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的道路

2017-02-13 00:40阮殿文
北京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格言云南杂志

阮殿文

北京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块土壤,故乡云南赋予我生命,北京供给我必要的养分。当初促使我直奔北京的对大国之都的探知欲,如今已转化为对自我的探知与解密。

坐在位于翠湖畔的先生坡一咖啡馆,我的大脑里,一边在回放半小时前科技馆里《奥秘》杂志展位现场被学生、家长挤爆的场景,一边在回放十三年前那场没有惊起翠湖水半点涟漪的出行。是的,这次出行几乎是悄无声息的,除了当时所在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以及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亲友知晓,再没有别人。当时,在我心里,蓄满的是对大国之都人和事、景和物、过去与当下的探知欲望,在亲友心里,装满的是不解与担心。他们担心我这样一个木讷、言拙的人,离开眼前这个再安逸不过的单位,会在精英满街跑的大北京活不下去。可是,这份探知欲已经膨胀为我内心的一大梦想,远远覆盖了被我假想过无数遍的种种困苦与落魄。

于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我离开温热的云南来到了酷热的北京。

在这之前到过北京两次,但都是匆匆忙忙飘然而过,除了那条大长城和天安门城楼以及天安门前那个大广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物象不多。此次来京,因为是奔着长期生活来的,心思、心境自然有所不同,先找工作安顿下来成为首选大事。虽然在云南时有过一些报刊采写、编辑经验,但初来乍到,大报大刊是不敢去的,于是就去应聘一些没有多少关注度或是初创的报刊,结果都因待遇太低放弃了。一个月后,终无结果,回云南待了一个月,感觉北京酷暑已过,才又于九月底返京。这时,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华文化画报》杂志招聘编辑,便去应聘,来到一栋办公楼门口时,正好有一位个子高挑、衣着得体的漂亮女子走出来,走近我时,很友好地对我微笑了一下,我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对我微笑呢?毕竟我们素不相识,更何况我还是一个陌生男子。奇怪归奇怪,有人对我微笑,心里自然是愉悦的,就心情舒畅地朝约定的办公室走去。门是开着的,站在门口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帅气男子坐在办公桌前,敲了下门,男子挪动椅子转过身,微笑着请我进去。男子就是时任杂志副主编崔自默,刚从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创作中心调来任职,看得出来,他是专门等着我来的。我们没有过多寒暄,只是问了我是从哪里来的,看了我之前编辑过的报纸版面、采写文章,以及厚厚一沓发表有我的作品的文学刊物,就同意接收了。国庆收假后,我正式入职,他在递给我工作证后,像个孩子似的向我敬了个礼,一脸的灿烂笑容,让我在偌大的北京,有了一个灿烂的开头。这时我也才知道,在办公楼门口对我微笑的美丽女子,就是办公室主任王丹老师,她后来对大家说,刚在门口看见我,就知道小崔(崔自默)要的人来了。崔自默也说,你才走到门口,我就知道就是我要的人。这样的相遇,真的,一生中遇不上几次,尤其像我这样木讷的人,它让我在北京的秋天感受到了特殊的温暖,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是在北京,我感觉脚下的每一寸水泥、每一块砖石都是热的。所以,即便几个月后我离开了杂志社,我依然对崔自默先生、王丹老师心怀感激。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那一幕还历历在目,注定温暖我一生。记得我走那天,王丹老师偷偷递给我一个信封,回家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千元现金。

没过多久,遇上《中国老年》杂志和《格言》杂志北京编辑部招聘编辑,居然两家都应聘成功,思前想后,最后选择去《格言》杂志。作出决定那天,北京城特大暴雨,为了表示尊重和谢意,我没有打电话,而是骑上自行车去到位于后海的《中国老年》编辑部当面辞谢。到了那里,膝盖以下几乎湿透了。这时候,副主编刘昕老师还在挽留我,并说了待遇情况,我大概算了一下,相当于《格言》杂志的两倍,但我还是选择了《格言》,因为它的读者群主要是学生,有过两年中学教学经历的我,一直对学生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我希望自己不在讲台上时,还能以另一种形式为他们服务。不得不承认,我们的教育,“教”做得很好,但“育”几乎是空白,毕竟“育”是心灵、思想和精神层面的,没有足够思考、沉淀的人还胜任不了。就我当时的分析而言,《格言》刚好能填补“育”的部分空白,帮助孩子从心灵、思想、精神、视野等方面得到提升,我也觉得自己加入后会做得很好。带着这份自信,加上当时杂志社良好的工作氛围,我在《格言》从编辑岗位一步步做到主任编辑、执行主编。到我离开时,杂志月发行量突破了百万,成为中国期刊史上的一个奇迹。但外界并不知晓,当时十多本期刊跟在后面模仿《格言》,为什么都没模仿成功,最后都销声匿迹了?没有人知道我们是怎么熬更守夜精心编辑、打造每一篇文章和每一个导语的。更不会有人知道,为了带领团队做好内容,我的头到后来开始不停地疼痛,以至于北京编辑部团队丽江之行时,我在泸沽湖边抱着总编李彤和杂志顾问郑元绪老师(《读者》杂志创始人之一)哭了。那一夜,我们都哭了,泸沽湖都息了波涛,沉默了。

