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女孩悲喜寻根：灯火阑珊处保姆妈妈在等我

何屹

20年前，刚两岁的罗斯在浙江省杭州福利院被一对善良的美国夫妇领养。渐渐长大后的罗斯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变得忧郁难过。她努力让自己成长得足够优秀，因为这是她对遗弃她的亲生父母最有力的打击！如她所愿。2012年罗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美排名前五的加州理工大学。2014年7月，带着心底的怨恨和不甘，罗斯开始回到中国寻根。

罗斯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吗？这一场万里之外的久别重逢又将会以怎样的结局将生命打开？

遥望东方：加州中国女孩寻求生命之源

罗斯从小就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同。她问自己的妈妈：“妈妈，为什么我是黄皮肤黑头发？”妈妈总是耐心地回答她：“亲爱的，因为你来自东方。”罗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妈妈在一个静谧的晚上告诉了罗斯她的身世：罗斯的亲生父母在中国，她是当年自己从中国一个福利院领养回来的孩子。罗斯一家居住在美国加州康普顿，妈妈艾瑞尔是一名优秀的摄影师，她一直很热爱中国文化，和丈夫经常到中国旅游摄影。1997年春天，艾瑞尔夫妇在中国旅游时碰巧来到了福利院，在莫名的缘分中，艾瑞尔对幼小的罗斯心生怜惜。虽然艾瑞尔夫妇已经有了三个自己的孩子，可艾瑞尔夫妇还是决定要收养她。办好所有的收养手续，1997年11月罗斯跟着美国妈妈来到了美国，那年她两岁。

虽然早已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不同，但得知自己是一个弃儿时，罗斯的心里还是异常难过，她流着泪问妈妈：“我的中国妈妈为什么会抛弃我？”艾瑞尔亲吻着罗斯的额头无比温柔地告诉她：“亲爱的，你的父母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可是小小的罗斯固执地认为中国的妈妈一定是不爱自己，不然她不会不要自己。从那个时候起，罗斯心中就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找到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会抛弃自己。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罗斯常常会不由自主陷入忧伤，性格也变得内向自闭。罗斯的变化被艾瑞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其实，美国的家长并非不重视孩子的成绩，只是相对而言，他们更注重的是孩子的心理健康。为了更好地陪伴照顾罗斯，艾瑞尔把罗斯从加州昂贵的私立学校转到了家附近的公立学校读书，这样罗斯就不用每天住校，她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和艾瑞尔交流了。艾瑞尔每天风雨无阻开车接送罗斯上学放学，利用路途的这点空隙，她会耐心和罗斯交流各种观点和意见；每到节假日，她和丈夫就会停下手头的工作开上房车带着孩子们到处去旅游；她带着罗斯参加各种PARTY……艾瑞尔做这一切只是想让女儿重新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但罗斯还是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

见所有的方法都无法奏效，艾瑞尔决定用激将法了。一天晚上，艾瑞尔对哭泣的罗斯说道：“罗斯，你只有成长得更加美好，你的父母才会后悔当初遗弃了你。你现在的样子只会让他们庆幸当初的决定。”美国妈妈的一番话让罗斯一个激灵，她转身默默走开了。第二天，罗斯早早来到还没起床的艾瑞尔床前对她说：“妈妈，我一定会努力的。”罗斯小大人一般的话让艾瑞尔一瞬间湿了眼眶，她含泪把罗斯搂入怀中。

美国妈妈的一番话让罗斯开始振作了起来。似乎憋着一股劲，罗斯像一头小蛮牛一样开始发奋。罗斯有很好的成绩底子，在美国妈妈的“激将”下，罗斯的成绩很快就扶摇直上了。罗斯的兴趣广泛，她爱弹钢琴，在加州中学生钢琴比赛中，罗斯得了全加州钢琴C组第一名的好成绩；受艾瑞尔的影响，罗斯从小就爱摄影，在艾瑞尔手把手的调教下，罗斯很多摄影作品在学校的橱窗长期展览。

