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迷夜

抵达凤凰古城的时候，夜幕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掌从周边黑魆魆的山峦一点儿一点儿推上古城上空。而此时，沱江岸边无数盏霓虹灯正竞相绽放，似乎划破了一道披挂在古城身上的黑色布幔，点亮古城神秘的夜色。

这座被沈从文称为“边城”的古城，有着山高水长的路途。长途跋涉于湘西群山峻岭之中，一路几乎看不到像样的城镇。当古城的身影在期盼中褪去神秘的面纱，朦朦胧胧出现在眼前时，竟有一种久违的亲切。这就是有着古风流韵、荡漾着民族风情的凤凰古城？这就是大师笔下巫蛊神通、土匪出没、流传着“赶尸”“哭嫁”传说的湘西？一阵微风从古城吹拂过来，也吹散了我一路旅途的疲倦。

沱江岸边的灯火吸引着我的脚步。眼前的江水紧紧偎依在古城身旁，虽然夜色和灯火让我看不清江水真正的颜色，但我能感觉到它流经湘西的崇山峻岭带来的灵动与清澈。我不知道它是否就是《边城》中那位淳朴善良的“翠翠”偷看心上人赛龙舟的那条江？江水在并不宽敞的江面汩汩流淌，只是眼前的江已被璀璨的灯光映射得五彩缤纷，像一位俏丽的苗家姑娘盛装出场。流淌的江水在灯光照射下，泛动着波光，仿佛是无数双少女的目光，闪烁多情。沿江两岸，建筑物被灯光照射得熠熠生辉，各种流线造型汇聚在一起，看上去宏大而壮美;江上那座著名的虹桥，此时流光溢彩，真的宛如一条彩虹横卧在江水之上。灯火阑珊处，装饰得典雅玲珑的店铺展示着各式各样的湘西土特产和工艺品，吸引着游人的目光。江边的饭店和特色小吃纷纷打出“正宗血杷鸭”“凤凰腊肉”等鲜亮的招牌，给人以一种异域风味的诱惑。令人惊奇的是，一些前卫的酒吧也跻身在江边，幽幽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在古城的江畔演绎着另一种时尚。

苗家的吊脚楼最富有令人玩味的特色，虽然是一排排独脚伶仃的木柱支撑起飞檐翘角的楼舍，但层层叠叠立于江岸边，竟有一种古朴雄浑的气势。我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还居住着苗家汉子，此时，也许他们正手持长长的水烟袋，睨视着江边璀璨的灯火和摩肩接踵的游人，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而他们的女人，身着婆娑的裙裾，头戴叮当作响的银饰头巾，此时正穿梭往来于游人之中。这些能歌善舞的苗家妇女有着与生俱来的勤劳与聪慧。她们低声向游人兜售着手中银光闪闪的项圈手镯、做工精巧的牛角梳、甜中透辣的湘西姜糖等。还有一种用藤蔓和小朵鲜花编成的花环，做工虽然有些粗糙，看上去却十分新鲜时尚，极受游人中年轻女子喜爱。她们花四五元钱买一只戴在头上，立刻就有一种浪漫的情调，引得一些中老年女游客也纷纷效仿。

夜色的沱江流淌着古朴风情，又荡漾着浪漫时尚，我不知道它是古城文化沉淀之后的一种释放还是古城的魅力随着时空转变另一种延伸。江边，一排排茶座虽然有些简陋，看上去却十分温馨。坐在悠悠的灯光下，或细细品茗，或观赏这一江灯火，无需片刻就能洗去满身的风尘，荡涤心中的烦忧。江边昏暗处，有情人偶偶私语。江边的夜色营造了爱的浪漫，也增添了爱的色彩。有人说，凤凰古城和丽江古城一样，是中国最容易让人产生艳遇的地方，有人甚至统计出男女来此出轨的几率。说法虽然有些夸张，但情人的浪漫永远是古城夜色中一张不曾褪色的名片。

北城门在江边灯光映射下凸显出高大的身影。闪烁的灯光下，镶嵌在门楼上方的“壁辉门”三个大字依稀可辨。那是古城历史的一种见证，古朴的造型和凌空的气势让人领略它曾经的威严。只是，那里再也不会有土司王警惕的眼神。城楼的炮台和枪眼早已散去仇视的烟火，岁月的风雨把它定格在远去的时空，演变成一道独特的风景。顺着城楼下拱形的城门就可以進入古城。古城内的街道依然是石板街，看上去虽然狭窄而清瘦，却能通往城郭每一个角落。沈从文、熊希龄等一些名人故居就在巷道深处。沈从文在这里虽然只选度过童年，但家乡的青山绿水和古城的风物人情却深深浸洇在他的血液里，又从他多情的笔端流水般涓涓流出。他的《湘行散记》让人们读出古城质朴与淳美，也读出湘西的古老与神秘。这位因去世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的一代文学大师，把人生的句号也落在家乡。他的墓就在古城附近树木葱茏的山麓。熊希龄算得上是古城走出的“职位”最高的人，这位民国第一任民选内阁总理有着湘西人特有的聪慧和果敢，由于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就任后不久就被迫辞职，晚年怀着一腔爱国救民的热血，致力于慈善和教育事业。周恩来曾评价说： 熊希龄是袁世凯时代第一流人才。当代书画大师黄永玉也是凤凰人，身为中国画院院士，至今古城仍有他的画室。古城文物馆长期展览他的作品。那里还挂着一张他站在沱江边的放大的照片，脸上的微笑流露出这位艺术家对家乡特有的感情。古城人杰地灵，一方山水滋养了他们的灵性，造就了他们独特的品格，也成就了他们不平凡的业绩。今天，他们又成为人们解读这座古城厚重文化一种重要元素。

与城门相连接的是将古城与沱江分割开来的古城墙。夜色朦胧，古城墙却依然显露出逶迤的气势。城墙上有分布均匀的垛口以及炮台、哨卡一类的防御工事，看上去如同北京八达岭长城一样。这便是被称为“苗疆万里墙”的中国南方长城。它的规模不如北方长城宏大，功能却是相似的。当年，明清统治者为了防止苗民造反，禁止苗汉之间的贸易和文化交流，专门沿着古城、沱江和山道修筑此墙。清王朝还派重兵在这里驻防。据说，一些远离朝廷和中原家乡的防卫士兵不甘待在寂寞无聊的城里，逃到附近山上，落草为王，干上打家劫舍的营生，从此也让湘西“土匪”声名远扬。如今，城墙上早已找不到弹痕矢迹，苗汉之间曾经的仇视和怨恨随着滚滚的沱江水流进了历史的长河。只有古城墙和城门楼屹立在此，日夜俯视着不息的江水和古老的城池，见证这里的一切。

夜色渐深，沱江两岸灯火璀璨依然。古城的夜，让人忘了身在异乡的孤寂，也忘了归途。

姚中华：安徽芜湖人。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清明》《散文选刊》《散文百家》《诗歌月刊》等发表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百余篇。曾获孙犁散文奖，著有散文集《凝望与行走》，长篇人物传记《桓谭传》;现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理事，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淮北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淮北矿区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