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只剩旧时光可怀念

2016-12-27 16:49苏域
南风 2016年5期
关键词:北北手语

苏域

导语: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努力不一定会换来的,那一定是爱。爱是一种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习惯,爱无法被演绎,也模仿不了。

01

聂北北与我同天生日,却整整小了我七岁。

认识她时是我十八岁高考失利的夏天,恰逢我生日,我在电话里再三恳求聂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聂楠迟疑了很久才答应:“那你介不介意我带上我妹妹?”

聂楠是我的家教老师,也是那一年高考全省的理科状元,她总分高了我十九分,而正是这十九分让我无缘P大。那些年的我心高气傲,不容许自己有分毫瑕疵,在听说这位状元家境拮据四处兼职后我找到她,拜托她帮我辅导弱项语文。

她生得很美,不大爱笑,第一次对我笑是某天我的阅读理解终于做到了满分,她笑盈盈望着我,声音清脆甜美:“孺子可教。”

我从小到大被无数人夸奖,国家级的奖项拿到手软,却头一回为旁人的夸奖略感赧然与欣喜。我记得彼时自己抬头,撞上聂楠的目光,正是盛夏的黄昏,霞光万丈倾满房间,我忽然就红了脸,在心跳如雷的警示声里避开目光。

从此聂楠成为我心底不一样的存在,因而在遇见聂北北之初,我对她所有的耐心与善意,归根究底皆因我想讨好聂楠。

再说聂北北,那年她还在念小学,穿干净整洁的红黑格子连衣裙,整个人略显拘谨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满眼新奇与艳羡望着落地窗外繁花盛开的庭院,有些无所适从。

而我在厨房旁观聂楠为我做长寿面,因为她手忙脚乱频繁忘记放调料而笑弯了眼。她略感窘迫,解释道:“我是有丢三落四的坏习惯。”而后便硬生生将我推出厨房,我转过身,见到的便是聂北北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桌上蛋糕的画面。

蛋糕是家里厨师从五星级酒店订的,每一层都有造型逼真的奶油卡通人物,聂北北盯着看了良久,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食指——她在蛋糕上我的名字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凝视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抹掉。

我笑出声,惊动了她,小姑娘受惊般躲到一旁,紧张无措地望着我。我朝她笑笑,问她:“听你姐姐说你也是今天生日吧?你叫聂北北对吗?北方的北?”

她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在她方才抹掉的位置重新写上她的名字。

周溯,北北,生日快乐。我很满意地看着这一行字,待抬起头却愣住。聂北北望着我,鼻尖有些红,眼底闪过水泽的光芒,她扯过我的手,一笔一划郑重地写:“谢谢。”

她指尖冰凉,我掌心发痒,却强忍着没躲开。

直到聂楠厉声道:“聂北北,你又淘气了是不是?”

聂北北才慌不择路躲开,其后一直未与我说话,而在聂楠对我提起“北北小时候受过伤,不会说话”时她才偷偷瞥我一眼,眼底的失落与卑微叫我莫名心有戚戚。

可是真抱歉啊,那个瞬间我所想到的只是在聂楠面前展现自己的善良与友好,我弯腰摸摸聂北北的脑袋,余光关注的却是聂楠唇角淡淡的笑容。

02

暑假结束后聂楠再无理由为我停留,我还在发愁,却没想九月初她再度领着聂北北来家中找我,迟疑良久才道出来意:“听说伯母在实验中学就职,北北因为不能说话念不了重点中学,想问下能不能……”

我恍然大悟,想都不想便应承下来:“没问题,这点儿小事包在我身上。”

我弯下腰,揉了揉聂北北的头发,她发质硬且粗,据说这样的人大都心软,而她的确软绵绵的,将口袋里用苇叶编织的蚂蚱塞给我,做了个手势。

聂楠解释说:“她跟你说谢谢。”

入学手续并不难办,只是学校担心聂北北的特殊情况会让她在学校受到孤立。聂楠刚升入大学,要参加新生军训,本意是让聂北北只身一人去学校报道,于是我提出送她去。

我扪心自问,彼时我对聂北北的善意不见得多纯粹,一系列在聂北北眼里仿若救世主的行为只是我想要在聂楠心里刷好感的手段。聂楠不在的时候,我和聂北北的相处模式往往是相顾无言,我不知跟她说什么,她也无法回答我。