2012年，罗斯以优异的成绩被美国加州理工大学录取。善解人意的艾瑞尔知道罗斯该踏上寻亲的路途了：大一开始，艾瑞尔给罗斯报了中文作为她的第二外语。学习中文对没有一点中文基础的罗斯来说异常艰难，为了提高罗斯的中文口语，艾瑞尔以每小时30美金的酬劳专门请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帮罗斯补习口语。汉字深奥难懂，一笔一画看似容易，可真正写起来却无比艰难。可罗斯没放弃，她似乎窥见自己所有的身世秘密都隐藏在这一个个汉字里面，她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认真书写着汉字。罗斯在大学还应邀加入了华人留学生会。留学生们都热情教罗斯讲中文，给她讲中国古老的文化。罗斯的中文水平进步很快。看着罗斯的变化，艾瑞尔知道罗斯已经有能力去探寻自己身世的秘密了。

2014年7月，利用暑假的间隙，艾瑞尔带着罗斯来到了杭州福利院，那是当年她领养罗斯的地方。远远地，母女俩看见一个小男孩孤独地站在福利院的角落里，艾瑞尔感慨万千，她指着小男孩对罗斯说：“亲爱的，当初你也是这样站着，妈妈当时就决定带你离开这里……”那个小男孩也不过三岁左右的样子，小小的背影如此孤单忧伤，罗斯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她转身投入美国妈妈的怀抱含泪低语：“妈妈，谢谢您！”

罗斯是被杭州上城区派出所民警送到福利院来的，收养的原因写着“遗弃”，登记的联系人是一个名叫张梅的女人。可当他们按照联系方式打过去的时候发现已经是空号了。这个张梅是唯一知道罗斯身世的人。可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在人生地不熟的中国想要找到这个叫张梅的女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罗斯和美国妈妈在浙江逗留了半个月，一直到归期将至，她们也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只得先行返回了美国。

找到“妈妈”：那一别千年的母女缘分

这次的寻亲无果并没有斩断罗斯的想念，迷雾一样的身世让她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渴求。

从中国回来后，罗斯更加刻苦学习中文，她还参加了很多华人俱乐部，结交了很多华人朋友。其中来自北京的白莲和罗斯一见如故，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当得知罗斯的身份后，深感同情的白莲告诉罗斯，像她这样大海捞针一样的寻亲不可能有结果，应该寻求当地媒体的帮助。

2015年12月26日，在美国妈妈的资助下，罗斯利用半个月的寒假时间再次独自来到了中国。这一次，她听从白莲的建议，尝试向浙江日报社发出了求助。浙江日报社记者接到罗斯的求助电话，和罗斯一起赶到了福利院。杭州福利院的档案登记本上面写的张梅的联系电话确实早就停机，而且张梅登记的地址也不详。20年已经过去，罗斯的档案资料因为年代久远早就缺失，唯一的一页纸上只模糊留下杭州经办民警的名字。记者赶紧和罗斯一起赶到了经办收养手续的上城区派出所。和当地派出所说明了情况后，在户籍民警李晓红的热心协助下，差不多花了四个小时她们才终于辗转追踪到了张梅的原住址浙江宁波象山县爵溪公屿村。

在得到具体的地址后，记者又马不停蹄带着罗斯驱车赶往公屿村。一路上，罗斯的手心一直冒汗，她既紧张又期待：身世之谜即将揭开，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真相？若相见，她要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他们？下午六点，等他们到达那个小山村时，村民却告诉他们张梅两个月前一直在宁波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晚上七点整，罗斯站在了病房外面。隔着病房的玻璃，她远远看到有个中年妇女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中年妇女的面容憔悴，头发已经花白，可她的面容是如此慈祥，让罗斯莫名觉得心安。当张梅听说了他们的来历，她不相信似的从床上吃力起身拉着罗斯的手仔细端详：“你就是囡囡？你真的是囡囡吗？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往事瞬间倒退到20年前，千山万水追寻的真相也终于浮出水面……

