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面母灵猫

2017-02-16 21:07沈石溪
小天使·六年级语数英综合 2017年2期
关键词:短尾柏树阿妈

沈石溪

土娃平稳地扣动用一枚虎牙做的木弩扳机,野牛筋绷成的弩弦“铮”地发出一声颤响,金竹箭像一条用太阳光搓成的线,穿向一丛盖满雪花的灌木。平静的灌木丛突然炸了,雪块迸溅,枝断叶落,一只雪雉冲天而起,咯咯咯咯,岑寂的山野响起一串惊骇绝望的啼鸣。雪雉拖曳着长长的五彩尾羽,越飞越高,似乎就要融化在一片耀眼的阳光里了,突然间又笔直地坠落下来,像颗彩色的流星,“訇”地砸在雪地上,宝石蓝的羽翼扑扇了一阵,便僵然不动了。

金竹箭不偏不倚穿透了雪雉的胸膛。

土娃咧开嘴笑了笑,很满意自己的箭法。他捡起雪雉,继续朝巨犀谷走去。

他要到巨犀谷去猎杀那只母灵猫,雪雉不过是半道上顺手捡的便宜,或者说是它自己撞到他的弩箭上来了。

一个月前,他就发现了母灵猫的窝。那窝是在一棵快枯死的大柏树底下的一个土洞里。当时他没惊动母灵猫,因为母灵猫刚生了三只小猫崽,肉团团粉嫩嫩光溜溜,身上还没长毛,眼睛也还没睁开,这时候如果一箭把母灵猫射死,三只小猫崽也会死掉的。这有点像杀鸡取卵,太可惜了。他决定让母灵猫再活一个月。吃了一个月奶的小灵猫,身上已长出半寸长的绒毛,眼睛睁开了,还会蹒跚行走,捉回家去,用稀粥拌鱼肉泥,就能养活。这样,不仅母灵猫身上那坨珍贵的灵猫香能换一笔可观的钱,三只小猫崽也能拿到集市上去叫卖哩。这有点像放长线钓大鱼。

土娃急需要钱。他三岁时,阿爸生病去世了,家里一贫如洗,阿妈到遥远的省城昆明去做保姆,把他留在山寨的爷爷身边。十二年过去了,阿妈每月都寄钱回来,人却没回过山寨。土娃想念阿妈,半个月前给阿妈去了封信,说等放了寒假要到昆明去找阿妈。阿妈当然会高兴他去的,等收到阿妈回信后,他就要坐长途汽车上路啦。车票挺贵的,全指望那窝灵猫了。

还离得老远,土娃就瞧见柏树洞前有个小黑点在蠕动。柏树洞前是一块白皑皑的雪坪,小黑点格外显眼。他很好奇,蹑手蹑脚走近了去看,原来是只小猫崽,浑身长着一层淡灰和淡褐驳杂的绒毛,那根灵猫特有的长尾短了一截。短尾猫崽在雪地里哆嗦发抖,咪喵咪喵朝树洞哀叫着。

土娃心里一惊:莫不是母灵猫发生了意外,其他两只小灵猫也失踪了?那自己岂不是白来一趟?他匍匐着绕过一丛灌木,来到柏树洞正前方,揉揉眼睛仔细望去,树洞口像是有只花面猫脸在晃动,母灵猫在窝里。这是怎么回事?他很纳闷。要知道,刚刚长着一层绒毛的小猫崽生命还很脆弱,经不起冻,离开了温暖的窝,离开了母灵猫温暖的怀抱,独自待在冰天雪地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冻僵冻死的。

也许,这是只淘气的猫崽,从窝里溜出来玩耍的,土娃想。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想似的,短尾猫崽四条娇嫩的腿踩着雪,走到柏树前,毛茸茸的小脑袋朝前拱动着,竭力想钻进树洞去。

哦,母灵猫应该很快会伸出一只前爪,迫不及待地把短尾猫崽搂进怀去的,顺势还会用温热的舌头舔舔短尾猫崽背脊上凌乱的毛。不晓得为什么,土娃对这种母子间的亲昵举动总看不顺眼,总觉得扎眼,总觉得心里头有点别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滋味。他把头扭开去,从背后蛇皮箭囊里抽出一支金竹箭,扣在弩槽上。等母靈猫把短尾猫崽搂进窝去后,他要瞄准母灵猫的眼窝射它一箭,然后把三只小猫崽捉进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这场狩猎就算结束了。这容易得就像到鱼塘里去钓鱼。

