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似人将老

2016-12-27 16:34林小木
南风 2016年3期

林小木

导语:世上绝大多数的东西,就像那水里的月,心才是天上的那个。你心里怎么想的?

暑气

初中毕业的暑假,蒋楠月去X市外婆家小住,偌大一个Y市,只剩我和宋北,百无聊赖。

宋北因此笑我心思浅薄:“你眼里只有漂亮的蒋楠月,所以她一走,才万千丽景无颜色。”

也许是吧,可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眼里还有你”的谎话。我不擅于说谎,更不会逗女生开心,有时我常想:若没有爸爸,蒋楠月说不定不会成为我的“未婚妻”。

“小时候那些破事还算数?”

听听,就连宋北也这么想。我心头不快,把两本习题集往石阶上一放,转身准备走人,这时,宋北的声音追过来:“蒋楠月打电话托你把题目带给我,还有别的没?”

“没了。”我头也没回,只呆呆地看天边那呼啦啦飞去的鸟,它们声声叫着,好像在笑我呆:明明是给她的邻居送作业,干吗还要在来时路上绕一个大弯,去采莲叶与荷花?

真是多余。

我将那肥大的荷花、荷叶往地上一丢,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谢谢”,转过脸,宋北俯身捡起花朵,朝我轻轻一笑。

落日红霞,似有云彩飞过她的脸庞,弱化了那些斑点,直衬得眼睛黑亮,荷叶搭在娇俏的锁骨上,显得那样活泼、美好……

忽然之间,我的心里打翻了五百桶水,将自己重重地摔了个大跟头,可并不疼,我只是被摔傻了。

她站在原地,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茎叶:“明天还会有花吗?”

我木木然地点头,第二天鬼使神差似的,又捧着荷花来到她家门口,正犹豫着该说什么,一只手拍了下我的肩头,回头间,蒋楠月笑盈盈地站在我身后:“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她似乎比十天前没走时更美丽了些,在光照不到的地方也如明珠闪着亮,和她一比,旁边的宋北就像是放了十几天的死鱼眼珠。

看到这差距,我释然地将花递给蒋楠月,她也微笑着、理所应当地收下了,这一系列动作之间,我从始至终没再看过宋北一眼,虽然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叽叽喳喳地在我和蒋楠月之间鼓噪个没完:“昨天他也拿了花来,见你不在,就便宜我啦……”

对,只是“便宜”。不然怎么解释?昨天的我一定是在太阳底下晒得太多,中暑了吧!

玉兔

忘了是谁说的,美丽的事物背后总有一大群可恶的追随者。

以前不觉得,上了高中后我才明白这话的意思:蒋楠月成了校风云人物,大大小小的比赛、表演都拽着她不放,她每天忙得没空同我和宋北说话,这样一来,本就不在同一个班级的我和宋北,也就没了再联系的必要。

谁知开学五周之后,我却红着脸,从一班奔到八班去找宋北,她一见我就笑:“你是为蒋楠月来的吧?是担心那个尹浩吗?”

我闷不吭声,可那个样貌堂堂、聪颖阳光的男生,总在眼前挥之不去:无论在合唱团还是辩论社,抑或是推理组,他都是蒋楠月最好的伙伴,就连爱开玩笑的老师都赞他们是“天作之合”。

原本我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从前她身边也有些优秀的男生,只是不久前,我看到尹浩在校篮球队训练,向来讨厌运动的蒋楠月竟去观战了。

“所以,这次你要我做什么?”宋北仰着脸笑,我忙塞给她几块大白兔奶糖:“你想办法约她晚上一同回家,然后我装作偶遇,和你们一起走,从今天到以后,每天都这样。”

“还是老伎俩。”她重重叹了口气,摊开手掌看着,“可你别忘了,人是会变的。”

我恍惚之际,她哈哈大笑:“我是说,过了一个暑假,我不再爱吃糖了!”

谁管你!我气得猛翻白眼,不过宋北的能力还是令人叹服的,这天放学后,她真去五班约了蒋楠月,说服她今后一同上下学,可不巧的是,与此同时蒋楠月也提了一个条件:“尹浩也和我们一起走吧,反正顺路。”

就这样,我出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四人行”的滋味真不好受,我不仅要调整脚踏车的行进速度,不偏不倚地“卡”在蒋楠月和尹浩中间,还要时不时暗示宋北,让她帮忙打消尹浩的气焰。

经过我几番诱导,宋北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职责,她想也没想,直通通地对尹浩说:“你别再和蒋楠月说话了,小心她未婚夫生气。”

尹浩望向我,一愣,跟着追问起其中缘由,蒋楠月羞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反驳:“那都是我们三四岁时,长辈闹着玩胡乱说的!谁当真谁就是狗!”

