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诗翻译:不可译性与补偿策略

2017-02-01 16:45郭彦娜
山西青年 2017年23期
关键词:许渊冲归化译者

郭彦娜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北京 100029

中国古诗翻译:不可译性与补偿策略

郭彦娜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北京 100029

中国的古典诗歌语言简练、意蕴深远,有巨大的文化魅力和审美价值。但是,中国古诗翻译之难也是不争的事实。本文讨论古诗译意过程中涉及的语内翻译的困难,并重点从汉字艺术、语言、意象和韵律四个方面分析翻译过程中产生的损失,提出可行的补偿策略,旨在促进中国古典诗词在西方的有效传播。

古诗翻译;不可译;补偿策略

一、引言

中国古典诗词是中国传统文学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以其深厚的文化韵味和深远的意境吸引着中西方读者。18世纪,来华传教士在其著作中就已经零星提及李白、杜甫的著名诗篇。19世纪中叶,法兰西学院汉学家德埃尔韦·圣德尼侯爵翻译的《唐诗》译集出版,标志着中国古典诗词在法国的译介开始起步,并在20世纪进入了“全面开枝散叶的生长期”(阮洁卿,2007:3)。然而,中国古诗翻译之难也是不争的事实。汉学家毕来德曾细致地探讨中国古典散文翻译的过程,他认为:“翻译同属一种语族的两种语言,似乎涉及的是文本的转换。一般来说,从意大利语或者德语翻译成法语不那么费力,因为我们懂得怎么样转换句子结构。可是,仅仅调整汉语的句子结构,很难产生好的翻译。”(Billeter,2014:84)翻译古典散文尚且不易,翻译古诗则更加困难。首先,诗歌作为一种文学体裁,以象征和音韵为基础,词语的外延和内涵在诗歌写作中得到最大的灵活运用,甚至超出语言的一般规则,使诗歌的意义具有了无限性和开放性。这些特点很难在另一种语言中得以充分发挥,因此诗歌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不可译性。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曾作如下著名断语:“诗就是翻译中丢失的东西”。法国学者伯纳富瓦(Yves Bonnefoy)也曾直截了当地评论道:“诗能够被翻译吗?不能。太多的限制我们不能够超越,太多的东西我们不得不放弃”(Bonnefoy,1990:95)。中国古诗以其简练的语言、丰富的象征、严格的韵律和与西方文化的异质性,在翻译中更容易损失诗意。

二、中国古诗的不可译性

同任何翻译一样,诗歌翻译经过理解阐释原文和目标语重现两个阶段,涉及语内翻译和语际翻译。语内翻译是翻译活动得以精确进行的初始环节,译者在理解诗歌的意义与意境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受个人经验和先在视野的限制,不同的译者带有不同的个人体验,对诗歌的理解和感知不可能完全相同。因此,理解诗歌、重构诗歌文本的初始世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于中国古诗翻译而言,历史的演变、文化的变迁和语言的内部畸变很可能成为语内翻译的干扰甚至障碍。以许渊冲翻译《诗经》为例。尘封散佚的历史、晦涩难解的古语,造成《诗经》的语内翻译的困难,要求译者具有深邃广博的知识,成为余光中所说的“学者加作家”。两千多年的《诗经》研究,在《诗经》的文字、音韵、训诂、名物、校勘、辑佚,乃至诗的背景和诗义的解释方面,都积累了大量有价值的资料,在语内翻译阶段,可为译者所利用。首先,译者需要准确理解诗经中数量众多的生僻字、通假字。如《摽有梅》中的摽,“掉落”之意,翻译为“tombé”(许渊冲,2008:16)。语内翻译失误直接造成语际翻译的失败。例如,《野有蔓草》尾句“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中“臧”字,许渊冲先生将“臧”(善,美;偕臧,言各得其所欲也)译为“藏”,因此将“nous nous plaisons”的句子误译为“Et nous cachons”(许渊冲,2008:56)。吕叔湘感叹道:“以中国文字之艰辛,诗歌铸语之凝练,译人之误会在所难免。”(吕叔湘,2009:128)。其次,译者需要熟悉上古的风俗习惯或文化典故。比如,《衡门》一诗中,“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取妻,必宋之子?”姜、子分别是齐、宋国贵族的姓,代指大户人家的贵族女子。在经过语内翻译之后,译者选择归化翻译法,处理为la grande famille和la riche famille(许渊冲,2008:96),即“名门望族”。文化差异对中国古诗翻译的影响对于西方译者而言更为显著。文化缺省、文化负载词以及地域文化下的语言认知差异都构成了中国诗歌翻译的困难。在这个意义上,乔治·穆南指出:“中国文明距离我们如此遥远,可以肯定地说,翻译中国的文学和诗歌对译者而言,失败的几率更大”(Mounin,1963:274)