“咪喵——”短尾猫崽尖叫了一声。

土娃抬眼望去,真是奇了怪了:母灵猫并没有把冻得浑身发抖的短尾猫崽搂进窝去,恰恰相反,母灵猫的嘴粗鲁地朝前一顶,把半个身体已钻进树洞去的短尾猫崽又生硬地顶出洞来。母灵猫似乎还嫌不够,倏地从树洞蹿出来,一口叼起在雪坪上打滚的短尾猫崽,奔到柏树右侧一个雪坑前,一甩脑壳,噗,短尾猫崽被抛进坑去。母灵猫用前爪在雪坑边踢蹬着,雪尘飞扬,泻进坑内,像是要把短尾猫崽活埋掉。

土娃条件反射般地想到,短尾猫崽不是这只花面母灵猫的亲生崽。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曾在这条山沟里仔细搜索过,并没发现第二窝灵猫。他了解育崽期的母灵猫的脾性,它们疑心极重,根本不讲同类情谊,瞅见别窝的猫崽,会偷来当食物吃。要是短尾猫崽不是花面母灵猫的亲生崽,恐怕早就被咬死了。他再往柏树洞窥望,洞口没了堵塞,浅浅的树洞里一览无余,洞内有两只小猫崽互相用爪子扑击嬉闹。其中一只长着一副白耳廓,另一只长着一条漂亮的金环尾。他记得很清楚,花面母灵猫一胎生了三只小猫崽,可以肯定地说,被抛下雪坑的短尾猫崽是花面母灵猫的亲生崽。

雪尘把短尾猫崽盖掉后,花面母灵猫抬起头来,朝高耸入云的日曲卡雪峰号叫了两声,扭头跑回树洞。它的号叫声干涩嘶哑,神情悲哀,显得疲惫不堪。

短尾猫崽咪喵咪喵地在雪坑里惨叫,挣扎着从雪尘里钻出来,奋力往上攀爬。

花面母灵猫蹲在柏树洞口,不时发出一声如泣如诉般短促的干号,却并没有重新把短尾猫崽叼回窝去的意思。

这纯粹是一种遗弃,一种变相的虐杀。

天底下果真有遗弃亲生崽的母亲!

土娃端起弩,瞄准母灵猫的眉心。他丝毫没有狩猎的快感,心里激荡着一股仇恨,仿佛母灵猫是个背信弃义的敌人。他要一箭射穿它的脑壳,还要用匕首剖开它的胸膛,看看那颗母性的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土娃看见,母灵猫一双绿莹莹的猫眼里,流动着凄愁与哀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是个很地道的小猎手了,他从十二岁起就跟着爷爷闯荡山林,熟悉各种野兽的生活习性。他曾听爷爷说过,在难以找到食物的冬季,母兽有时会抛弃幼崽。

看来,他现在面对着的就是这种现象。

白雪覆盖了森林和草原,鼠类都躲藏在幽深的地洞里享用着秋天积蓄的浆果,不轻易出来。蛙类蛰伏在雪层下的石洞或岩缝间,要等春暖花开才会醒来。对哺乳期的母灵猫来说,冬天是一个冷酷的季节,是饥荒和难关。土娃想,花面母灵猫一定是竭尽全力也难以找到充裕的食物,眼看无力养活三只小猫崽,只好忍痛割爱,舍掉一只,减少一张吃食的嘴,以保证其他两只小猫崽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季。

瞧母灵猫,肩胛耸露,瘦骨嶙峋,神情沮丧。土娃想,它一定是出于被迫无奈才把短尾猫崽抛进雪坑的,要不然的话,可能全家都要饿死。他想象着母灵猫在决定要舍去短尾猫崽时,心里一定像刀剜似的疼,它是咬紧牙关、狠起心肠才把短尾猫崽逐出窝的,它的心在哭泣,它的心在滴血。

