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币助战美国南北战争

谢尔盖·马努科夫

美国南北战争以北方获胜而告终。现在很少有美国人知道，费城的一名小商贩以一己之力破坏了南方的金融体系，帮助北方战胜了叛军。

德克萨斯西部小镇圣帕特里西奥的居民不到1000人，可如今，它的名字蜚声全美。圣帕特里西奥行政长官的助手正在寻找一名因偷车被拘的19岁男子里查德·罗德里格斯。今年7月底，里查德上交了法院规定的1300美元保释金后销声匿迹。美国很多媒体报道了里查德的事，因为这家伙上交的全部是百元假钞。

不合标准

假币的历史跟货币本身一样源远流长，可以说，造假币是世界上第二古老的职业。第一批假币出现在吕底亚，那是公元前7-6世纪小亚细亚西部的一个国家，历史学家已知最早的钱币正是大约公元前600年左右在吕底亚铸造出来的，不久之后就出现了假币。

在13世纪的中国，纸币出现之前最流行的造假方式是往黄金或白银中掺入其它金属。造假者还切割钱币，以减轻它的重量。为防止造假，古罗马发行过一种齿缘钱币。

公元前9世纪，罗马颁布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部打击假币犯罪的法规。总的来说，古罗马对造假币的人毫不留情，罪犯被钉在十字架上，活活烧死，受尽折磨。

尽管每张美元上都写着对造假者处以死刑的字样，一个半世纪前，仍有三分之一钞票是假币。

中世纪对造假的惩罚手段也不比古典时期好到哪儿去，比如在12世纪的德国，严刑拷打持有假币的人，最轻的处罚是割去他们的大姆指，严重的则砍掉四肢和头颅。在法国，砍去的就不只是手指了，而是整只手。1262年卢多维科九世颁布法令，对造假币的人处以绞刑，财产充公。13世纪的法国还不是中央集权国家，因此各地的处罚方式不同，最严厉的处罚手段出现在位于西北部的布列塔尼，在那里，如果不合标准的钱币进入流通渠道，那么涉及造假的人将被扔进开水锅中。

又过了几百年，各国继续严惩造假行为。1690年英国的罗杰斯夫妇被控犯有切割40枚银币的罪行，托马斯·罗杰斯被砍掉四肢和头颅，他的妻子安妮被活活烧死。

古罗斯造假币的现象也跟西欧一样猖獗，俄罗斯祖先对造假犯罪的处罚丝毫不比别国逊色。有意思的是，痛恨造假的不只有政权当局，还有居民。据1462年编年史记载，诺夫哥罗德几名造假币的市民被扔进了沃尔霍夫河。沙皇阿列克谢·米哈伊维奇（1649年）也在“法典”中对这种罪行规定了很多种惩处办法，例如擅自制造铜币和锡币，以及在银币中掺入铜和锡的人要被从喉咙中灌注熔化铅水。

彼得一世时期，即使造假不太贵重的金属，也会被处以死刑。对那些减轻货币重量的人处罚较轻——把他们送上服苦役的大桡战船，其实这跟死刑没什么两样。那些知道假币外流，而没有向当局告发的人，也是罪犯，他们被视为同谋，受到同样严厉的处罚。

以一顶万

之所以对造假币的人处以极刑，原因是自古以来人们就认为，造假币不是一种普通的违法行为，而是威胁到国家基本制度的犯罪行为。

美国还对造假国库券的人处以死刑。在美国，造假最猖獗的时期是内战（1861-1865）前后20年。一个半世纪之前，每家美国银行都有权发行钞票，因此在大量流通的货币中，有三分之一是假币。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蔓延，1865年4月14日亚伯拉罕·林肯总统（在他不幸死亡前几小时）下令创建了特勤局，过了很长时间，即1901年威廉·麦金莱总统遇刺后，特勤局的任务才变成保护美国总统和政府高官，在此之前，它的主要任务就是跟假币做斗争。

1877年美国联邦政府将所有货币的发行权收回，造假犯罪暂告平息。现在仍兼负打假职责的特勤局表示，平均每一万张纸币中就有一张假币，这个数字貌似不多，可是要考虑到市面上流通的美元有1.4万亿。上一个财政年，特勤局共没收1.46亿美元假币，印有本杰明·富兰克林头像的100美元面值纸币造假最多。

当然，造假最多的不仅有美元，排在第二位的是欧元，然而欧盟表示假欧元的数量在减少。欧洲央行称，今年上半年执法机关没收了33.1万元假钞，比2015年下半年减少了25%，流通中的各面值欧洲统一货币共185亿，最常造假的是20欧元和50欧元。

