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一族”白领的痛：我们为何寄养孩子在老家

潇雪儿

以往的留守儿童，父母都是普通打工族，薪资微薄，难以扎根于大城市，不得不将孩子留在农村老家。如今，许多逐梦异乡的“漂一族”白领，他们收入高，在大城市里也已买房定居，可是，因为父母在老家，不愿被“连根拔起”，也不得不将孩子放老家。这些孩子被称为：“新留守儿童”。

武汉一家国企的白领李瑶，就面对这种煎熬：她在武汉有房有车，想让父母放弃原来的生活，给他们带孩子，享受天伦之乐，但父母却适应不了。他们提出：我们将孩子带回县城，给他最好的教育和照顾，请你还给我们原来的圈子，原来的日子。

在职场呼风唤雨，却让女儿成为“新留守儿童”，面对即将到来的二胎，李瑶“疯”了，她痛苦不堪、进退两难。下面是她的自述——

白领无人看娃，老家父母被连根拔起

我出生在山东省胶南市，家中独女，父亲是一名公务员，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大学毕业后，我在武汉一家国企工作，收入可观。2010年，我和同龄的老乡赵城相爱结婚，他在武汉一家央企上班，收入也不错，父母都是农民。我俩按揭了一套两居室，父母出钱给我们买了一辆车，生活毫无压力！

2011年3月，女儿小花朵出生，我们请了一月嫂帮忙。四个月产假期满我上班了，婆婆从老家过来帮忙带孩子。谁知，从未在城市生活过的婆婆，很不适应：不会用电器，上完厕所不冲马桶，不会使用电梯，不懂反锁房门……没过几天，感觉处处受限的她，就跟我们提出将女儿带回老家养！我俩不想让女儿成为留守儿童，跟婆婆解释：农村医疗、教育条件都不如这里，我俩工作好、收入高，在武汉有房有车，有能力让孩子在身边健康成长！

婆婆不以为然，见我们不肯妥协，竟撂了挑子闹起了情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跟我和赵城说话。不久，婆婆竟患了抑郁症！想起那则“奶奶患抑郁症，抱着1岁多孙女跳楼”的新闻，我内心害怕不已，只好让婆婆回老家养病。

我的父母还没退休，我们只好请了一个保姆照看女儿。谁知，没几天，小花朵总是晚上惊厥，哭闹不止，屁股上莫名多了一块淤青。一天中午，我提前回家喂奶，赫然发现，保姆正穿着我新买的裙子，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的咖啡杯正冲着女儿的奶粉，而旁边的女儿却哭得声嘶力竭，因为太饿，恨不得将整个小手塞进嘴里吃掉……

我和赵城很不放心，便从网上买了一个隐形摄像头装到家里。不久，我们惊恐地发现，保姆竟经常虐待、打骂女儿，偷吃女儿的辅食，还让女儿啃她的脚丫子……我和赵城愤然将这个保姆辞掉了！之后，又找了两个保姆，都不尽如人意，我不得不向单位请了长假，暂时在家带孩子。我心中盘算：我的父母两人每月工资加起来不过6000多元，不到我的一半，放弃也没什么，不如他们一起过来给我看孩子，我上班赚钱养家，他们则享受天伦之乐。

没想到，正值壮年、刚刚50岁出头的父母，工作上各自如鱼得水，生活上有自己的圈子，根本不想这么早就被孙辈绑住！我赌气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来，我只能辞职带孩子。我是父母的骄傲，他们不想让我失去这份好工作，最后，妈妈妥协办了内退来了武汉，但爸爸却仍在山东工作！

妈妈很给力，不仅将女儿带得很好，也将家里打理得妥妥的，我省心很多，工作越做越好。然而，爸爸一个人在老家，妈妈很不安心。爸爸有哮喘，家里备有紧急止喘针，以前每当犯病严重时，妈妈给他打一针就好了。可现在妈妈不在家，他只好请邻居帮忙，有一次半夜发作，邻居没有经验，竟一针打在爸爸的股骨头上，尽管治疗及时，可他的腿还是瘸了近一个月。

我趁机劝说爸爸早点内退，来我这里安享晚年。爸爸不肯，我“威胁”他说：“你不来，我妈无心在这看孩子，我工作也无法做好，不如辞职算了！”我的工作是爸爸向亲朋好友炫耀的“资本”，他最终妥协于我的“威胁”，办了内退来到武汉。

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一起，起初，我们确实度过了一段其乐融融的时光：平时父母看孩子、照顾家，周末我和赵城带他们到处游玩，品尝武汉小吃……有了父母的“神助”，我们俩工作越发出色了，收入也水涨船高。不久，我们贷款在二环内买了一套150平米的大户型，装修好后，全家人一起搬了进去。