汪汪汪。我在心里叫个不停,嘴上却诺诺地应着:“谁再开这玩笑,我第一个不答应。”

说话间,蒋楠月和尹浩又不知劲头十足地聊起了什么,望着他俩全神贯注地讨论,车子越靠越近、越骑越远,我第一次感到了茫然和绝望:连那个称呼都不许提,我还有什么理由赖在蒋楠月身边呢?

“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追回来?”宋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这才意识到她还在身边。

可我又有什么优势?

“想那么多干吗,反正我会帮你的。”

为什么呀?我才不信你有这么好心,何况,现在“大白兔”你也不爱吃了。

“因为我喜欢尹浩啊。”

对嘛,这才说得通。我欣然一笑:“还说我呢!你不是一样浅薄,只喜欢帅哥!”

“有什么办法!”她不以为然,将一块奶糖丢进嘴里,“反正内里再好,别人也看不见啊!”

山坡

想打败尹浩可真是太难了。

论长相等先天条件,我是铁定不行了,论聪明、体育天赋以及语言和音乐能力,我也抵不上人家一个手指。经过几天的思索,我不得不重新站在宋北面前:“帮我想想,我究竟有什么优点?”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宋北哑然的样子,她支吾半晌,直到上课音乐响起,才想到一点:“你逻辑天赋高,期中考时代数成绩还排在了尹浩前面。”

难得她如此细心,我真算是问对人了。可蒋楠月数学不差,根本用不着我帮助补习,这时,我才明白自己怎么也得有个其他特长。

“要不你学说相声吧。”宋北言之凿凿,两眼发亮,“我记得蒋楠月最喜欢幽默的男生了。”

蒋楠月确实不爱笑,需要幽默感。我决定拜宋北为师,苦练“幽默功”。

可练了才发现,笑其实没那么简单。宋北让我讲“蜗牛趴在龟背大喊‘乌龟大哥真快”的笑话,我复述半天她都没笑,因为我根本就抓不到笑点。她讲解给我听:“乌龟很慢,蜗牛比乌龟还慢,所以……”

所以什么?她被我问得无语:“都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上帝是没遇到你,不然非得笑死!你知不知道,世上很多事是没有因为所以的,就像笑话,就像爱情。”

谁说爱情没有原因?我觉得宋北在不懂装懂,可她义正言辞的样子比笑话更可乐,我看了好久,竟没再忍心驳斥。

隔了一周,宋北被我催着去邀蒋楠月到郊外玩,蒋楠月自然又叫上了尹浩,这次我学会了主动,在去往市郊的路上不停背诵宋北教的笑话,每当尹浩要张嘴时我就背,谁知一个接一个,气氛竟越来越冷了,只有宋北捧场,笑个不停。

到了一个小山坡底下,蒋楠月和尹浩停住车子,准备歇息,她看了看我和宋北,眼里全是无奈:“你俩还真般配。”

谁说的。我一个人朝山坡顶上跑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只见宋北、蒋楠月和尹浩在山脚下正聊得开心,似乎根本没把我的情绪放在心上,当下觉得没趣极了,又慢悠悠地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到近前该说些什么,可还没走出几步,脚底就碰上了石头,之后身子就不由自主地、骨碌碌地直冲下去,一直滚到了他们脚边。

蒋楠月正和尹浩讲得起劲,被我一撞,刚好倒在对方怀里,她身子一顿,宋北急得一边扶我,一边埋怨:“不是让你把这招留到我说话的时候再用吗!”

哈哈哈……蒋楠月刚刚紧绷的肩膀忽然松下来,和尹浩一起畅快、开心地笑了,我终于让她笑了,可那是因为我,却又与我无关。

我什么也不想再说,挣扎着站起身,骑上自行车离开,身后是宋北的呼喊,可我只想赶紧回到家去躲起来。

“少年,这条路不对吧。”没想到宋北竟能骑得这么快,我没好气地答:“这是我回家的路,怎么不对!”

