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街9号小院

陈振林

老杰克实在是有些老了。他坐在轮椅上，费力地将牛皮纸信封塞进邮筒，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挤着皱纹，皱纹上溢出了笑容。

他想象着，三天之后，比尔街9号小院里，和他一样老的彼得会在阳光下一字一句地读着这封信。在信里，他告诉老伙伴，自家的猫生下了四只小猫，门前的月季花比上一次开得更艳了……

这是他写给老彼得的第121封信。十年了，整整十年啊，他每个月都给老伙计写信，可是，这信如泥牛入海，从来没有回音。

老杰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忆着60多年前，他和老伙计在同一个月出生，又一同长大。比尔街9号小院，是他们游戏的天地。他们在秋千上看书，在葡萄架下游戏，他们背向牵牛花猜第22朵花的颜色……

可是，战争，可恶的战争开始了，伙计俩，都走进了浓烟战火之中。杰克去了遥远的北方，打了四场大胜仗。他光荣挂彩，双腿被迫截肢，和他的儿子安德烈一同在这座北方小城落户安家……

终于，老杰克收到了比尔街9号的回信。他激动得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儿子，这个讨厌的彼得终于回信了，这信啊，当然是他写的，他的笔迹，化成灰我也认得。”

夜深了，老杰克仍然没有睡意，他要立即给老伙计回信，一周一封。老彼得也开始回信，他告诉杰克，门前的小河加宽了，河里的鱼儿长得更大了，葡萄架上的葡萄结的果实更多了……

好几次，老杰克说让儿子安德烈陪着他回比尔街9号小院，可是不巧，安德烈总是工作忙走不开。每周一封信，成了老杰克和老彼得之间最幸福的牵绊。

又是十多年过去了，老杰克感觉身体有些异样，他知道，他人生中最盛大的节日就要降临了。得回一趟比尔街9号小院了，他想。

这些天，安德烈出差不在家，老杰克请了一名护工陪自己回到了比尔街9号小院——这座小院里，杂草丛生，葡萄架也早已倒下，门前的小河早已干涸。老杰克一时间竟糊涂了。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站在了他身边：“请问，您是杰克先生吗？”

老杰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叫阿丽丝，是您的老伙计彼得的孙女。二十多年前，我们所在的小镇遭到了空袭，爷爷受了重伤。临终前，他说您一定会回来找他的，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老杰克接过信，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十多年来我收到的回信，都是你写的？”

女人点了下头：“您的儿子联系到我，让我模仿着爷爷的笔迹，给您回信。”

似乎一切都明白了。老杰克展开信，信封是他熟悉的牛皮纸的味道，洁白的信笺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伙计，等着你！

天阶雨摘自《小小说·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