当年阿妈把他留在山寨的爷爷身边,只身背井离乡到昆明去当保姆,不也是因为日子过得太难了吗?听爷爷说,阿妈临离开山寨那天晚上,泪水淋湿了半个枕头。

土娃忘了自己是来狩猎的。他可怜短尾猫崽,也有点同情花面母灵猫。他想,如果有足够的食物,花面母灵猫说什么也不会抛弃亲生崽的。儿是娘的心头肉,这话同样适用于有灵性的动物。

短尾猫崽歪歪倒倒,好不容易爬出了浅浅的雪坑。它细得像银线似的猫须被冰镇得弯曲了,紫黛色的鼻梁顶着一坨雪,又滑稽又可怜,身体弓得像只球,咪喵咪喵叫着,蹒跚地爬向树洞。

它在呼喊阿妈,它幼小脆弱的生命在祈求得到保护。在它还没有经历过风雨的稚嫩心灵中,阿妈是神圣的天使,是温饱的源泉。它直到死也不会相信,慈爱的阿妈会狠心抛弃它。它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朝窝里爬,就要朝阿妈的怀里钻。

霎时间,土娃心里难受得像有一条蛇在爬。他咬咬牙,从背上卸下那只花翎雪雉,用力朝前抛去。雪雉在空中划出一道五彩弧线,落到柏树洞前,鲜艳的羽毛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他不忍心看着母弃子的悲剧在自己面前上演。他是想让花面母灵猫扭曲变形的母爱在得到食物后能恢复正常。

花面母灵猫在洞口晃了一下,嗖的一声蹿出来,一口叼住雪雉脖子,一眨眼又钻回窝去。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美食。

这时,短尾猫崽终于爬回柏树洞口,细柔的爪子顽强地抠住裸露在地面的树根,一点一点地钻进洞去。

花面母灵猫没再凶狠地把短尾猫崽顶出洞来。母子又相认了,短尾猫崽又有阿妈了,残缺的家庭又团圆了。树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土娃猜测,那是灵猫一家子在欢腾忙碌。他咧开一对虎牙,笑了。

有了充裕的食物,感情也就充沛了。

土娃忘了此行的目的,收起弩箭,悄悄離开了巨犀谷。

翌日,土娃收到了阿妈的来信。信的开头,阿妈照例写了一段思念的话,然后说:“……我的孩子,你从小生活在山寨,不会习惯城里的生活。你十五岁,才读六年级,城里的孩子像你这个年纪,都读中学了。山寨的教学质量和城里不能比,你现在迁到城里来,起码要留一级学习才跟得上,十五岁的孩子读五年级,会被人取笑的。你的弟弟今年十一岁,已经是五年级学生了。再说,阿妈住房也不宽敞,你继父脾气也不太好,阿妈真的很为难。土娃,你能原谅阿妈吗?”

信中还夹有一张照片,是阿妈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合影。那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土娃捏着照片在小圆镜前与自己的形象比较了一番,一个白生生像嫩葱心,一个黑黢黢像土坷垃;一个水灵灵像盆中花,一个粗糙糙像树疙瘩。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想为难阿妈,就放弃了去昆明的念头。

可他是多么想生活在阿妈身边啊!

老天爷又下起了雪,土娃背着木弩顶风冒雪去巨犀谷。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短尾猫崽的命运牵着他的心。雪雉吃完了吗?花面母灵猫吃掉雪雉后,在风雪迷漫的坏天气里,万一又找不到食物,会不会旧病复发再把短尾猫崽逐出窝去?

土娃这次给花面母灵猫带去的,是一串用铁丝捆绑住脚的活老鼠。这是他用捕鼠笼子在谷仓里逮住的,共有五只。灵猫爱吃老鼠,活老鼠鲜美可口,小猫崽吃了会长身体呢!