她竟也不生气,趁我转头的工夫,拉住我的车把,顺势站住,将车横在我面前:“你呀!我这是在搭讪啊,你难道没发现我热辣辣的眼神和心吗?”

是吗?望着她夸张眨眼的样子和气喘吁吁的窘相,我不觉轻轻笑了一下,这才感到虽然那山不高、坡不陡,可摔下来之后我的全身是这么疼的。

她从背包里拿出创可贴和绷带,帮我简单包扎起来,一边包扎,一边劝慰我说:“幽默其实就是放松。你没办法逗蒋楠月开心,是因为你太把那‘婚约当回事了——想想,如果她不是你的未婚妻,你不必非得打败尹浩,还会这么紧张吗?”

我不知道:“可是,说不定我就是这种凡事太过认真的人呢,不然为什么我面对你也讲不好笑话?难道说,我不光在乎蒋楠月,还喜欢你?”

这也太可笑了。宋北听后,默默地看了我一眼:“要不,我们先把追蒋楠月的事儿放下,来练练‘放松?”

月牙

宋北带我去马路上,向往来行人微笑,她说这最考验承受力,必须完全放松才行。也难怪,那么多的拒绝和白眼,无视和阻拦,心理不强大还真是不行呢。

没到一个上午我便败下阵来,穿过人群看向她:“你说的放松是不是不要脸?”

这世上也只有她才那么“皮实”。

她不否认,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给了我一个微笑,或许是那份专注为她增添了魅力,我看着,不觉呆了,直到发现旁观者戏谑的目光:“瞧那对可爱的小情侣……”

说什么呢!我忙离开宋北的辐射范围,往阴凉处走去,那里站着一只狗,似乎饿了,不停朝往来人群摆尾巴,可我买了根香肠递到面前,它不吃,反而向我呲牙咧嘴,好像要咬我!

混蛋!我骂一句,它竟跳了起来,一怔之间,忽听身后宋北大喊:“蹲下!”

我知道啊,被狗追要蹲下。我忙作“捡石头”的样子,那狗见了果然不敢靠前,这时宋北走到我身边,挡在我和狗中间,轻声说:“你先走,别回头,有我在,它不敢追上去的。”

我心头一暖,继而感觉丢人,可她却不以为意地笑:“你忘了,小时候我俩经常这么干。”

有这事儿?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很久之前,我也像现在这么喜欢招惹狗,也这么没有“狗缘”,妈妈告诉我遇到被追咬的情况要蹲下,于是便记住了,也不再去主动碰狗了。

怎么,这中间还有宋北的事儿:“虽然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

“我知道,你忘了。”她摆摆手,毫不在意的样子,“大人都说男生记事儿晚,正常。”

正说着,那只狗越过了宋北,直朝我扑过来,我懵了,想蹲下,可是晚了,宋北想也没想拉上我就跑,就这样,我们一口气跑了三条街,回头时才意识到:流浪狗都有自己的活动圈,根本不会离开这么远。

安全了。望着彼此那灰头土脸的一脑门汗,我俩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为谢你救命之恩,”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吃什么呢?”

“水煮鱼。”

没想到她和我一样嗜辣,我一直以为她喜欢甜味,只喜欢奶糖。

她不解答,只和我边吃边讲了许多笑话,不知是不是劫后余生,我竟也像她那样大大咧咧地开起了无聊的玩笑,不去在意话语间是否有联系、有因果,也不去在乎其他人的反应。

那感觉真好。宋北说:“其实你小时候就这样。”

“谁小时候不这样呢?”我笑,可转念又一想: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个样儿?说不清。

我想去问我儿时便定下“亲事”的玩伴蒋楠月,可还没等我去找她,她先跑来找我了。

周末,蒋楠月将我从家里拖出来,一直到火车站才又给了我一张旅店的房卡,我望着她肩头的巨大背包,以及不远处的尹浩,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她也没想瞒我:“这两天麻烦你住在外面……我妈听说你跟着一起,才能放心。”

抬头间,我看到宋北也一脸不快地站在旁边,看来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想到这,我居然笑了:“祝你玩得开心。”

望着她和尹浩登上火车远去,我竟平静得很是莫名其妙,可能我真的想开了,放松了吧。

但是,此情此景,或许像宋北那样哭得稀里哗啦才对,不然我怎么会在看到她的眼泪时,胸口猛烈地抽动了一下?

