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水蛇腰”(外一篇)

2017-01-04 18:44警喻
章回小说 2016年12期
关键词:新街渡边石桥

警喻

(一)

说洼兴桥靠山临水,不假,只是,山是小兴安岭余脉的浅山,水是牛亡牛水。绕着洼兴桥的是一条季节河,名叫小柳河。牛亡牛水下来时河宽也就三丈有余,为涨水时出行方便,人们在小柳河的洼心地带用石头拱起一座桥,称洼心桥,叫洼兴桥是后来官府定下来的。清咸丰年间,就有人在此落脚,看中的就是这浅山区,山里的腐败物冲积到这里,形成了厚厚的腐植性土壤,黑油油的,随随便便地撒些种子,都能长出茂盛的庄稼。

有人在这里过日子,就得吃喝拉撒,就少不了柴米油盐。渐渐地,有人从外地倒腾点东西来这儿换点相互需求的物品,比如拿盐,洋火、花布、针头线脑换点蘑菇、狍子、野菜、鸡鸭鹅狗等。有了买卖,就形成了集市,后来巴彦城里的买卖人有时也过来拿东西换点新鲜货。洼兴桥就日趋繁荣,就有了大车店、饭馆、粮行、妓院。洼兴桥的人们安居乐业,幸福满满。

自从来了日本人,洼兴桥就不太平了。

康德九年(1942年)的秋天,小小的洼兴桥接连出了几件大事,日本人为统管洼兴桥脚前脚后派来几个警员,先后被杀,尤其这次被杀的居然是县警务科警长板垣一郎。

这已经是第三个日本人被杀了。

第一个被杀的,是县警务科派驻洼兴桥警察所的井上次郎。他死得很不光彩,是在红馆(妓院)被人用杀猪的钦刀捅死的。捅的人技术含量挺高,钦刀插进去又拧了个个,肠子都带了出来。井上连个屁都没放,就蹬腿闭眼了。出了命案,尤其是死了日本人,老鸨子早就溜之大吉,红馆自然歇菜关门。

县警务科派来一帮人,查了一溜十三遭,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一会儿说是游击队干的,一会儿说是土匪干的,唯独不承认是争风吃醋被嫖客杀的。

洼兴桥维持会会长赵老疙瘩出主意,不如把目标扩大点,比如洼兴桥周边的七马架、炮手营、杂种屯、新街基常有游击队和土匪出没,兴许有人知道是谁干的。

警务科的人听后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就在七马架、炮手营、杂种屯、新街基来了个满地下夹子,抓了二十多号人,给人们造成极度的恐慌,说不准谁就是下一个替死鬼。

被抓的人家属得知这个馊主意是赵老疙瘩出的,就联起手向县公署告状,说有人亲眼看到那天井上次郎和赵老疙瘩一起去了红馆,井上次郎是咋死的赵老疙瘩不可能不知道,他脱不了干系。

县公署副县长石桥水惠是个日本人,就派人把赵老疙瘩抓到了县衙。几番过堂之后,赵老疙瘩实在挺不过,就编出一套瞎话,说那天他确实和井上去了红馆,一人找一个丫头进了包间,没多大工夫就听井上杀猪般地惨叫,等他跑过去,只见那丫头手里拎着一把滴血的钦刀,从楼上飞到了楼下,等他追到楼下,人早就无影无踪了。

侠女用杀猪的钦刀杀了日本警员,一时间,在小小的洼兴桥传得神乎其神。

石桥水惠根本不信,一个窑姐做的是皮肉生意,挣的是银子,怎么会杀她的嫖客?石桥水惠抡圆了巴掌在赵老疙瘩脸上扇了个来回儿。

警务科一帮人一住就是十几天,今天说这个像,明天又说不像。瞅谁都像,又瞅谁都不像。案子破不了,饭量可见长,光这些人吃吃喝喝不算,还得提供抓来的二十多号人的吃住,警察所就有点招架不了。哈尔滨警务厅追得又紧,日本人无奈,就坡下驴,以赵老疙瘩的口供为依据,把抓来的二十多号人放了,然后,把曾在红馆做饭的新街基的曹二寡妇抓去顶了命,草草结案。

人们打死也不相信,这个柔心弱骨的曹二寡妇怎么会是杀死日本人的侠女?

有人顶了命,日本人这才把赵老疙瘩放了出来,一再解释是误会,让他回去好好干,皇军不会亏待他。

赵老疙瘩是顶着日头往回走的,从县城到洼兴桥四五十里地,一边走一边骂着日本人给自个壮胆。赵老疙瘩浑身上下被日本人打得没多少好地方,瘸瘸拐拐地顶着星星才到家。

进了屋的赵老疙瘩差点被什么绊倒,低头一瞅,吓得差点瘫在地上。那是一具无头尸体,脖腔骨还涓涓滴着血,地上的血已凝成了一片。

蜷曲在墙角的老婆见赵老疙瘩回来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赵老疙瘩还在路上时,家里就出了事。