我牵着她,在去往学校的文具店给她买了新书包和文具,她涨红了脸张嘴露出“我不要”的口型,我却不容拒绝将书本从她原来的破书包里转移到新书包,对她说:“你以后就当我是哥哥,哥哥对妹妹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她愣了好久,我结账回来她才一溜烟跑过来,扯过我的手,颤巍巍在掌心写字,第一遍我只觉得痒,她又写了第二遍,第三遍时我才知道她在叫我,“哥哥”。

说不动容是假的,心眼明亮乖巧懂事的小姑娘,笑嘻嘻望着你的模样能够让人短暂地忘却一切烦恼。我被这声“哥哥”叫得心潮澎湃,又领她去了百货商场,凡是她目光停留的衣服就买下来,她还是不肯要,我装作要生气了她才急匆匆地拿起裙子去试。

当然很多细节都被我淡忘,是后来的聂北北重述给我的,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根据自己的幻想添油加醋,反正我是不怎么相信她所“说”的什么“当我换上公主裙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你眼睛一亮,表情好像看到了公主”,后来的聂北北大胆活泼,再不见初见时沉默内敛的影子,她爱跟我开玩笑,我也逗她“不可能,你长得明明像灰姑娘后妈的女儿”。

她气得用拳头砸我,我只得举双手投降,她不死心,用手语问我:“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给我买了哈根达斯的冰淇淋后去洗手间,有男孩来抢我的冰淇淋……”

我记得的。我从洗手间出来看到聂北北紧紧搂着冰淇淋不放手,几个小胖墩围着她要去抢,她没有哭,也没有示弱,咬紧牙关和他们厮打在一起。

我及时走过去,用力扯开动手动脚的小胖墩,将聂北北护在身后,还没来得及义正言辞教训这群小子,余光便瞥见聂北北蹲了下来——推攘中冰淇淋球洒了出来,她不管不顾伸出手抓了一把,见我不注意想用舌头舔干净。

我及时赶走了笑她穷酸的小胖墩,面对局促的聂北北欲言又止。

她看起来快要哭了,像是怕我嫌她脏嫌她穷酸,对我打起了手势,我无法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拥抱,告诉她:“丢弃的东西不要去捡,因为你会遇到更好的。”

我不知道这句话对她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只知道那后来很多年,不管是聂北北主动放弃还是造化弄人失去的东西,凡是她确定无法再拾回的东西,她都再未回过头。包括感情。

03

我能够理解聂北北对我的依赖,因为在我后青春的时代,以及她成长的这些年,我们彼此陪伴的时间比家人还要久,也都见过彼此最狼狈无措的时刻,连聂楠都感叹:“我总觉得聂北北似乎太依赖你了,你别太宠着她。”

聂北北眉眼里有聂楠的影子,虽没有聂楠美,却多了几分女孩子少见的爽朗英气。她十五岁时个子就蹿到了一米六八,穿着我给她买的连衣裙在P大校园走一圈,连隔壁学院高冷的校草都要停下来多看几眼。

我觉得蛮骄傲的,却又有种危机感,不忘叮嘱聂北北好好学习,恋爱的事情来日方长。聂北北翻了个白眼,打手语跟我说:“你放心吧,在你恋爱前我是绝对不会恋爱的。”

聂北北不知从何时起从寡言少语的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开朗爱笑的少女,而我对聂楠的暗恋已经进行到了第四年,这四年里我打着照顾聂北北的幌子艰难维系着与她的交集,我不信她看不懂我的心思,可她从来只是用拿捏有度的笑容跟我说谢谢。

她从来不会向我分享她的生活,她的快乐与悲伤,她对未来的计划,将来想要抵达的目的地,她通通不会对我提起。我想方设法约她出来总被她以各式借口拒绝,只当我为聂北北做了什么事情后,她才会主动打电话来说请我吃饭。

她身旁有太多优秀的追随者,我不过是其中并不显眼的之一,她每次都会在我欲言又止诉衷情的时候及时打断我,说的话大同小异,她说:“周溯,这些年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如果不是你,聂北北可能现在依然沉默自卑,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说这句话时聂北北也在,她故意用刀叉将瓷盘划拉出刺耳的声音来掩饰那一刻令人窒息的尴尬,而后扔下刀叉,表情愤慨地打起了手语。

她说:“聂楠你有时候真够恶心的,同样的话三番四次说出来伤人心,就算你不喜欢周溯,可也不要这样每次利用完他后又将他抛开,不要说你没有,交换生的名额本来根本轮不到你,是周溯拜托他爸爸找人帮忙才……”