“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去追他们好了。”我故作轻松地说,可谁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蒋楠月的姥姥家,上山找月亮石。”

原来宋北只是生气他们不顾她忽然肚子疼,在车站放鸽子。我看着她肩头上的背包,松了口气:“你也这么小气?”

“哪个女生不小气啊!”

是啊,她也是女生。不知为什么,我的脸竟烧了起来,那一路上只敢别着脸看窗外:我想去回忆蒋楠月的美丽笑脸,可眼前晃来晃去的,总是宋北那如星般璀璨的眼。

她和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同我讲话,说月亮石是落在山上的月亮陨石,捡到送给心上人,就能获得那个人的真心。

“你要送给尹浩吗?”我一时没控制好,声音大得影响到了桌对面的阿婆,她望着我们笑,我忙打趣宋北,“看来他真的很好,让女生都这么着迷。”

“爱情不是非有‘因为所以的。”都这时候了,她还在狡辩,“不过尹浩很好倒是真的,你每次无理取闹他都在笑,那么大度、善良,真不错。”

“那我呢?”

“你可没那么好。”她摇摇头,“固执,不幽默,傻乎乎的。”

她说话有理有据,连我三岁那年,被爸爸逼着背“九九乘法”口诀的事都能作证:“你将‘三五十五背做‘三五一十,还死不悔改!这种事简直太多,你还认定鸭子是鸡生的,非把鸭蛋放在鸡窝里,最后孵不出,就自己想办法、做了个保温灯,还挺有想法、挺厉害的。”

她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扣,指着上面的小灯泡说那是我当年的“保温灯”,我忽然再不能故作平静地瞥向窗外,整个人都目瞪口呆:“你怎么可能记得我这么多的事?”

“因为那都是我们一起做过的事。”

可我一件都不记得。

“那还记得你和蒋楠月定亲那天的事吗?”

我犹豫着拼命回忆,想了半天,只记起那日她哭了,我呆呆地站在爸爸身边,听他说“这是你未来的妻子,要对她好一点”,可是此刻,宋北说那天她也在场:“当时我也很难过,只是没有哭,或者我哭了,你没注意到罢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说“今天你哭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而且当我想要说的时候,火车正在靠站,站台的强光打在她脸上,密密麻麻的点点将我的话全给吓回去了。

她望着我的脸,许久,像在宣告一场等待的彻底结束,静静地起身、往前走去,喧闹声中,宛若一滴混入大海的水,我垂着头,不敢再去看她,只用沉默应对着对面阿婆的玩笑。

“小伙子,那女生很喜欢你啊!”

您老确定没有误会吧?

“样貌什么的都是次要,一辈子那么长,有个开开心心、轻轻松松、能说话的人才重要。”

是啊。有时我也这么想。

走出了站台,我没急着追赶宋北,而是抬头看天边升起的那弯月,那一刻,阿婆的话就响在耳边:“世上绝大多数的东西,就像那水里的月,心才是天上的那个。你心里怎么想的?”

喜欢她……吗?

云遮

蒋楠月和尹浩在X市火车站外等了很久,只见我一人出来,都很纳闷。我说宋北肚子疼得厉害,非要先搭车返城,蒋楠月说什么也不信:“这次聚会,就算天下刀子她也会来!”

“月亮石对她来说有那么重要?”

“什么月亮石,重要的是你!”蒋楠月的叹息中很有些惋惜的味道,“宋北希望我们四个能到有山有水的地方走走,地方选好了,理由也编好了,一切都好,谁知道最后她却不来了。”

没想到这是他们一早计划好的,只瞒了我一个人。我掏出蒋楠月在车站递来的“房卡”,发现图样是宋北画的,当时没注意,所以当了真:“干吗非要这样?”

“她怕你不来。”

蒋楠月不快地看着我,好像我在中间使了什么阴谋:“就像之前,她怕你讨厌她、忽视她、躲着她,所以非要借口帮你出谋划策,还说是因为喜欢尹浩一样。稍微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尹浩是她的远房表亲,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你们都知道,难道我就不清楚吗?我看了看不说话的尹浩,和一脸失落的蒋楠月,任由这恼人的静默弥漫:“我们回去吧。”

“可宋北下周就要出国了!”蒋楠月的声音里充满了气愤和绝望,在她看来我是伤她好友最深的人,是个没心没肺的、最可恶的家伙,“不管怎么做,我都不会喜欢你的,忘了小时候那些无聊的约定吧!宋北有什么不好,你干吗非让她伤心?”