曹二寡妇有哥哥,人称曹老大,是老黑山上的抗联。妹妹被杀,曹老大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曹老大背着队长独自下山,掌灯时分摸进赵老疙瘩家。曹老大刚从围墙跳进院内,就听扑通一声,一颗人头就撞破了窗户纸砸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蒙面人拎着滴血的砍刀从屋里出来,那人有点水蛇腰,不慌不忙地翻墙而去。

曹老大没闹明白咋回事儿,就听屋里的女人嗷地一声就没了动静。

曹老大拎起人头看了看,吓了一跳!这不是赵老疙瘩。赵老疙瘩长瓜脸,大分头,可这个脑袋圆溜溜四方脸小平头,肯定不是他。

曹老大没容多想便拔腿蹭地蹿出院墙,就在洼兴桥的大街上寻找。他想找那个水蛇腰,可找了几条街,连个影子也没见着。

这时,赵老疙瘩回来了。老婆哭哭啼啼地说明了原委。赵老疙瘩就觉着血顶脑门心,狠狠地朝死尸踢了一脚,骂道,妈的,一定是想占我的女人,活该!然后从外面捡回人头。赵老疙瘩一看傻了眼,这不是别人,这是继井上次郎之后县警署派驻洼兴桥警察所的第二个日本警员渡边三郎。这个渡边是赵老疙瘩被抓的前两天上任的,上任时赵老疙瘩还把他请到家里喝过酒,这才几天,居然死在了他的家里。他感到陷入了圈套之中,仿佛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他,只觉得脊梁杆子直冒凉气。他突然意识到,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挺着,日本人知道渡边死在他家里,还不把他点天灯?

赵老疙瘩栽栽歪歪地扛着死尸拎着人头,把渡边扔进桥下的小柳河。秋天的小柳河正是干涸季节,泥泥泞泞没多少水,渡边的尸体上半身扎在泥水里,屁股和大腿露在外面。

这是第二个被杀的日本人。

(二)

警察们发现渡边三郎的尸体是第二天的下午。警察们找来绳子系了套马扣把渡边的尸体捆牢,桥上四五个警察拉弓射箭往上拽,渡边的尸体像个猪肉半子被吊在空中。忙活柈天,才把尸体捞到桥上,围观的人比看戏的人还多,看着渡边身首异处,人们个个看上去表情肃穆,可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

曹老大挤出人群,凑上去,见渡边肩膀头子上边齐刷刷的,禁不住在心里赞叹好刀法!警察们端着枪喝斥围观的人往后站。就在这时,曹老大发现赵老疙瘩也在里边,但他不是来维持秩序的,估计是来察看动静的。曹老大心里滴着血,怒火就往上涌,他真想冲上去,扯着腿把他扔到桥下,可毕竟人单势孤,那样势必被乱枪打死。不值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早早晚晚有机会杀死你个狗日的!想到这儿,恨恨地把头举起。他又发现了另外一个人,是警察,一个水蛇腰的警察。这倒让他吸了一口凉气,昨天晚上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打死他也不相信,这个渡边居然会死在一个汉奸手里。

水蛇腰看上去是个头头儿,此时,正在认认真真地指挥警察们往警察所运尸体。一个大胡子警察拦住水蛇腰说不能往回运,渡边被砍了头,是个横死鬼,这要是拉回所里,定会阴魂不散,恐犯内忽(妨近人)。

水蛇腰说,那也得拉回去,不然,日本人那儿咱没法交差。

大胡子很决绝,那也不能往回拉!

正在争执,石桥水惠从县里赶来了,水蛇腰上前打了个立正,然后随着石桥水惠的训斥,腰就越来越弯了。小小的洼兴桥居然有人敢杀大日本皇军,你的,洼兴桥的治安很糟糕!

水蛇腰点着头,是!

石桥水惠问道,有什么线索?

水蛇腰答,目前还没有。

随石桥水惠同来的县警务科警长板垣一郎跨前一步,一巴掌给水蛇腰扇了个趔趄。八嘎!线索的没有,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

水蛇腰点着头,是!

曹老大见水蛇腰奴颜媚骨的样子,实在是和他脑海里的那个拎着砍刀的水蛇腰对不上号。他开始怀疑,怀疑这个水蛇腰到底是不是那个水蛇腰。曹老大就想放火烧山,看看能否把山神烧出来。于是,近前对板垣说,想破案不?

板垣一郎问,怎么讲?

曹老大卖着关子,我知道是谁杀的。

水蛇腰一愣,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盒子枪。

赵老疙瘩听着有些发毛,近前问,你他妈谁呀?敢戏弄皇军?

曹老大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大概。

板垣一郎问,你的,知道是谁干的?