“够了!聂北北!跟你姐姐道歉!”我将杯子用力掷在桌面,聂北北身体晃了晃,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却咬紧嘴唇怎么也不肯服软。

聂楠表情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一言未发,我的心也随着她的沉默跌入谷底,理智告诉我聂北北说的都是真的,然而爱情这回事讲什么道理又谈什么平等可言呢,从我喜欢上聂楠的那一刻起,我就预料到这是一场漫长且孤独的追随。

聂楠捂住脸,起身离开,我连忙追出去,身后传来碗碟碎裂的声响,大厅里一派静寂,所有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服务生与我擦肩而过去制止聂北北,他说:“同学请你克制一些,砸坏我们的碗碟是要双倍赔偿的……哎!小心手!”

我从反光的玻璃窗里看见聂北北被鲜血染红的手,不过短暂的迟疑,可我没有伫足。

我在明知聂北北受伤的情况下,没有为她回头。

后来的聂北北问我,周溯,你懂什么是偏爱吧?就是我为你伤痕累累粉身碎骨,你却头也不回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义无反顾。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我姐姐,她有幸被你如此深爱着,可我又恨她,恨她为什么不爱你,为什么不肯成全你的幸福。

是啊,聂楠不肯成全我的一厢情愿,那时我追她出去,却很快迷失在纸醉金迷的北京城里。一个小时后聂北北在天桥底找到我,她手上是还未干涸的血迹,扯住我胳膊叫我看她手里的纸,这个满脸泪痕眉眼稚嫩的女孩对我说:“她不爱你,将来我来爱你。”

我望进她眼底,那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表情木讷的自己。

而我是怎么做的呢,我拂开了她的手,将从聂楠那里得来的泄气转化为愤怒迁怒到她身上,我说:“如果你不是聂楠的妹妹,对我而言你什么都不是!”

那年我二十二岁,不尽成熟,还未理智,幼稚得令人发指,我自问未曾辜负过自己,也不曾薄待梦想,更满心热忱对待爱情,我惟一的罪孽是伤了一个好女孩的心。

04

那个夏天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与聂家姐妹相依为命的奶奶因病去世,聂楠帮奶奶料理完后事,马不停蹄地飞往旧金山的学校报道。

那时我已有三个月未跟聂楠联系,聂北北给我发的短信我也从来不回,只接过一次她的电话,我不知道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而那时的我尚且在宿醉失意的昏沉之中,心底怨恨的恶魔打败了良知,没耐性听她急促的呼吸声,而是在舍友的起哄声里醉醺醺对她吼:“一个哑巴打什么电话!”

她挂断电话,从那天后再无讯息。

而我却在清醒后收到学校手语社团的电话,社长问我最近怎么没有去学手语,我这才依稀回忆起昨晚对聂北北说过的混账话。从大一开始,我每周都会去学手语,她学习不忙的时候也会来学校找我,指点我的手语,教我唇语。

我想打电话跟她说句对不起,思虑良久还是作罢。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不愉快的事情,我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谈及聂楠又让我触景伤情。

我像个loser一样度过那几个月,像个偷窥狂一样每天守在电脑前面等聂楠的账号更新,可我不懂心底无处安放的焦虑与空旷来源于何,在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去看电影时,哪怕路人有人问我“以前总跟着你的那个小姑娘最近怎么没出现”,我也未察觉是哪里出了差错,我以为那只是被心上人拒绝后的伤心。

而情伤无法催生焦虑,焦虑是因为忽然从热闹跌入孤寂。

可惜那时的我并不懂。

我没想到竟是聂楠主动打越洋电话给我,她语气焦急,顾不上前尘往事的龃龉,哽咽着说:“北北的班主任说她已经一周没有去学校了,手机也打不通,老师去家里也没找到人,周溯能拜托你帮忙找一下北北吗……她还小……”聂楠已泣不成声。

聂北北能去哪里呢?我旷了课,去每一个她可能去的地方,总带她去买衣服的百货商场,一起去放过风筝的公园,有她最爱小吃的夜市……摩肩接踵的人潮,没有一个人的面孔是她。最后我去了她的家,备忘钥匙在花盆底,房间里也没有她。