然而，时间一长，爸爸开始觉得憋闷：在老家他有不错的工作，有自己的圈子和生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在武汉，他一个人也不认识，生活也不习惯，如同困兽。渐渐地，父母之间有了争吵。

老人想回老家，孩子成“新留守儿童”

见爸爸实在苦闷，我鼓动他去跳广场舞。谁知，因为和一位女舞友关系不错，对方经常给爸爸发微信，相约一起跳交谊舞。妈妈知道后，怀疑爸爸出轨，去砸了场子，两人大吵一架。一气之下，爸爸一个人回了老家，妈妈在这也寝食难安。2013年3月底的一天深夜10点多，我们正准备睡觉，爸爸却打来电话，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们，他在老家夜跑时，被一辆疾驰的面包车撞了，因四下无人，司机逃之夭夭。尽管爸爸没有生命危险，但腿被撞断了，被路过的市民送进医院……

我赶紧向单位请假，连夜带着女儿和妈妈回到老家。一边安排爸爸做手术，一边找老家公安局的同学追查肇事者。所幸，爸爸的手术很成功，10天后便出院回家休养了。我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准备将爸爸带回武汉养伤，谁知他却死活不肯再回武汉。见他如此固执，妈妈既心疼又生气：“这么大岁数了还‘作，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净给闺女增添不必要的负担！”一听这话，爸爸来气了，赌气住到了姑姑家，不再理会妈妈。我的假期已到，只好带着妈妈和小花朵先回武汉。

然而，回到武汉后，妈妈再也呆不下去了——父母正值壮年，保养得又好。虽然50多岁，但魅力不减当年。因为和爸爸感情出了问题，妈妈开始担心婚姻不稳，给爸爸打电话时总疑神疑鬼。有一次，她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忙质问爸爸和谁在一起，爸爸解释说是电视里的声音，妈妈却不信，两人在电话里吵了起来。

不久，女儿在家里睡觉，精神恍惚的妈妈出去倒垃圾，竟忘了带钥匙和手机就关了门，她赶紧找物业管理人员联系我，然而，当我匆忙赶回家时，早已醒来的女儿，打翻了茶几上妈妈泡好的一杯茶，烫伤了脚，哭得撕心裂肺，我赶紧将女儿送去医院。

看到女儿的小脚皮开肉绽，我心疼极了，情急之中责怪了妈妈两句。谁知，妈妈竟委屈地哭着让我还她“自由”，还逼着赵城给他老家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过来照顾。赵城只好硬着头皮给婆婆打电话。然而，婆婆却强硬地放话：“我不去，去了还会再得抑郁症，除非你们把孩子放回老家！”

妈妈知道婆婆家条件不好，只好作罢。然而，那之后，她的脾气越来越大。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和往常一样询问女儿的情况，她没好气地说：“不放心就自己带着去上班！”我郁闷不已，面对家里的一团乱麻，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禁心急如焚，彻夜失眠。

一天凌晨两点多，我起来去洗手间，发现妈妈竟坐在沙发上默默哭泣。我慌忙过去安慰，妈妈跟我提出：她担心跟爸爸的婚姻不保，让我答应她带小花朵回山东！她“调查”过，小区里很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独立带孩子，那些孩子的父母有的在北京，有的在国外。这些老人有能力让孩子在身边接受最好的教育，给予最好的照顾，远在外地的儿女正好没有后顾之忧，安心拼事业。既然北京孩子、国外孩子可以留在老家，小花朵为什么不能回老家县城？

想到不得不和牙牙学语的女儿两地分离，我万分不舍，但看到曾经开朗乐观的妈妈变得憔悴不堪，我又心如刀绞！是啊，父母本可以过更精彩的生活，我没有理由要求他们为我牺牲一切。可面对如山的压力，我又不敢离开职场……最终我妥协了，含泪答应妈妈，让她暂时将女儿带回老家照看。

妈妈带女儿回老家后，我赫然发现：无论老家县城还是武汉，这种留守在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所在城市的孩子越来越多，他们的父母不再是漂泊无定所的打工一族，而是和我一样，在另一座城市里有着体面工作、有房有车的“漂一族”白领……

心被撕成两半，我该怎么办

女儿不在身边的日子，我心里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无精打采：以前，每天下班后，我恨不得立马飞回家，陪她玩耍，给她讲故事，教她唱儿歌，生活充实有意义；而女儿回老家后，我每天下了班，竟不敢回家。

