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职业刽子手

2016-12-26 22:48RichardWu
台港文学选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高尔野牛维克

Richard+Wu

莫非德是个小心翼翼的人。在脑袋都不知道怎么掉的职业杀手行业中,能够活到四十二岁,已说明了他不是一根葱。

从第一次杀人经验中得到教训的他,每次开展杀人行动,就像将军们策划一场战争一样谨慎周密,因为,只要有一点小错误,他就将会完蛋。

莫非德的行事风格是偷偷摸摸地找到他的目标,再隐身观察他的目标的生活习惯,等~切摸清楚以后,再耐心地等待他的目标单独出现,即没有隐蔽,也不在马背上的时候。否则,马可能受惊,把受伤的目标,或者把尸体驮走。目标中枪以后,他也从来不去查看结果,总是立刻就掉头离开。到现在为止,他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又瘦又小,莫非德不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他下巴尖尖,眼睛浅蓝,嘴唇紧闭,头戴窄边浅灰牛仔帽,身穿蓝棉布衫外加破马甲,牛仔裤露在后跟磨损的牛仔靴外。一件灰大衣,绑在铺盖卷上挂在马鞍后面。

野牛岗上有片松林,松林边有块洼地,莫非德躺卧在洼地上往下看。山下有片青青峡谷,峡谷中有个牧场,牧场中住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莫非德要干掉的家伙。虽然莫非德不认识那个家伙,但知道他的名字叫包维克。

“不要以为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莫非德的雇主警告他说,“这小子不是枪手,可是他经过大风大浪,很难缠,吓唬不倒他的。”

莫非德不耐烦听。管他是谁,宰他还不等于吃烂饭?

前三天,包维克都在五点三十分出来喂马,然后仔细梳理马匹。梳理完毕,再提个木桶到小溪边打水煮早饭。从小溪边到家门口,刚刚好四十步。最佳的地点就是他梳理马匹的地方。马栏的柱子不可能给他掩护,他还站在那里不动,而莫非德自己却有很好的隐蔽,距离目标仅仅四十码,如果第一枪不中,还有时间开第二枪,更何况他从来没有失手过。

莫非德尽量使他的行踪保持隐秘,他睡在六英里外,还将他的望远镜涂成灰暗,以免反光。但是,他还是露出了马脚。

第四天,包维克比莫非德来得更早。他没有去马栏,而是转到木房的另一面,这下把莫非德搞迷糊了。不过,他还是相信包维克不会改变他的习惯,会过来的。突然,他惊奇地发现那匹马已经在吃食料,这是怎么会事?!

包维克失踪了。

包维克回到木房后不久,炊烟从烟囱上袅袅升起。莫非德点燃一支烟,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照惯例,包维克要花一个小时吃早饭和清洗碗筷。为什么他要绕到木屋的那一面?如何到木栏去喂马而没有被发现?还有,到小溪边去呢?有没有可能,他已经感觉到有人跟踪?

包维克知道高尔要抢占他的牧场,而且不达目的绝不罢休。高尔曾经吓唬过他,可是他不十白。约他枪战,被他拒绝。他深深了解高尔,事情还没了。

包维克天生比较警觉,当他回到牧场,日子依然平静,但是包维克还是保持警惕。一个早上他去木栏喂马,眼角忽然看见树枝一闪。他没有停下来,也不转头,等到梳理马匹时,他趁机观察野牛岗,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所看见的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儿。一只鸟要想栖息在一根树枝上,但却又飞走。一定有东西爬在树上,或者,树下有什么东西在走动。当然这有许多可能。

莫非德专门研究人的习惯。对包维克,他也下了一番工夫,但是还不够。他不知道包维克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也不知道包维克喜欢夜间散步。

包维克喜欢夜晚的凉爽,闪闪的星星,宇宙的平静。他从小就养成了这种习惯。就在那天乌飞走的那个夜晚,他换上便鞋,往外面走一圈。当他步行到他牧场的西边时,他嗅闻到尘土的味道。不错,就是尘土的气味。他停下脚步,倾听,听到马蹄声,在远处渐渐消失。

包维克停下脚步的地方是两条很少有人走动的小径,马蹄声是往南的。他是从哪里来的?唯一的可能是从野牛岗来。

如果那天早上他从野牛岗来,惊走了那只乌,他一定在那里过夜。他在那里干嘛?一定是在侦察我的牧场。包维克又想,是不是他误判了鸟飞走的现象。一条蛇,或者一只山猫都可以惊走一只乌。不过,他还是相信这一定是~个人。

天不亮,包维克就离开他的木屋,他赶到几里路以外的那条小径,把他骑来的马匹藏在树林,自己躺卧在小径旁的岩石上。他没有看见来者,因为来者很狡猾,白天避开道路,但可以听到他咳嗽,以及马蹄走过石头路的声音。他一定是从野牛岗树林里穿过来的。