我颓然地坐在她的课桌前,怔怔望着桌上的相框,是她初三时开家长会,聂楠忙着兼职没法去,最终是我去给她开了家长会,为此我特地选了一套看起来显成熟的正装,聂北北看到我时愣了良久,难得羞涩地不肯直视我,却抢了我的手机拍了张自拍照,还发到QQ空间和微博,问所有人“我哥哥帅吧?”。没什么人回复她,她朋友很少,可我还是发现了聂北北的小号,她用每个小号去给自己的大号回复,自娱自乐得叫人心酸。

离开前我不抱希望去了趟社区附近的超市,却没料到聂北北竟和几个男生躲在超市后的巷子里嬉闹,聂北北染了黄色头发,学小飞女化了浓妆,挽着旁观一个胳膊上有刺青的男孩,正凑过去打算抽男孩手里的烟。

愤怒点燃了我浑身血液,我冲过去推开那个男孩,将聂北北扯到身旁,怒气冲冲对她吼:“聂北北你疯了是不是?”

她试图挣开,我死死抱住她,纠缠间有滚烫的液体落在我手背上。

我手足无措看着她哭,想扶住她肩膀却又犹疑,迟疑间她却抓过我左手,狠狠咬上我虎口,我疼的一哆嗦,顺势扶住了她肩膀。她缩在我怀里哭了很久,直到月上中天,那晚天际有很多很亮的星星,我假装出神,假装没有看见聂北北的手语。

她说:“周溯你等等我,等我长大,等我用爱治愈你的伤口。

聂北北其实与我很像,我们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脾气,不肯服输,也从不轻易放弃,就像她默默在身后以妹妹的身份凝视我这么多年,而我始终不肯放下聂楠。

05

聂北北很聪明,她在高二那年参加高考,有大学不介意她无法说话的残疾,可她还是报了师范院校,她说将来毕业要用手语教更多的聋哑小孩知识。

我发邮件嘱咐她新生报道要注意的事项,她嫌我啰嗦,改问我和聂楠的进度怎么样。我不知如何回答她,毕业时我追随聂楠去了旧金山,她吃不惯西餐,我就为她学做面食,她要在公寓学校实习的地方来回跑,我心疼她便省吃俭用买了车,而当我开着车去她工作的地方接她时,却见她和高鼻深目的美国男生同行,她仰头看着他,神情温柔听他说话,唇角有遮掩不住的笑意,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柔情。

就是在那一刻,我坚持数年的单恋被现实击得溃不成军。

也是在那天,聂楠明确且坚定地对我说:“周溯,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尝试过喜欢上你来对你这些年的付出表示感激,可是很抱歉……”

我还记得用豁达来维护自己最后一丁点尊严,我说:“没关系,是我心甘情愿。”

她红了眼圈,想了想还是跟我说:“如果可能,请善待聂北北对你的感情。如果不,拜托你早日让她死心。”

我听不进她说的话,只觉得世界如末日般坍塌,我所坚持的、念念不忘的、沉迷执着的,都已成为水中的月亮,而我则是那只傻猴子,明知故犯,屡败屡战。

聂北北不清楚这些,依然每天给我发邮件,在社交网站上找我聊天。她说自己无聊的暑假生活,说自己对未来的憧憬,她早炼成了刀枪不入的钢铁心脏,我不理她她也不要紧,我生日那天她给我发了520块的红包,被我拒收,而那天傍晚我收到她从大洋彼岸发来的视频。

她看起来像是哭过,却打起精神对着镜头笑嘻嘻,她用手势告诉我:“其实我从十二岁就想送你一件生日礼物,我想给你唱首歌。我看电影里,女主角也给不爱她的男主角唱了一首歌,男主角听得泪光闪闪,而后便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她停下,朝我赧然微笑,而后视频里传来音乐的声音,手嶌葵翻唱的“The Rose”,温柔又冷冽的女声就这么莫名地点燃了我的泪腺,模糊的视野里是聂北北努力模仿着每个单词发音的口型。

这实在是一首脍炙人口的经典英文歌,很多人赋予它优美的中文翻译。而我最喜欢的翻译是“有人说爱是一条浸有软芦苇的河,有人说爱是一柄分离灵魂与骨血的利刃,而我说,爱是一朵花,而你是花唯一的种子”。

那一首歌的时间我大脑一片空白,没有聂楠,没有失意,没有沮丧,只有聂北北生动的眉眼和深情温柔的歌声,我就当那是聂北北的歌声。

那个视频我看了十几遍,而后我给她留言,生日快乐,以及谢谢。

我一直当聂北北口说无凭的喜欢是孩子气的胡闹,是依赖是眷恋,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确信爱情并非成年人的专利,我才洞察原来我自己亦有幸被爱。