我和赵城跟她视频，刚开始时，她不但不予理睬，还撅着小嘴躲得远远的，妈妈将手机放在她面前，她竟一把打掉，哇哇大哭。我有些沮丧和难过，赵城也很失落。一个星期后，女儿接受了爸妈不在身边的事实，开始面对镜头了。看到她在镜头里可怜兮兮地撇着小嘴，带着哭腔说：“妈妈找，妈妈找……”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2013年“十一”凌晨5点，我和赵城驾车飞奔在回老家的高速上。带着给女儿准备的玩具、零食、托朋友从国外邮购的进口奶粉等。可是，再好的物质都弥补不了将女儿放在老家的愧疚……傍晚，我们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宝贝！哪知，小人儿并没有像以前一样，飞扑进我怀里，而是瞟了我们一眼，继续玩着手里的玩具。见女儿有了疏离，我心里无比酸楚。

一个星期后，我们回了武汉。因为女儿还在睡觉，并不知道我们走了。晚上视频时，她却在手机那边撕心裂肺地大哭，不断地喊着“要妈妈，要爸爸……”我瞬间泪雨纷飞，和赵城只能隔着电话无力地哄着。

此后，每逢节假日，我们都会回老家看女儿，有时候实在太想念，周末也会打“飞的”回去，妈妈偶尔也会带女儿回武汉小住。一年下来，光来回路费就要花掉两三万。2014年下半年，小花朵3岁多了，我本想将她接回武汉上幼儿园，然而，因为赵城被调到长沙负责一个项目，我有时也需要出差外地，根本无法保证按时接送孩子。我又向父母妥协了，将小花朵继续留在老家上幼儿园。

转眼，小花朵要念小学了，我想着手买套学区房接她回来上学。谁知，小花朵却坚决不肯离开外婆！孩子眼里的客气和疏离，让我如坐针毡。2016年，武汉的房价一路飞涨，学区房更是一房难求。妈妈劝我：依照你们的财力，即便折腾一套昂贵的学区房，孩子也读不了顶尖学校，但在老家就不同了，他们有资源，能够让孩子进最好的小学……

尽管小花朵活泼聪慧，非常适应老家，妈妈的话也非常中肯，但天天生活在思念的煎熬中，我内心非常不安和空虚。我悲哀地发现，女儿成了新型的留守儿童！过去的留守儿童，父母都是打工族，薪资微薄，难以扎根于大城市，不得不将孩子留在农村老家，而我和丈夫工作好、收入高，在大城市有房有车，却依旧遭受骨肉分离的人伦悲剧……

2016年十一，我和丈夫将小花朵接回武汉，约了小区里几个家庭一起去郊区露营。我心酸地发现，几个孩子一起玩耍时，女儿只对书本上的知识知道得比较多，而对大城市里的新鲜事物，她却知之甚少，看到别的小朋友自信又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十分羡慕，却怯怯地，不敢多说一句话。不仅如此，在和女儿相处过程中，我发现她性格敏感、缺乏安全感，还非常任性、以自我为中心……

我决定将女儿接到身边抚养！正当我为女儿张罗学区房和择校问题时，几天前，我再次检查出怀孕了！当晚回家，我小心翼翼地给父母打电话商量：“你们来武汉生活好不？顺便给我们看一下二胎，花朵上学也需要有人接送……”谁知父亲一口回绝：“我和你妈习惯了老家的圈子和生活，实在适应不了武汉。你们还是把孩子放在老家吧！”母亲更加坚定：“暂时把小花朵留在老家上学。至于二宝，生出来再想办法！”

父母的话无可反驳，可我思念女儿，简直要疯了！我该怎么办？请读者朋友帮我出个主意！

[小编发言]

随着社会压力的增加，那些在大城市打拼的“漂一族”白领夫妻，将孩子留在父母所在老家的越来越多，“新型留守儿童”正成为一种新的社会现象。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孙宏艳认为，隔代教养模式虽然能够让年轻父母没有后顾之忧，却弱化了家庭教育功能。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可替代的，如果父母不能在孩子6岁之前与之建立起亲密的亲子关系，将来极易导致孩子与父母关系疏远，甚至引发种种心理疾病。她提醒各位年轻父母一定要亲身参与到孩子的成长中。

如何解决这种困境呢？首先，国家要建立、完善专业的幼儿教养服务平台、机构和场所，出台相关优厚政策，甚至给生育孩子的母亲足够的带薪长假。另一方面，我们强烈希望有关部门切实提高家政服务水平，提高家政从业人员的素质，让年轻夫妻放心、安心，不要让这种骨肉分离、老人离家漂在大都市的悲剧再重演。读者朋友，你们还有什么高见呢？

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