他打算源源不断地给这家子灵猫送些食物,坚持到春天。春天一到,对母灵猫来说,巨犀谷就成了丰盛的食盆,就不会再有饥饿,也就不会有被饥饿逼出来的狠毒与残忍。

他做梦也没想到,短尾猫崽又被丢弃在柏树洞右侧的那个浅雪坑里。它浑身沾满雪花,虚弱得像条毛毛虫。它翕动着小嘴,却发不出咪喵咪喵的叫声,它已饿得叫不出声了。它还在竭力往上爬,四肢显得有些僵硬,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被凛冽的山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它勉强爬出雪坑,小脑袋无力地耷拉着,歇一会爬一步,朝柏树洞爬去。

花面母灵猫表情冷漠地蹲在树洞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雪雉又肥又壮,少说也能维持这家子灵猫两天的生计,不可能这么快又陷入饥荒的。也许这家子灵猫胃口特大,食欲特旺,早把雪雉吞吃干净,又笼罩在饥饿的阴影中了,土娃想。

唉,万恶饿为首!

他赶紧将那串老鼠扔过去。

五只老鼠互相牵拉着,这个要往东,那个要往西,结果乱得一团糟,谁也跑不掉,在雪地里互相埋怨噬咬,叽叽吱吱,唏唏嘘嘘。

花面母灵猫蹿出洞来,叼住铁丝,把那串老鼠拽进窝去。

土娃看见,比起两天前来,花面母灵猫憔悴的神情已缓和多了,肚子也不再瘪得厉害,身体似乎也壮实了一些。

就在花面母灵猫出洞叼老鼠的时候,短尾猫崽已钻回柏树洞去了。

好了,土娃想,有了食物,花面母灵猫应该又会重新接纳短尾猫崽了。

树洞里传来老鼠绝望的吱吱声,传来小猫崽慌乱而又兴奋的号叫。

就在这时,短尾猫崽咕噜咕噜从柏树洞里滚了出来。母灵猫那张花脸呈现在洞口,胡须上翘,嘴角微撇,一副厌恶的表情。土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花面母灵猫已不缺食物了,已没有饥饿了,怎么还要把短尾猫崽推出窝呢?

短尾猫崽倒在雪地里,两只眼睛已失去神采,四肢踢蹬着,已奄奄一息。

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土娃真恨不得揪住母灵猫的脖子,人眼瞪着猫眼问它个明白。

或许,这只花面母灵猫是个天生缺乏母性的家伙!

土娃正想着,一只大灰鼠从树洞里逃了出来,一只鼠脚断了,鲜血淋漓,大概是想猫口逃生,情急之中自己咬断了自己的脚。三只脚的大灰鼠在雪地上趔趄奔逃。花面母灵猫蹿出洞来,却并不立即扑向大灰鼠,而是扭头朝树洞发出一声悠长的叫唤。小猫崽白耳廓和金环尾应声而出,兴致勃勃地追逐着在风雪中仓皇逃窜的大灰鼠。

大灰鼠断了一只脚,逃不快,很快被白耳廓和金环尾堵在中间。大灰鼠吱吱叫着,凶狠地摆出一副困兽犹斗的架势。白耳廓和金环尾胆怯得全身绒毛竖立,不敢上前。花面母灵猫饶有兴趣地蹲在一旁观看,喵喵喵地用沉郁的叫声催促助威。好一场猫捉老鼠的演习与游戏。

大灰鼠的断肢滴着血,疼痛难忍,朝前做了个扑咬的假动作。拦在前面的白耳廓惊叫一声躲闪开,大灰鼠趁机斜刺冲出包围圈。金环尾喵地号叫一声扑过去,一口咬住大灰鼠的尾巴,大灰鼠猛地扭过身来,白森森的鼠牙朝猫脸咬去,金环尾吓得赶紧放掉鼠尾,跳回母灵猫身边。母灵猫呼地扑过去,一爪击在大灰鼠头上,大灰鼠立刻晕倒在地。

白耳廓和金环尾一个叼鼠头,一个叼鼠尾,兴高采烈地将大灰鼠往窝里拖。进洞时,白耳廓滑了一下,花面母灵猫立刻用爪子扶住它的腰。

这时,倒在雪地里的短尾猫崽喵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金环尾好奇地扔下大灰鼠,跑到短尾猫崽身边看稀奇。花面母灵猫赶过来,叼住金环尾的后颈,头也不回地钻进树洞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层层落在短尾猫崽身上,像盖了层白的纱布。