等来者走远以后,包维克出来查看马蹄的足迹,再找到自己的坐骑往回走,还往北面绕了一大圈,才回到自己的木屋。在自己的家里,包维克一边做早饭,一边认真思考整个形势。毫无疑问有人跟踪他。为什么要跟踪他呢?那必然是要把他干掉。假设那个家伙如此地仔细,他必然也是一个经验老到的职业杀手,不可等闲视之。

他为什么还不动手呢?因为他还在观察,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最佳时机。包维克在争取时间,他必须想出一个解决的方法。他必须要了解那个杀手何时出手,从哪个方向现身。

刽子手选定的时间,一定是在他梳理他那匹黑马的时候。最恰当的射击位置就是那干枯小沟的河床。包维克也在小沟中巡视了一遍,他看到马蹄脚印,所以他认为刽子手已经来过,而马蹄脚印处正是他选定的开枪位置。

煮晚餐时,包维克面色很凝重。有些疑问,他无法解答,其中的细节,也兜不笼。不管杀手是谁,他一定是高尔雇佣来的。

虽然说他不是一个枪手,了解包维克的人都知道他为人很随和,但一旦发怒,他会不计一切后果。惹毛了的他,更是视死如归,人头落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次,包维克真正发怒了,他不喜欢有人要加害于自己,更仇恨幕后的主使者。他要先干掉杀手,再去找高尔算账。

可是,到底谁是那个杀手呢?包维克脑筋火花一闪。

啊,莫非德!

有关莫非德的资料不多,或者是谣言,或许是传说。曾经,有一个牧场主人讲过,要解决牧场争斗,就请莫非德去。虽然那个人只是随便提一下,背后却必然有它的道理。消息不一定可靠,但是,牧场主人要想干掉竞争对手,他们自有办法找到杀手。

很多命案似乎都有莫非德的身影,因为这些案子都经过精心的策划,精确的射击,和有效的执行。

此时,包维克确定那个卧在野牛岗上盯着他的就是莫非德。不错,世界上有很多职业杀手,可是像莫非德那样专业的,还是寥寥可数。既然对手是莫非德,那得加倍小心。

莫非德的名气是他只开一枪——他永远是百发百中。

包维克反而觉得这是自己的优势,如果他一直不给莫非德这个机会——而引诱他进入一个陷阱。那么他就有可能取胜。他自信他能办到。

包维克赌的是莫非德的好奇心,他一旦好奇,就会变得粗心大意。于是他骑马离开牧场,假装进城。没走多远,即向左拐,从树林里拐到野牛岗的后山坡上。

不一会儿,他发现莫非德过来的小径。他小心翼翼,来复枪在手,也很快看见莫非德的坐骑。包维克忽然灵机一动,他过去解开莫非德坐骑的缰绳,卸下马鞍,将马赶走。然后沿着小径,找到莫非德在山顶的几处栖息地点。

莫非德走回山坳。当他快到野牛岗的后面时,他看见离他二百码处有一匹备马鞍的黑马。于此同时,黑马也看见了他,黑马头一扬,两耳直立。

黑马后面有一些响动,莫非德立刻举起来复枪到肩胛上。他看见包维克急速向前奔,就立刻开枪。黑马受惊逃跑,包维克也立即卧倒,同时开枪回击。

枪弹就在莫非德头顶一两寸处飞过,所以他也立即卧倒。莫非德向下滑溜了几尺,爬起来,轻轻地绕向他的坐骑。他避免在灌木丛生的岩石山坡上枪战,因为这样枪战胜负很难预料,不但要靠枪法,还得看你多熟悉这里的地形地貌。

他偷偷地跑向他的坐骑,又立刻停下脚步。他的马不见了,只剩一副缰绳同一套马鞍在地上等着他。

极度的愤怒,他退后几步,在岩石中找个掩蔽的地方。他已经掉进陷阱!除非,除非他能抢到包维克的那匹黑马。

包维克的黑马也跑掉了,或许是他的枪声把它赶跑的。因此,他必须小心,包维克此时也已经追下山来。包维克一定料到莫非德会抢他的黑马,包维克一定就在附近。

莫非德吓出一身冷汗。事情搞砸了!他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才有希望活命。包维克不是个笨蛋。

刚才是黑马头一扬,警觉了包维克。他机警地赶快卧倒,而就是那个卧倒的动作,引来莫非德的第一颗子弹。刹那之间,他滚翻,匍匐前进了三十几码,当本能地回击的时候,更不知道莫非德在哪里。不管怎么样,他绝不退却。他要先干掉莫非德,然后再去找高尔算账。

包维克等着,他知道,耐心加警觉才能赢。在这树林里,任何可能都会发生。他口渴如焚,想喝水。他听见些微弱的声音,他没有动。烈日当空,他匍匐在焦黑、干枯的松针叶上。四周尽是尖削陡峭的石壁,不远处,有巨石块同倒下的大树杆。那里似乎有更好的掩蔽。

莫非德一定会来。莫非德必定要杀他。包维克强制自己纹丝不动。他察觉到牛仔裤摩擦石头或树枝的声音。他双手紧握来复枪,手指移向扳机,准备起身射击。

包维克继续等,浑身臭汗。他的每一根肌肉都绷得紧紧,随时对应动作。火光一闪,一记枪声,子弹穿透他的牛仔帽沿,擦过他的后背。包维克立刻开了三枪,一发对正目标,一发朝向目标左边,一发朝向目标右边。