在语际翻译阶段,中国古诗词的形式的不可译性主要体现在文字、语言、意象和韵律四个方面。第一,汉语主要是表意文字,法语是拼音文字,二者之间差异巨大。汉字的意象和形式美在表音文字中完全消失。例如,鲁迅在七言律诗《亥年残秋偶作》仅56个汉字中,有“苍茫”、“菰蒲”、“荒”等5个带有草字头的汉字,突出了悲凉的秋和诗人惆怅的心绪。在翻译中,要保留这种由文字所承载的意韵几乎不可能实现。第二,汉语属于分析语,单音多义,通过独立的虚词和固定的次序来表达语法意义,具有丰富的意境变化;而法语属于屈折语,严格按照词法、句法和章法组织,由性、数、格、主谓结构、时态语态等派生意义和逻辑。古诗词以“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为上,采用的语言体系是“在观物和感兴作用下呈露知觉世界的符号系统”(周红民,2012:71),往往避免虚词,仅通过简单的实词排列表达丰富的意境。在目标语重现阶段,译者很容易将简练感发的古诗语言逻辑化,包括添加主谓结构、关联词等。例如,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Seul/assis/bambous cachés/dans)弹琴复长啸(Jouer/cithare/et/longtemps/siffler)。单字翻译结果不可读,译者程抱一根据法语语言规则,加入主语、动词变位等方式将诗句“补充”完整。“Seul,assis entre les bambous,je joue de la cithare et je siffle”。诗句不可避免地被拉长,并且原诗浑然一体的诗化意境被逻辑分割。第三,意象是诗歌的基本要素,在中国古诗中表现的更为明显。诗人讲究含蓄的表达,借用意象言志寄情,所谓“意在言外”。正如袁行霈所言,“词语的情韵是由于这些词语在诗中多次运用而附着上去的,凡是熟悉古典诗歌的读者,一见到这类词语,就会联想起一连串的诗句,这些诗句连同它们各自的感情和韵味一起浮现出来,使词语的意义变得丰富起来”(袁行霈,1996:7)。比如,“柳”是传统的送别象征,《诗经·采薇》中触景生情,缘情写景,将战士出征前离别的感伤以及还乡后物是人非的哀痛一并交织融合到充满象征意味的画卷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许渊冲译为:“A mon départ/Le saule en pleurs”(许渊冲,2008:112)。在翻译这类意象词语时,译者不得不考虑到目的语读者的接受限制,选择加“pleurs”(含泪)一词,深化词义,以达到传情的效果。第四,音乐性是古诗最根本的特征。汉语的四声构成了发音的抑扬顿挫,由于语音的特征,汉语诗歌讲究“平仄律”。无论是古体诗还是格律诗,古诗的音乐性都是通过节奏和押韵表现出来。然而,“由于音美与语言本身固有属性紧密结合,从符号学的观点看,那部分仅仅依赖符号本身结构才能产生艺术效果的东西往往是不可译的”(任莺,2007)。