可我能回报她什么呢?我给不了她最想要的旗鼓相当的爱意。

我所能做的,只是像个兄长一样,叮嘱她每件细枝末节的小事。聂楠说我这样其实是在害聂北北,我这样只会加深她的执迷。可她只要在电脑那头撒个娇,放首歌对口型给我听,我心霎时就软的一塌糊涂。我想对她好一点。

就当是亏欠,就当是偿还。

06

在很多人眼里,他们并不理解我为什么对聂北北那么好。毕竟,毕竟聂楠跟你不是彻底没可能了吗,你还对她妹妹好,何必呢?很多人这么说。

就连聂北北自己也想不通,可她愿意理解为这是我在试着接受她。我见她笑得开心,不忍心告诉她实话,我还对聂楠存有幻想,我仍对你心存愧疚。

后来的我回想起那些年,我才意识到对聂北北最坏最残忍的其实正是我自己。我不肯给她承诺,却总给她错觉与期待,她一次次奋不顾身向着我这堵南墙上撞,撞得头破血流,可我为了自己好过,却自始至终都无视着她的痛苦与煎熬。

聂楠完成美国的学业后回到国内,旧金山对我而言便成了一座毫无意义的空城。这时候聂北北跟我说他们院有师兄在追她,为此她受到了整个班级女生的仇视与排挤。我义愤填膺,次日就订了回国的机票,聂北北看见我时整个人都傻了眼,半分钟后扑上来死死抱住我。围观人群众多,相信很快就有人会误解我才是聂北北的男友,那些嫉妒与排挤会不攻自破吧。

聂北北懂我,更懂我的内心,一起去吃饭她叫来了聂楠。聂楠还是那样美,再不见少女时期任何冷硬与窘迫,她递了两张票给我,叫我和聂北北一起去她们南方家乡玩。

我在席上伪装得不露痕迹,拆穿我的却是聂北北。她戳着碟子里的甜品,故作明媚打起了手势:“你喜欢我姐姐那么多年,一朝一夕是没法真的放下的。没关系,我还年轻,我有大把时光来等你回心转意。”她朝我粲然一笑,眼底藏着一整个银河系的辰星。

如果我能预知到后来的事情,我一定不会答应聂北北去南方玩,更不会禁不住她撒娇脑袋一热陪她去野营。夏天的野外多蚊虫,潮湿阴暗的草丛更不知何时会蹿出一条蛇,我们在山顶搭了帐篷,眼见乌云遮住了星空,同行的驴友也劝我们赶紧离开,说夜里说不定会有暴雨,可聂北北不听,我也心存侥幸。

那个晚上我在帐篷外守夜,夜里犯困打了个盹,听见聂北北轻轻的脚步声,她或许在我身旁看了我许久,而后一个如蝴蝶振翅般的吻落在我额头。

我大概从未如此慌乱过,次日天刚蒙蒙亮,聂楠便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在车票里看到夹着的证明书,她急着要,我想起随手扔到市区的酒店里,便急忙叫醒聂北北,她不慌不忙的样子让我心急,我跟她说我先回酒店给聂楠送东西,你待会儿从西面走捷径回去。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我没有想到一夜未下的暴雨会在清晨落下,我将证明快递给聂楠后大雨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聂北北依然不见踪影,手机也打不通,心急之下只好打车去找,可司机都不肯去郊外,说一到暴雨天城郊的山最容易出事。

谁会想到真的出事了呢?山体西面发生了滑坡事件,而那里正是距下山最近的出口。

在医院里有受轻伤的目击者告诉我,聂北北本不必受伤的,她跑得快,是东西落下回头去捡时被石块砸中,当即就晕过去。

我在聂北北的病房里看到那个让她不顾一切去捡的东西,是我买给她的第一只手机,里面存了这么多年来上千条我发给她短信的手机。

我颓然滑坐在地板上,聂楠已赶过来,见到我第一件事就是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丢她一个人在那个地方,为什么害她受伤,她用手包一下下往我背上砸,我不觉得疼,我只觉得难过和懊悔。

聂楠说:“求求你离聂北北远一点吧,你只会害了她!”

聂北北右腿受伤,医生说就算伤愈以后走路也会跛。我搀扶她在楼下草坪散步,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对她指指点点:“瘸子!”