原来，张梅并不是罗斯的亲生母亲，她只是罗斯父母从劳务市场请的保姆。罗斯的乳名叫囡囡，父亲李咏华是杭州机关的一名干部，母亲袁红结婚后就辞职在家当全职太太。1993年2月，罗斯母亲生下罗斯，但产后罗斯母亲一滴奶水都没有，当时家境尚算殷实的他们在劳务市场找保姆的时候，得知张梅的儿子刚半岁还没断奶，又见张梅踏实勤快，便请她到家里做保姆，让她一边喂养儿子一边帮着用乳汁喂养罗斯。张梅是宁波象山县人，因为家境贫寒，不想儿子也过他们这样的苦日子，老公罗华常年在杭州建筑工地上当建筑工。儿子刚半岁时，闲不住的张梅便带着儿子从农村来到杭州，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出来找工作，谁知第一天就碰上了没有奶水的袁红，见雇主家同意她带着孩子来上工，她兴高采烈答应了。可好景不长，罗斯的父亲在罗斯生下来刚三个月的时候出车祸身亡，张梅忙前忙后帮着悲痛欲绝的袁红办完了丧事，可罗斯父亲走后不到一个月，袁红突然在一个深夜不辞而别，从此再未露面。直到买主上门驱赶她们，张梅才知道袁红不知何时居然把房子卖了。囡囡嗷嗷待哺，囡囡的父亲尸骨未寒，她不相信袁红会这样绝情，居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就一走了之。张梅带着一线希望一边在杭州打零工一边细心照顾着囡囡等待着袁红的归来。

可是两年过去了，袁红不曾露面过，好像从来没生下过这个孩子一样。双方的老人都在多年前去世，囡囡唯一的亲人是她大伯。无奈之下她曾想将罗斯托付给她的大伯，可是囡囡的大伯母坚决不肯要她这个累赘，扬言如果敢把囡囡给他们，她就把囡囡丢出去喂狗。虽然是吓唬的话，可张梅再也不敢将囡囡托付给她。张梅和老公商量后，善良的夫妻俩准备将囡囡带回家抚养。可天不凑巧，两个月后张梅老公不慎从工地四楼摔了下来，腰部以下动弹不得，医生说很有可能高位截瘫。张梅此时又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她拖着有孕的身子既要照顾年幼的儿子和囡囡，又要到医院去照顾病床上的丈夫，实在是分身乏术。在囡囡父亲生前同事的协助下，她拿着囡囡的出生医学证明、其父亲的死亡证明，又在派出所开具了囡囡母亲失踪的证明，办妥了相关资料手续，这才将她送往了杭州福利院。

囡囡从一生下来就吃着张梅的乳汁，吃喝拉撒基本上都是她负责，从情感上她早已经把囡囡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原本想等老公身体好一些再来接囡囡回家，可当她回到福利院时得知罗斯被美国的一对好心夫妇收养了。福利院虽然有罗斯养父母留下的联系方式，可她一个农村妇女根本不知道如何拨打越洋电话，她曾经试着在邮局请人给罗斯的养父母打过电话，可不知为何电话那边总是忙音。

把爱和牵挂留下：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囡囡到底过得怎样了？她在美国会被善待吗？这些年一想起囡囡张梅就觉得心头压着一块石头，觉得对不起囡囡。她曾经不止一次发誓，等丈夫能够站立起来的时候，她一定要把囡囡带回家……

听着听着，罗斯忍不住泪如雨下。如她所料，她苦苦寻找的真相是这般残忍，可是，苦涩之外，一丝暖暖的感觉又爬上了罗斯的心头：当年要不是遇上了善良的保姆妈妈，要不是她的乳汁喂养，她或许早就饿死在了街头吧？她不由自主伸出颤抖的手去摸保姆妈妈那遍布风霜的脸颊，张梅颤抖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罗斯：那是罗斯要送去福利院前夕，保姆妈妈特意到照相馆去拍的一张和罗斯的合影，这么多年她一直带在身边不曾丢弃！