可恶的花面母灵猫看也不看短尾猫崽一眼。

土娃的血一个劲地往脑门上涌。他明白花面母灵猫为何要抛弃短尾猫崽了,不完全是因为崽太多养不活,也不完全是因为天寒地冻难以找到糊口的食物,而是为了汰劣留良。

花面母灵猫一定觉得短尾猫崽太瘦、太弱、太丑,即使养大了也白搭,很有可能成为别的食肉猛兽的精美点心。嫌它没出息,所以遗弃了它。

短尾猫崽与白耳廓和金环尾相比,确实差距很大。短尾猫崽毛色灰暗,神情呆滞,死氣沉沉;白耳廓和金环尾毛色鲜亮,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短尾猫崽瘦得皮包骨头,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白耳廓和金环尾圆滚滚、胖嘟嘟,体格比短尾猫崽壮实了整整一圈。

最显眼的区别在尾巴上。灵猫的威风有一半靠那条比身体还长的环斑长尾,捕捉猎物时就像鞭子和绳索。白耳廓和金环尾就有标准的威风凛凛的长尾,但短尾猫崽的尾巴却短得像兔子尾,一点都不中看。

在花面母灵猫的心目中,短尾猫崽是废物,是垃圾,是次品,它一定觉得花费心血把它养大得不偿失,是亏本的生意。它宁可将本应平摊的三份心血收缩精简为两份。数量是减少了,但质量却大大提高了,可以把白耳廓和金环尾养得更好。

土娃咬紧牙关,端起了弩。他右手的食指扣住扳机,虎牙做成的扳机已绷紧到极限,只要再加重一丝力,金竹箭就会从弩槽呼啸而出,带着仇恨,带着憎恶,带着侠义,带着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悯,洞穿花面母灵猫的胸膛。他射击的角度十分适宜,他很小就能一箭射落飞鸟,他这一箭出去,绝不会落空的。他要在花面母灵猫垂死挣扎时,当着它的面把白耳廓和金环尾弄死,用长刀剁下它们的猫头!他要让它明白,它其实是个最糟糕的势利眼,最不称职的母亲,它认为有出息的并且宠爱着的两只小猫崽其实是一对短命鬼。

花面母灵猫还蹲在树洞口,对迫在眉睫的危险毫无察觉。

花面母灵猫,你真是势利得让人作呕!你怎么就肯定其貌不扬的短尾猫崽长大后一定没出息呢?人是会变的,猫也是会变的。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山窝里会飞出金凤凰,你大错特错了!

土娃的手在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突然,他垂下手,收起了弩箭。他觉得一箭射穿花面母灵猫的胸膛虽然痛快,却失去了复仇的意义。母灵猫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没什么意思。对付势利鬼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后悔,痛心疾首地后悔,痛哭流涕地后悔。

他背起木弩,走出灌木丛。母灵猫被响声惊动了,倏地缩进洞内。他咯吱咯吱踩着雪,走到柏树前,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已快冻僵饿死的短尾猫崽。他用自己温热的脸颊摩挲着短尾猫崽冰凉的额头。他手掌上的热量传导给了它,小家伙苏醒过来,喵地轻轻叫了一声,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腕。

这是一种依恋与呼唤,他心里涌起一片温柔。

他晓得,花面母灵猫正在黑暗的树洞里惊恐不安地盯着他。他解开衣襟,将短尾猫崽藏进温热的怀里。他攥紧拳头朝树洞挥了挥。他要把短尾猫崽带回家去,用新鲜的鱼虾和泥鳅喂它,让它的毛色泛出金属般的光泽,把它养得壮实健美。他还要用活老鼠做训练的靶子,教它蹿高跳远,教它擒敌觅食,教它在树林里独立生活,把它培养成灵猫中的豪杰与英才。等到秋天日曲卡山麓枫叶如火如荼时,他要把已长大成材,出落得顶呱呱的短尾猫崽再带到巨犀谷来。哦,那时候,花面母灵猫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会目瞪口呆,自己所遗弃的原来是宝贝。在俊美得无与伦比的短尾猫崽面前,让它羞死愧死!

势利鬼终将得到报应。

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的,只要努力,山窝里会飞出金凤凰的,他对此充满信心。土娃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巨犀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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