无言以对。我不知该如何说明在站台时的情景。

那时宋北坐在月台的石阶上,任熙来攘往的人群川流而过,我挡在她和他们之间,努力围出一小块平静,站台的灯光还没有亮,天边的月被云遮盖了大半,她垂下脸,看不清表情。

我说:“其实我听同学说起过你和尹浩的关系。”

“对,我是骗你的。”

想不到她如此迅速、坦然地做出了回答,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感到紧张:“那……我们不去追蒋楠月他们了,我们自己去找月亮石。”

一分钟的寂静,连周围的喧杂都消失了,之后,她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指了指遥远的月亮:“可它再露面,你又会被我的样子吓到,就算不会,你能忘记自己的未婚妻吗?”

我不能骗她,我不会骗人,只能看她潇洒地拍拍衣裳,远远地离开。

也许这一切是早注定好的,暑假那天傍晚,我就不该去送习题集,我不知道她会捡起荷花,不知道她会对我笑,可我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认真的人,心里只能装下一个人,在小时候,她就已注定了是蒋楠月。

她爱娇爱恼,喜欢荷花,讨厌甜食,讨厌唠叨,我一直都对她那么好,好了十几年,习惯成自然,而且,她还那么漂亮,几近完美。

“所以啊,我必须放弃。”宋北就连感慨都是笑嘻嘻的,“我一直骗自己,当初只是小孩子的游戏,是大人安慰我们做的决定,是你爸爸的选择——可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你的认定。”

什么?

她不肯再说,转身汇入人群,我伸手去拉,被她狠命一推,险些摔倒,回过神来,她已经消失了,我大声喊她的名字,“宋北”,没有回应,她不愿再理我,而我也做不到她那样,自然又洒脱地靠上前去,满不在乎地一路跟随,扮鬼脸、说小话,让人忘记不快、重新开心……

我们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或者说,我根本没那么喜欢她。”我对蒋楠月和尹浩这样说,却无法释怀胸口难以抑制的痛,与此同时,我也搞不懂:在我这种认死理的人心中,怎么会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呢?

原以为,那只能是宋北那家伙才干得出的事。

蒋楠月摇摇头:“看来你不了解宋北,也不了解自己。有些事如她所说,你都已经忘了。”

比如那场定亲,比如距离现在很远的时光。

陨石

蒋楠月说,当年我在幼稚园里喜欢的就是能跟我一起玩、一起笑的宋北。

一次宋北带邻居蒋楠月到我家玩,我只顾和宋北摆弄枪,冷落了蒋楠月,她于是哭了。

大人们围坐四周,爸爸很难为情,忙拉过她的手,给她吃白兔奶糖,她不要,爸爸于是将糖给了宋北:“拿糖的吃糖,不要糖的当我家儿媳怎样?”

她点点头,爸爸又强拉过我的手,轻轻按在她的手上:“你小子同意吧!”

那一刻,蒋楠月看到我望了望宋北,宋北犹豫片刻,点头,我于是也跟着点头,就这样,大人们半开玩笑地成了娃娃亲, 照蒋楠月的说法:“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过去也就算了。”

此后没多久,宋北得了水痘不再来幼儿园,三个人再见面,已是两年后的小学生了。

那时的事我便有印象了。蒋楠月做自我介绍时光彩照人,之后她领着宋北来找我:“宋北天天念叨你,你却忘了她吗?”

我盯着她脸上的坑坑洼洼,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宋北见状,朗笑着反客为主:“那你总该记得你的未婚妻吧,当年你们可在大人面前许过亲的……这个大美人,蒋楠月啊!”

那是多么美的一张脸。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从此之后,蒋楠月成了我理应守卫和照顾的对象,而宋北……

“难怪。当人懂得用眼睛去看的时候,心就盲了。”

在蒋楠月感叹声中,我全都想起来了,包括那晚她们离开后,我和爸爸争执说“我不娶蒋楠月,喜欢宋北”时,他语重心长地答:“不能光想着自己的感受,也要在乎别人的想法,考虑下客观因素。”

或许,我就是从那时长大的,明白了是非,懂得了规矩,也了解了审美。

几天之后,我没有去送宋北,她恐怕也不希望我去,飞机离开之时,我只是望着漫天湛蓝,那里空无一物,唯有逝去的岁月和散落的奶糖:

“不爱吃又如何?你给的只有这个,又怎能够丢呢?”

责编: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