通常认为，参与造假的不仅有自然人，还有整个国家。那些被称作超级美元的高质量假币，很难跟真币区别开来。出于政治目的，美国人忽而把造假责任归罪于朝鲜，忽而归罪于中东各国。

超划算的纪念品

对假币的憎恨并不妨碍各国政府参与造假，以达到打击敌人的目的。利用假币破坏敌人经济的著名事件，大概要属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大量印刷假英镑和假美元的行为了。

13世纪末，为了维护北美殖民地的独立地位，英国也用这种办法破坏过美洲大陆的经济，而美国政府则完全可能在内战期间制造邦联（分离出去的南方各州）假币。

1862年3月，美国北方各州的很多报纸上都出现了一条奇怪的广告。在从钢琴到药品的五花八门的广告中，有一条是供应邦联货币“完美无瑕的复制品”，这则广告还附加了《纽约论坛报》和其它出版机构夸赞它如何物美价廉的内容摘录，所有面值的纸币——总共7个面值——都只卖5美分。复印币的售卖人是费城的一个小商贩，名叫塞缪尔·柯蒂斯·阿派姆。

塞缪尔·阿派姆以邦联“纪念币”为名印制的各面值钞票总计156.4050万张，总价值约1500万美元。

阿派姆从未想过制造假币，而且还那么成功。有些史学家认为，即便说他造假，那也是不自觉的。有人则认为阿派姆根本没有造假，因为他生产和销售的并不是钱，而是纪念品，关于这一点，至少在其短暂的造币生涯的最初阶段，阿派姆是真心承认的，然而他也曾多次夸耀说，自己为摧毁南方蓄奴各州的经济做出了巨大贡献。

1850年阿派姆在费城开了一家小店，经营袪斑霜、粉刺灵、日本染发剂等化妆品以及报纸、办公用品和明信片。随后10年，他的生活跟成千上百名小商贩一样：用开店赚来的微薄收入过着简朴的生活。变化始于1861年亚伯拉罕·林肯当选美国总统，南方各州宣布独立，内战开始之后。阿派姆决定赚点爱国钱，有一段时间他售卖明信片和漫画，例如绘有邦联总统杰斐逊·戴维斯脑袋的胡狼。爱国商品销量不错，不过远没有达到财源广进的地步。

1862年2月24日是阿派姆生活中意义重大的一天，他惊讶地发现，店里所有的《费城问询报》几小时内就销售一空。他向一位顾客询问，为什么大家要抢购这份报纸，那人指了指报纸的第一页，上面是一张5美元邦联纸币的同尺寸彩色复印件，费城居民对此感兴趣的理由很简单：很多人的男性亲属在北方部队打仗，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敌人的钱，大家都想得到一张纸币留作纪念。

阿派姆知道可以在这种抢购风上大赚一笔。当天他就跑到《费城问询报》编辑部，说服编辑卖给他一块5美元钞票的电镀铜版。之后阿派姆用质量较好的法国纸张印刷了3000张纸币。阿派姆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合法（不管怎么说，这是官方发行的货币，尽管属于不被美国政府承认的国家）就在每张印刷品下面标注了一条提示：“邦联复印币，塞缪尔·柯蒂斯·阿派姆批发零售，费城，栗树街，403号”他认为这个题注能保护自己免遭造假指控，不过这也是一条广告。

一开始，阿派姆可能真的相信他销售的是纪念品，不是别的。从1861年到1862年初，很多北方人相信战争不但会取得胜利，而且很快就会结束，大家都想保存一点前叛乱者的东西留作纪念，因为他们不久就会被镇压。

然而1862年春天，当这桩新生意繁荣起来的时候，很显然，就不只是纪念品那么简单了，如果有人批发订购成千份复印币，目的决不单纯是为了收藏。

第一批复印币在几天内就卖完了，就像那些印有纸币的报纸一样。阿派姆决定再印些礼品币，他还为自己的纪念品购买了真正的造币纸。与此同时，他决定扩大币种。他在几十家报纸上刊登广告，宣传南方的纸币和邮票。3月底，在他的店里已经可以买到7种不同面值的复印币了，5月份达到28种，面值从5美分到100美元不等，所有复印币无论面值多少，都只卖5美分。

生意越做越大，到5月初，阿派姆已经卖掉了约8万份复印币，月底50万份。复印币受欢迎的程度，已经有必要让购买者当心造假。广告内容简单明了，客户不断增长，比如说，《哈泼周报》上的广告是这么写的：“各面值邦联纸币！质量不逊于真币。任何地址均可订购，货到付款，订货地址：费城，栗树街，403号，塞缪尔·柯蒂斯·阿派姆。”其它城市的居民通过邮局订购叛乱州的印刷币，很多人利用打折优惠，一次购买100张只花50美分，订货越多，折扣越大，邮资18美分。