她从小被人叫哑巴,以后或许还会被人叫瘸子。

我跟聂北北说:“我会去纽交所工作,然后拿到绿卡,从此在美国生活。你好好的,不要再喜欢我了……你并不欠我的。”

我想起昨天去聂北北家里帮她收拾衣物,在衣柜里翻到的笔记本,聂北北从很多年前我给她买的书包开始记,连衣裙、文具、冰淇淋,连地铁票两块钱她也记上,记到后来实在记不完了,她很苦恼地写“这么多钱我什么时候还的清?”而后她又写,“周溯说感情才是世间最昂贵的奢侈品,我要努力对他好,我要用爱来回报他。”

聂楠也看到了笔记,她愣了良久后失笑,她对我讲出她的猜测:“北北从小很少会有大的感情起伏,哪怕对我她也从不表露爱意。所以她说她喜欢你时我还不肯相信……周溯,会不会她其实并不爱你,她只是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喜欢你,对你好,为你付出,向你表达爱意……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她其实从来没有变过,你不在她身边,她依然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只在你面前,她才变得活泼大胆,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自己。”

我不知道,可我记得很多次直视聂北北的眼睛,里面有仰慕和欣喜,还混杂着别的什么东西。她很少接受别人的恩惠,军训时晕倒被同班男生背到医务室,为了感谢特地请对方吃了一个星期的早餐,为此还在学校里闹得风言风语。而我给她太多,多到她能想到回报的方式,是她也许从未弄懂的爱情。

聂北北看过很多爱情电影,很多爱情故事,微博常年关注着一些有关爱情的账号。唱歌是模仿电影,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或许也是,说的情话也在微博上有迹可循。

我很希望聂楠的猜测是真的,这样也许就能减轻我的罪孽感。

我去了纽约,做着人人艳羡的操盘手的高薪工作,闲暇时间看电影看小说刷微博。我没有故意去想聂北北,可我总能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想起她。

我离开北京前聂北北哭了。我听聂楠说聂北北偷偷办了护照要来找我,被她发现后让她待在家里,聂楠忙着出门只好将门反锁,可她丢三落四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有改,热水壶烧干后不慎失火,聂北北从二楼跳下来被地上的石块划伤了下颌。她闹着要我去看她,可聂楠自作主张对她说:“周溯已经有女朋友了,你照照镜子看你现在这么狼狈这么丑,以前他不喜欢你,你花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爱上你,以后他更不会。”

聂北北或许相信了,因为从那以后我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07

聂楠结婚那年我从纽约回北京,终于再次见到聂北北。

她是伴娘,身着紫色长裙,头发绾在脑后,露出姣好的面孔,下颌处有道不显眼的疤痕,可那依旧无损她的美貌,只是当她起身却有些微的跛足。

我移开目光,灌自己一杯酒,余光看到她身旁跟着的英俊男子,她不怎么对他笑,有点颐指气使地叫他做这个做那个,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她只敷衍似的笑笑,是身旁的男子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她眼底才闪过忍俊不禁的笑意。

爱一个人有好多种方式,爱情里很多人改变自己,也有很多人难能可贵的选择做自己。我已不想再好奇当年的答案与真相,我无比确信此刻的聂北北很快乐。

我笑起来,遥遥对她举起酒杯,一杯了前尘,再一杯敬往事,最后一杯愿岁月安好。

回纽约后我辞去了纽交所的工作,加入了国际青年志愿者协会,与同事一起去非洲教有残疾的孩子手语和知识。他们喜欢听我讲故事,我从四大名著讲到小王子,没故事可讲了,就跟他们讲聂北北。小朋友听得入迷,在纸上问:“你竟然觉得她不爱你?”

我微哂,看她写:“如果不爱你,为什么要趁你睡着后偷亲你呢?如果不爱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捡手机呢?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努力不一定会换来的,那一定是爱。爱是一种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习惯,爱无法被演绎,也模仿不了。”

我无法反驳,她同情地看我一眼,继续写:“老师你竟然也觉得自己不爱她?如果不是爱,那你这些年的陪伴、不舍,时至如今依然念念不忘又因为什么呢?”

小姑娘将纸塞给我,丢下怔住的我去找同伴玩耍去了。

肯尼亚的天空是纯粹的蓝,没有风,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隙中筛落,在我掌心投下一个温热的光点,微痒的触感让我想起曾经聂北北第一次叫我哥哥的场景。

我对自己笑笑,仰头看了很久的天空,才将眼泪忍住。

责编: 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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