行走。我怕冷,而你俩精力旺盛。更寒冷的是,你俩对我的创作进行了猛烈的批评,比寒风更凛冽。你们批评的问题大致两点:一是脱离生活深处,写些风景诗歌,肤浅地以景寄情,还都是小感受,境界低;二是,自我重复,没有创新,旧瓶装新酒,还是劣酒。我记得很清楚,姜超还强调我的创作不系统,不成规模。总之,那天我很受打击,回来就重感冒。但是,我愿意朋友间这样坦诚和尖锐,有醍醐灌顶的功效。我在认真梳理你们的谈话之后,总结了自己的问题,并停止了一段时间的写作。我想首先消化你们提出的问题,正本清源,从自己的内心找病因。大概一个月吧,我进行了一次梳理。我这样总结了那次谈话:远离真实生活感受,丢掉了自己最大的写作宝库;忘记思考社会人生给予的阵痛,丢失了自己内心最需要表达的想法;忘记最重要的经验,浮泛地抒小情写小调,不成系统,蜻蜓点水。后来,我决定重新进入生活,进入自己,从真实中凝练诗意,从疼痛中锤炼诗行。此后,我写出了《祭外婆帖》《出生》《蘑菇头》《女民工》《二姑》等一系列作品,并以这些诗歌入选了《诗刊》社三十一届“青春诗会”。

梁 帅:你去参加有诗坛“黄埔军校”之美誉的“青春诗会”是我们黑龙江诗坛的一个重要收获。我知道,在你之前已经十年没有诗人入选了。请你谈谈青春诗会对你创作的影响。

赵亚东:“青春诗会”确实对我影响很大。现在这一阶段的创作也是受2015年我参加“青春诗会”的鼓舞和启发。大致是以下几个方面,首先眼界开阔了,参加“青春诗会”的十五位青年诗人来自祖国各地,都是当代诗坛创作实力很强,写作经验成熟,走在诗坛前沿的优秀诗人。他们的思路,状态,看世界的角度和回到诗歌中的表达与思考对我有很大启发;另外一个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是“青春诗会”的辅导老师们都是诗坛大家,都是前辈诗人,是让我仰望的,针对创作中的一些具体问题,他们可以做出最好的指导和解答,尤其是他们给学员修改诗歌,那是手把手地辅导,让我受益匪浅,也会影响我一生的诗歌创作。

梁 帅:记得你从“青春诗会”回来说过一句话,要进行系统训练,不断提升写作技能。但是我在想,这种刻意训练会不会痕迹过重,或影响直觉的敏锐度,你谈谈你在系统训练方面的问题。

赵亚东:这是一个有难度的创作问题。系统训练,是我在“青春诗会”回来后给自己定的一个任务,也是思路。怎么系统训练呢?就是针对一个素材反复挖掘,深挖,久挖,一直向深处开掘,同时也不忘横向的拓展。这一年,我都是在进行这个实践,写出了《人世的土豆》(长诗)《世界上所有的冬天》(五十二首大型组诗)《缓慢的火焰》(三十二首大型组诗)《独唱》(长诗)等一系列作品。这些新作是我系统训练的实践。至于你说的痕迹问题和直觉问题,我也想过。我把这种训练理解为不断磨刀的过程,把刀磨快了,收获时才能从容,手到擒来。痕迹是有的,但是在训练过程中准确辨识,慢慢去剔除,随着实践的深入,“刀法”的纯熟,痕迹慢慢地就没有了,而当那种诗歌的光芒与直觉出现时,你抓得会更准,砸得会更深。我会一直坚持这种训练,并不断提升自己“无中生有”和“自作多情”的能力,并在每一次“故作高深”后又能“返璞归真”。

梁 帅:作为一个写作趋于成熟的青年诗人,你所认为的好诗应该是什么样的,现在的很多诗歌有散文化倾向,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听说你一直在无偿地兼职做文学杂志的诗歌编辑,是为什么呢?

赵亚东: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答案和想法。关键是,好诗也没有一张共同的脸谱。但我认为,好的诗歌,绝对不是制造出来的,一定是流淌自诗人内心最真挚的情怀,同时也一定是让人温暖的。李犁先生曾写过一篇文章,谈到诗坛的整个状态是缺“火”的,也就是集体冷漠,没有“他人意识”,太过自我。我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粗制滥造和刻意为之,絮絮叨叨的作品实在太多,且不知所云,确实伤害了一部分诗歌读者。在语言方面,我喜欢具有陌生感的创造,语言干净、澄澈,简单而不失深刻。现在的诗坛,作品千篇一律,同质化严重,如何区别于别人,是异常重要的,我也在努力。就我个人而言,我的追求是:“发于心”,“关乎情”,从个体出发写出整个社会和人类共有的疼痛与情感,这样说有点造次,但是,确实是我的渴求。

说到诗歌语言的散文化,确实有这样的状况。但是一个成熟的诗人,是不会以散文的语感写诗歌的。因为我坚信散文和诗歌的区别不是分行形式,而是语感,诗歌有它独特的内在节奏、韵律,也是和诗人的“心律”是相辅相成的。比如我在十多年前,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写出的一首诗中有这样的几句——

  也许你们真的会相遇,在马蹄安歇的村庄

真正的风景永远在路上,像一次

简短的抒情,也许,会因为短暂

而变得无限延长。又会因为漫长

而让你在这眩晕的黄昏

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诗歌的语感有其独特性,不会因为书面语还是口语,也不会因为是什么样的分行形式而改变它的本质。前些天,著名诗人雷平阳来哈尔滨,我们谈到过这个问题。比如我最近读的赫拉巴尔的《过于喧嚣的孤独》,这篇作品你理解成散文也行,小说也行,甚至在我看来,它甚至还有很强的诗性。

我一直坚持做文学杂志的兼职编辑,而且是无偿的。这样做的目的是源于我个人成长过程中的感恩之心。当年,我只身一人来到哈尔滨,是这些善良的老师和诗歌编辑扶持了我。现在,我也在发现好的作者和诗歌,推荐给文学刊物,这是我热爱诗歌的一个组成部分。

梁 帅:在访谈的最后,你还想说些什么?

赵亚东:这个社会,人人都善于当审判者,而不正视自己的弱点,这是很可怕的。诗人,要学会爱,包容,与人为善,这也是诗人的修行。这些年,我必须奔跑前行,才能不会倒退,无论是生活还是写作。因为我的起点太低,我是从地平线以下走出来的,所以请理解我的急切,而不是急功近利,我只是想写出好的诗歌,一点点地突破自己,走得更远。我也一直坚持认为:一个诗人,要不断地否定自我,特别是青年诗人要学会在生活里“水深火热”,在创作中“悄无声息”,默默地成长磨砺。我也急躁过,但是现在沉静下来了。写作,是没有终点的精神旅行,要不断地读书,给自己蕴蓄力量,更要不断地净化自己,这样才能接近本真,才能以善良的心写出真挚的,纯净的,温暖的诗歌。

责任编辑  白荔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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