在一个美好的日子里，阿派姆意识到，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妨碍纪念币的购买者撕去起“保护作用”的题注，把它当成真正的钱。事实上，订购成百上千份“纪念币”的客户正是这么做的。阿派姆的钱币在走私贩中间非常走俏，他们到南方买棉花运到北方，然而把最大份“纪念币”运到南方的却不是走私贩，而是北方部队的士兵，一名士兵在从维吉尼亚寄往宾夕法尼亚州的信中，请他的哥哥多给他寄些10美元假币：“弟兄们花10美分在营地里买1张，把它们泡在咖啡中，弄上需要的样子和颜色，然后到农场主那儿去，用复印币随意购物，就像花真钱一样。”

由于各方面局势恶化（包括北方对港口的封锁）邦联政府用薄薄的绘图纸印钱，这样一来，南方人就更喜欢阿派姆用真正币纸印刷的上好货币了。到1862年4月，整个南方包括首府里士满（维吉尼亚州）都涌进了大量的阿派姆纪念币，这不能不对邦联国库的稳定造成威胁。《里士满时报》指责美国政府造假币，提醒南方人当心“美国佬最可怕下流的欺骗行为”。

8月18日，邦联总统杰斐逊·戴维斯在出席代表大会之前指责北方政府借假币破坏南方财政系统，扰乱经济秩序。梅森迪-克森线（在自由的北方和南方蓄奴各州之间划定的象征性界限）双方都认为，美国政府确实该为阿派姆的行为负责。他们多半以为，阿派姆用于印刷假钞的英国进口纸张是北方政府提供的，那些纸本应运到南方去，但是载有贵重货物的船只都被封锁港口的北方人截获了。

多年后，阿派姆说，他的行为是爱国主义壮举，推进了北方的胜利进程，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还提到，无论死活，政府都许诺对他予以奖励。

美利坚合众国政府推翻了阿派姆是同谋犯的指控，与此同时，北方国库官员担心，为了报复，南方会印刷北方货币，因此打算叫停阿派姆的生意，然而他的店铺并未关闭。阿派姆可以放心的是，北方并不承认邦联是一个国家，与此同时，印刷附带相关信息的纪念品，从形式上来说不算造假，至少美国战争部长埃德温·斯坦顿——受托处理阿派姆事件的人——认同这个观点，因此决定不问他的罪。

邦联参议员福特说，阿派姆给邦联造成的损失，比联邦将军乔治·麦克莱率领的整个部队造成的损失还多。邦联代表大会决定严厉打击阿派姆的纪念币和他的无数效仿者：造假币被认为是特别重大的犯罪，悬赏1万美元要阿派姆的人头——这在当时是一大笔钱。悬赏并未找到这位英雄，事实上如果一个人因为印刷纪念币被出卖，倒是一件可笑的事。

阿派姆知道自己被通缉，但是并不担心，因为南方和北方之间没有引渡协议。

个人成就的牺牲品

非自觉的假币制造者阿派姆的职业生涯并不长，他印刷纪念币（当然是假币）的时限是一年半，最终他关闭这一有利可图的生意并非迫于当局的压力，而是因为不再赚钱。

亚伯拉罕·林肯创办的特勤局以打击假币为目的，现在仍继续与之斗争。按照特勤局的数据统计，每1万美元钞票中就有1张假币，印有本杰明·富兰克林头像的100美元面值纸币造假最多。

据阿派姆统计，他在一年半内印刷的各面值纸币共计156.4050万张，总价值1500万美元，按照现在的市价，合5亿美元，正因如此，这一历史人物常常被称为美元先生。

阿派姆成了他个人成就的牺牲品，大量的效仿者影响了他的生意。他的“纪念品”达到叛乱各州现金总额的1%至3%，造成南方通货膨胀。1863年8月，阿派姆不再印刷复印币时，南方的购买力下降了10倍。

南方人也对自己的货币产生了极大怀疑，当南方的棉花供应商发货只收北方美元或黄金时，阿派姆决定结束这场游戏。

破坏了邦联经济之后，阿派姆又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售卖办公用品和报纸。1885年6月29日，阿派姆去世，享年56岁，留下了4890美元的财产，这一数目远低于他发行的百万假钞，但在19世纪末，这些钱还是很可观的。

[译自俄罗斯《钱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