又来一发子弹,伤了他的耳朵,他立即向南边的斜坡翻滚,以避开跟着来的射击,同时也向目标乱打一通。

翻滚之后,他起身冲向一些岩石。一粒子弹击中岩石,又反弹过来几乎打到他的脸庞,就像女鬼尖叫着,在他耳边呼啸飞过。包维克又迅速卧倒,莫非德追赶过来开枪。来复枪的咆哮,将包维尔来复枪的枪托击得粉碎。

冒着莫非德的射击,包维克一个鹞子翻身,连滚带爬,逃向一个灌木林。他感到一颗子弹的冲击,知道自己中枪了。但是莫非德并不住手,还追了上来,一枪接一枪。包维克转身,从腰间掏出左轮手枪。

事情就有那么巧。正当包维克拿稳手枪,扑倒地面,莫非德跑在后面,没有掩蔽。尽管汗水渗进两眼,鲜血流出鼻孔,他咬牙切齿仍然将左轮手枪0.44口径的铅弹头射出,还看见尘土从莫非德的衬衫上爆起。这个小矮个中弹向后倒地,但是他倒地的片刻,照样射击。包维克身体一震倒地。也像莫非德一样,在倒地的刹那,他开了一枪,但没有命中。

包维克滚进灌木丛,慌乱中就怕没有掩蔽。他在树木中一面还击,一面连爬带滚,去找个可以掩蔽的地方。同时,他也留下了一道血迹。

找到个可以掩蔽的地方,他坐起来,给左轮枪装子弹。他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也知道莫非德还没有死,知道这场打斗,他,也许莫非德,或许他们两个都会被打死。子弹装填完后,他检查自己的伤势。他大腿肌肉上方有被子弹穿透的两处伤口,很多血从那里流出来。他用手巾塞住两个洞。再检查全身。

他生怕子弹击中他的要害,子弹的冲击几乎受不了。可是,他很幸运。子弹打中盘骨,又弹了出去,留下很大的伤口,但并不深。他撕破衬衫,将伤口绑住。

包维克再查看他的子弹带,还有二十几颗。另外六颗在左轮枪膛里,如果这些子弹还不能赢,他就死定了。

怒发冲冠,不顾后果,他大叫,“我要宰掉你这个王八蛋,这是你想要暗算的最后一个人。”

“有种的就出来!”莫非德搭腔,“你满身枪洞,熬不过今天晚上。”

包维克摸摸络腮胡,打个转身,将左轮插进腰间。他那强壮有力的双臂没有受伤,把自己撑起来。他顺着岩石,他摸到树林里,等待。

包维克觉得脸上有些凉凉的,原来空气中吹来凉风。他向四周观望,大片乌云堆集山顶,雷电闪闪。凉风继续在他的脸上打转,有雨水的味道。

好像只有一分钟,他张开眼睛,一片漆黑——漆黑,潮湿。下雨,原来昏厥过去了一些时间。

他睁开眼睛,世界上只有黑暗同极大的呼啸声,暴风夹杂着雷电,像巨墙一般,狂扫山岗。高大的树木被吹得像杨柳枝一样,东倒西歪。半寸长的雨点,打在峦石上,打在泥土上,也打在蜷缩于树根的包维克身上。

突然,即使大风大雨,包维克还是听到另外的一种声音——很微弱,但绝对不会错。他又听到那奇特的声音。电光中莫非德怒目圆睁,手枪在握,准备射击,等闪电再来时开枪,因为莫非德也看见包维克,不等了,开枪!子弹没有击中,包维克一个神龙摆尾,捏住左轮,朝莫非德的反向连开三枪,并且跳起来,一手射击,一手抓住树杆支撑自己。瞬间,包维克在漆黑中扑向莫非德。

不管三七二十一,莫非德继续射击,但是他已经身受重伤,身体摇摇晃晃,枪枪落空。包维克双手横扫,抓到莫非德的脚裸。他猛力一扯,莫非德顺势倒地。即使自己也伤痕累累,他还是顺藤摸瓜,掐住莫非德的喉咙。他掐着不放,使劲捏,使劲捏,使劲捏,一直到自己也昏厥了过去。

神智渐渐地,渐渐地恢复,包维克匍匐在地,面孔紧贴在被狂风暴雨清洗干净的石块上。饱受摧残的周遭,像死一样地宁静。他的头壳,感觉好像被榔头敲碎,肩膀同手臂僵硬,一条腿已经失去作用。稍微挣扎,全身疼痛得要命。他四肢无力,动不了啦。

雨停了,风也走了。千军万马似的雷电,也离开这孤独的山谷。静悄悄,冰冰凉的晨曦中,包维克的手触摸到一个软趴趴的东西。他挣扎起来一看,是莫非德的尸体。

(Richard Wu,福建连江人,现居美国加州)

(本辑系本刊特约稿)

责任编辑 马洪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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