2007年底,主持完当年最后一期《格言》的编辑工作,我辞职了。我没有说我的头疼得厉害,而是找了其他借口。

出来后,想过自己做点事,就此多一点自己可以支配的时间,但条件不成熟,休整了一段时间后,进了人民日报社《人民文摘》杂志,并对杂志的封面、栏目和内容风格进行了大调整。北漂的人都知道,身在这里,不能长时间闲下来,否则每个月的房租、生活开支无法解决,更何况我们每月还要付在燕郊的房贷。但在《人民文摘》待满一年,我就不想待了,原因是突然想回云南,原单位新的领导也同意我回去。之所以有回云南的想法,是缘于奶奶病重即将去世时,我因为工作的事走不开,等我最后赶到机场准备登机时,接到的却是奶奶落气归主的电话,我当时就滑坐到地上痛哭不已。

我决定远离这个地方。

几位师友得知我要回云南,极力反对。

“好多人来北京都待不下去,没办法只有打道回府。你在这里都立稳脚跟了,还买了房,怎么还要想着回去!”时任《民族文学》杂志主编叶梅老师劝我留下。

“云南是你的故乡,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谁也没权干涉你,实在想了,就经常回去看看,但北京不一样,你要是离开了,以后要想再回来就很难了。”诗人大卫劝说道。

我最终没有离开北京,把自己关在燕郊的居所整整十九天,小区门都没出,创作完一个长篇小说后,又在朋友的引荐下进了意林传媒集团。

此生,注定跟纸质文字干上了,并认定它们也是有魂之物,当互相温暖、尊重与呵护。

恰逢这时,在北京与云南昭通籍小说家吕翼约聚,餐桌上结识《北京文学》杂志社社长杨晓升先生,有幸受邀成为《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特邀编审,一做就是两年。就是这两年,通过各位编辑从全国各重点文学期刊所发作品的精心挑选、推荐,我阅读到了这两年中国最优秀的中篇小说,也见证了这段时间国内中篇小说的整体创作实情,随后的鲁迅文学奖部分获奖作品,都来自其中。

半年后,我回《人民文摘》补离职证明,领导激动地说,杂志发行量已经有五万多份了,赶紧回来把下半月做起来。听着这个数字,我很欣慰,因为我进入时只有两三千份的量。但我还是辞别了。对这时的我来说,在哪里做都一样,只要对读者有帮助。我不能命令自己只为某一个群体服务,喜欢阅读,愿意提升的人,都值得我们为之付出。《北京文学》和《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已成为我探知另一个隐秘世界的窗口。

到了 2011年5月,我人生的一大转折点也到来了。在亲友的关心、支持下,刚刚经历了婚姻波折的我,开始走上创业之路。

按自己的思路为孩子们创办一本新刊,是我思考了很久期待了很久的事。于是,与老牌杂志《奥秘》合作的《方向》月刊在当年十月问世了,而且一问世就受到读者的青睐和追捧。但由于自身对发行业务不了解、客户沟通与拓展跟不上、后期读者服务不到位、汇款不及时等诸多原因,导致创业严重受挫,不得不在一年后把燕郊的房子卖了维持运转。办理房产过户手续时,虽然是在为自己的梦想买单,但心里还是酸酸的,有几次眼泪都要控制不住流出来了。在房子里交接水电燃气之类时,我对买主的女儿说:“你们住进来后要爱惜房子,要随时保持干净。”

“这个就不用你管了,房子卖给我,家就是我的了,要怎么住是我们家的事。”女孩语气傲慢地说。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房子已经不是我的了。在重新看了一眼两个地板设计都不一样的阳台、两个卧室、一个客厅,以及设计温馨的洗手间后,我黯然离开了这间善待过我的很多故事的房子。我也从此与燕郊断了缘分,但伤痕却在断处留了下来,偶尔触及,依然会隐隐作痛。

好在《方向》最终得以保存了下来,在经历了几次阵痛后,2016年初,终于与《奥秘》杂志深度联姻,共同打造《奥秘》系列刊,并在北京设立了编辑、运营团队,我的生活便命定在了云南和北京两地之间。

是的,北京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块土壤,故乡云南赋予我生命,北京供给我必要的养分。当初促使我直奔北京的对大国之都的探知欲,如今已转化为对自我的探知与解密。我始终提醒自己,光阴短暂,应该在有限的生命里为自己的梦想疯狂一次。困苦是过程,会让我消瘦;落魄是可能会出现的结果,但不至于让人殒命。我愿意为自己的梦想承受这份困苦与落魄。一旦扼杀了我的探知欲,摘去梦想之翅,活着就无意无趣,那跟死去有什么区别。

北漂着,生活在路上,于我,是命定的道路。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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