罗斯再也忍不住了，她扑入张梅的怀抱，含泪喊了一声“妈妈”就再也不肯离开了。傍晚时分，病房外风尘仆仆赶来一个俊朗的阳光小伙，保姆妈妈赶紧招呼着小伙子来和罗斯相认：“阳阳，这就是囡囡，你们俩可是一起喝妈妈的奶长大的……”保姆妈妈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撩起衣袖擦眼泪。原来，这是保姆妈妈的儿子张子阳。张子阳刚从复旦大学法学院毕业，本在上海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上班的他接到母亲生病的消息后义无反顾辞职，从上海回到浙江。张梅的病已陆续花掉接近二十万，为了替母亲挣医疗费，名牌大学毕业的他进入了杭州一家贸易公司当了一名法律顾问，可以就近照顾妈妈。

当得知眼前这个女孩就是“囡囡”时，张子阳也开心不已。在保姆妈妈的热情张罗下，张子阳借来一辆自行车，他带着罗斯穿遍了宁波的大街小巷，吃遍了宁波的美食。每天坐在张子阳的自行车后座，沐浴着冬日里暖暖的阳光，罗斯突然觉得这一切太美好。张子阳宽厚的后背让她忍不住将脸伏在那里，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脸色绯红……

22岁之前，罗斯一直执着想要找到亲生父母。可现在，得知真相的她再也没有了寻找亲生母亲的念头。或许，母亲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过得很快乐，既然她从来没有来找过自己，自己何苦又去打扰她的世界呢？在张子阳的陪同下，罗斯拿着保姆妈妈给的地址，辗转找到了父亲位于杭州南山陵园的墓地。在墓地前她轻轻用脸贴着父亲的墓碑，轻轻摩挲着父亲墓碑上的脸，流着泪默默告诉父亲她回来看他了，自己生活得很好，善良的保姆妈妈和美国妈妈是上帝派来的天使，用爱编织了一道道温暖的防线，让她有裂缝的生命也能撒满阳光……

美国的圣诞假期即将结束。几乎是弹指一挥间，罗斯的归期已到。1月3日，罗斯启程回到美国，她向美国妈妈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爱和牵挂：保姆妈妈是乳腺癌晚期，医生说手术已经没有了意义。她想回到中国和张子阳一道陪伴她生命的最后一程。她还害羞地将自己对张子阳莫名的情愫悄悄告诉了美国妈妈。这份奇妙的感觉让艾瑞尔同样激动不已，她给了心爱的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

1月10日，罗斯将自己的休学原因如实上报加州理工学院，提出了休学半年的申请并很快得到了学校的批准。十天后，罗斯又向中国大使馆申请了为期6个月的签证。临行之前，美国妈妈将一张五万美金的银行卡交到了罗斯的手上，她对罗斯说道：“替我们向你这位可敬的中国妈妈致谢。我和你爸爸都希望这笔钱可以让你的中国妈妈得到一些帮助……”罗斯依偎在美国妈妈的胸前，她含泪说道：“妈妈，您永远是我最爱的妈妈，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爱您！”美国妈妈吻着罗斯的额头，她温柔地说道：“孩子，你终于长大了，因为你放下了仇恨，懂得了爱和被爱。”是啊，回首这一路走来，她带着恨出发，却被爱反哺，让中国和美国成了她的两个家，也让她同时拥有了两个妈妈！

2016年2月7日，在中国传统的除夕夜，罗斯再次回到了中国。在宁波机场看到来接机的张子阳，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罗斯投入了他的怀抱。罗斯将美国妈妈的心意转交给了保姆妈妈。张子阳刚参加工作不久，每个月只有五千多块钱的薪水，美国妈妈的这笔钱让保姆妈妈的治疗得以继续。对于罗斯美国妈妈的深情厚谊，张梅只有含泪感激收下。

有了儿子和罗斯的保驾护航，张梅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而且，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已经越来越亲密无间，她更是无比欣慰。截至发稿，记者从罗斯处获悉：本来已经被医生宣判只有三个月生存期限的张梅已经安然度过了生命大限。已经回到美国的罗斯，在美国妈妈的建议下，正在为保姆妈妈办理前往美国的签证。她要带保姆妈妈前往美国治疗，或许会有更多的希望在前方等着他们！

编辑/曾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