三、翻译中的补偿策略

中国古诗的形式、音律、意境和文化内涵在译入语中必然有损失,这也是诗歌不可译论的根本原因。不可否认,语言系统的差异导致两种语言的抗译性,然而,古今中西人类的情感共鸣和认知共通使诗歌具有绝对的可感可译性。德国哲学家施莱尔马赫提出翻译的两种方法:“或者尽量保持作者的安宁,带领读者接近作者;或者尽量保持读者的安宁,带领作者接近读者”。异化和归化是翻译中国诗歌的两种重要途径。归化法是译者带领作者接近读者,即按照目的语诗歌的规则将中国古诗进行创造性移译。诗“美”是归化法的的主旨。许渊冲所译唐诗正是归化法的典范,取一首为例:

相思Lespoisd’amour

红豆生南国 Les petits pois rouges de sang

春来发几枝 Poussent dans le sud au printemps.

愿君多采撷 Je te prie d’en cueillir toujours:

此物最相思 Ils t’apporteront mon amour.(许渊冲,2008:30)

从诗歌形式上看,译者将王维的五言绝句译为法语中的十音节诗,并采用了AABB双迭韵,读来朗朗上口。古诗的形式和意义所损失的部分,译者通过创造性的归化译法最大程度地加补偿韵律和形式,使读者能够体会到原文的诗美。许渊冲认为:“如果译诗做出一点牺牲,不那么意似了,但却在更大程度上保存了原诗的意美、音美和形美,总的看来,应该说是更忠实于原诗的,这就是我提出的三美理论”。

如果说归化法通过创造性的移译尽量还原诗美,那么异化法则是通过翻译副文本(比如注释、阐释和批评等)最大程度地还原诗“真”。异化法的以严谨的深度翻译补偿诗歌翻译中的意义损失,这也是19世纪以来法国汉学家翻译中国文学的普遍态度。当代汉诗翻译大家吴德明(Yves Hervouёt)认为:“用法语的十音节诗翻译五言诗,或者更甚者,用亚历山大诗体翻译七言诗,这样的做法对我来说很难想象。我认为译诗首要的原则是准确性,应当尽可能直译”(Coyaud,2009:20)。保罗·雅各布翻译的《登幽州台歌》采用了异化翻译法:对这首简短的古体诗,译者附了三个长注释,解释古体诗和近体格律诗的区别,幽州台的典故,“古人”和“来者”的内涵以及“天地之悠悠”的理解方式(Jacob,1983:28)。

归化法的创造性移译和异化法的深度翻译都在一定程度上补偿了中国古诗翻译中意义和形式的损失。近年中国古诗翻译常采用出版层面的补偿策略,即采取法汉对照的办法(尤其是汉语部分采用手写书法)或者附上传统书画的形式,使读者直观的感受到文字之美,通过书、画领略到诗的韵味。中国古诗的空灵简洁、含蓄凝练以及意象音韵之美很难在翻译中再现,但是译者应尽量通过补偿策略加以还原,使读者能够多方面体会到中国古诗的魅力。

[1]Billeter,Jean François.Trois essais sur la traduction[M].Paris:Allia,2014.Bonnefoy,Yves.Entretiens sur la poésie,1972-1990(M).Mercure de France,1990.

[2]Coyaud,Maurice.Anthologie de la poésie chinoise classique[M].Paris,Les Belles lettres,2009.

[3]Jacob,Paul.Vacances du pouvoir,Poèmes des Tang[M].Paris:Gallimard,1983.Mounin,Georges.Les Problèmes théoriques de la traduction[M].Paris:Gallimard,1963.

[4]任莺.浅论中国古诗英译的局限性[J].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1).

[5]阮洁卿.中国古典诗歌在法国的传播史[J].法国研究,2007.

[6]许渊冲.翻译的艺术[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06.

[7]许渊冲.精选诗经与诗意画[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08.

[8]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9]周红民.汉语古诗英译的“感兴”与“理性”[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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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0049-(2017)23-005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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