曹老大思谋了片刻,觉得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说,当然知道。

石桥水惠饶有兴致说,哟西,你的,良民的大大的!只要你说出是谁干的,本县赏你十块大洋。

(三)

曹老大谢过县长,抬起头,眼睛向人群里搜寻,空气就像突然被西伯利亚袭来的寒流冻住了。人们面面相觑,各有大祸临头之状。曹老大一步步走到水蛇腰的跟前,水蛇腰居然从容不迫地挺起了腰杆,直挺挺的像块木板立在他的面前,不过时间不长,只几秒钟。曹老大心里就生出了几分敬佩,他觉得水蛇腰是条汉子,渡边系他杀确凿不移,可他却把脚挪到了赵老疙瘩的面前停了下来。

赵老疙瘩惶恐着,脖子上的青筋胀鼓起来,你,你干什么?你可不能胡咧咧,这是要掉脑袋的。

曹老大朝他笑笑,心里就有了盘算,人死在你家,尸首却丢在河里,一定是你在销赃灭迹。兔崽子你死定了。回头对石桥水惠说,县长,就是他!

石桥水惠问,你的,确定?

曹老大坚决地点点头,确定。

赵老疙瘩嗷叫着蹿到曹老大跟前,骂着,你他妈谁呀,敢害老子?

板垣一郎用枪顶着赵老疙瘩的后脑勺,你的,闭嘴!

赵老疙瘩哭叽叽地说,我对皇军忠心耿耿,连老天老爷都知道,我咋能干出这事?他这是借刀杀人!借刀杀人啊!

板垣一郎问,你的,有证据吗?

曹老大指着桥下说,这儿不是第一现场,渡边君是在他家里被杀的。不信,你们去他家一看便知。

赵老疙瘩吓得尿了裤子,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石桥水惠说,去你家的,看看。

警察们架起赵老疙瘩拖拖捞捞地朝赵老疙瘩家走去。

水蛇腰把曹老大扯到一边悄声问,你是什么人?

曹老大说,和你一样,是杀鬼子的人。

水蛇腰冷冷地说,赶快滚蛋!

曹老大就滚了。

事情就没什么悬念了,石桥水惠果然在赵老疙瘩家发现了地上、墙上、炕席上、窗框上尚有残留的血迹,不容分说,就把赵老疙瘩毙了。回过头来喊举报人,喊了三四声没人应。

板垣一郎在围观的人中搜索,不见那个人。他突然意识到上当了,急忙命令警察去追。

板垣一郎把哭得死去活来的赵老疙瘩媳妇从地上拽起来,怒吼着,你的,老实回答,这到底是咋回事?

赵老疙瘩媳妇尿尿叽叽地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

板垣一郎断定那个举报人才是真凶,这还真他妈的是借刀杀人。他觉得初到洼兴桥就掉进了窟窿,这脸面丢大了。愤怒的板垣一郎像一头困兽,咆哮着举起枪,一梭子子弹射向了天空,然后,手一挥做出了不杀掉那个举报人誓不罢休的态势。

石桥水惠临回县里一再叮嘱板垣一郎争取最短时间缉拿凶手,以正大日本帝国国威。板垣一郎啪啪地拍着胸脯子,一副不在话下的样子。

赵老疙瘩被日本人崩了。

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洼兴桥、七马架、炮手营、杂种屯和新街基。尤其是新街基的老少爷们儿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啊!曹二寡妇的大伯哥杀了一口猪,请大伙一顿暴喝!

板垣一郎不同于井上和渡边,他心思缜密,独断专行,不几日便网罗了一些地痞流氓,把他们化装成收皮货的商人走村串户搜集情报。

半个月后,洼兴桥一个叫三发子的小混混说他发现了那个举报人,说那人是曹二寡妇的哥哥,人称曹老大,此时正在新街基曹二寡妇的大伯哥家喝酒。

三发子本想弄点赏钱,没承想板垣一郎不按常理出牌,居然把三发子关了起来,并说如果找不到曹老大就杀了三发子的全家。委屈得三发子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转,就跟板垣一郎磨叽,哪有你这么使唤人的?拿我的好心当驴肝肺了。板垣一郎悄悄地对三发子说,你的不懂,这是对你最好的保护,你的安全是大大地重要。然后问明了曹二寡妇的大伯哥家的位置,让大胡子看着三发子,便领着水蛇腰和几个警察向新街基进发。

不到半个时辰,板垣一郎和警察们就包围了曹二寡妇的大伯哥家。

板垣一郎一脚踹开门,冲进屋里,水蛇腰紧随其后。正在喝酒的曹老大一看是板垣一郎和水蛇腰,心就悬了起来,他清楚跑是不可能了,便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板垣一郎用枪指向曹老大,你的,是曹老大?

曹老大说,是我。怎么啦?

板垣一郎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曹老大哈哈大笑,我是专杀鬼子汉奸的抗联的干活!

板垣一郎咆哮着,八嘎!发疯地抬起枪,只听“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的居然是板垣一郎。

板垣一郎睁开眼睛看见水蛇腰手中的盒子枪还冒着蓝烟,用手指着水蛇腰,你,你?

水蛇腰下了板垣的枪,说,是我。我让你死个明白,井上和渡边都是我杀的。

板垣一郎长嗥一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划出一弧血虹。

曹老大这才缓过神来,握住水蛇腰手的说,果然是你!

水蛇腰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啦?

曹老大问,你是卧底?

水蛇把枪插回腰间,我是中国人。

曹老大问,今后,有啥打算?

水蛇腰说,还能有啥打算?跟你上山打游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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