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我的名字叫“妈妈的婚前秘密”

正平

乔丽华，是北京一名普通职员。年轻貌美的她原本有一段美好的恋情，但未婚夫在一次车祸中当场殒命。她坚持生下腹中胎儿，给他取名乔乐。

乔丽华和父母一致选择了隐瞒真相。乔乐6岁，乔丽华再婚，她忍痛把儿子留给父母；乔乐7岁，她生下女儿，更没有时间陪伴儿子，她能读懂儿子的眼泪和委屈，却不敢相认；乔乐12岁，母亲去世父亲病重，她把儿子寄养到表姐家，仍然不敢说出真相……她以为自己还有大把时间来弥补儿子，直到2016年10月15日，15岁的乔乐以青春为祭，给了母亲致命一击……

守住婚前秘密：将私生子寄养表姐家

2007年2月，29岁的乔丽华终于与邓勇相亲成功。两人均为北京人，邓勇大乔丽华1岁，北京理工大学硕士毕业，是一名工程师。8月8日，在婚礼当天，婚车抵达前，乔母如释重负地对女儿说：“以后好好过。别担心乔乐，我们会善待他。”

乔母话音刚落，6岁的乔乐一路小跑过来。他身着小燕尾服，仰着脸对乔丽华说：“阿姨，你今天太美了，我给你拍照。”说着，乔乐举着玩具相机，双手假装按快门。乔丽华笑起来，心却有一丝刺痛。

乔丽华身高1.67米，毕业于北京联合大学，是京港地铁公司的管理人员。她眉目如画，工作稳定，就是因为乔乐，恋爱频频受挫。一个叫她阿姨的孩子，为何成了爱情障碍？一切还要从头说起……

2001年6月，大学刚毕业的乔丽华，被查出怀孕两个多月。男友张旭是山西大同人，在北京一所民办高校教书。两人是大学校友，相爱三年，感情深厚。张旭参加工作刚一年，身边无积蓄，没钱在北京买房。两人决定租房结婚，顺利将宝宝生下来。为省钱，张旭自己动手装修婚房，计划装修完工，就与乔丽华领证结婚。

10月27日晚上，张旭骑电动车去商场给女友买防辐射服，因为疲勞过度，回家时连人带车撞到了西三环路边的隔离墩，脾脏、肝脏破裂当场身亡。乔丽华肝肠寸断。乔母与女儿摊牌：“现在张旭走了，肚里的宝宝不能留。”乔丽华万般不舍，她含泪告诉母亲：“宝宝与我连心，我要将他（她）生下来。”父亲乔文化急了：“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到时你生下来的不是孩子，而是一颗炸弹，我们一家人的生活都会不得安宁。”在父母胁迫下，乔丽华随二老来到海淀区妇幼保健医院做人流。医生为乔丽华做过全面检查后，告诉他们：“胎儿快7个月了，强行引产孕妇有生命危险。而且孕妇的子宫壁薄，引产很可能终生不孕。”这番话，成了胎儿的免死金牌。

随后乔丽华请假在家秘密养胎。2001年12月23日，乔丽华诞下一个健康男婴。孩子降生期间，乔文化辗转与张旭的父母取得联系，希望对方将孩子接走。张家父母年过六旬，丧子之痛击垮了他们，拒绝了乔文化。乔文化夫妇只好说服女儿，一家人对外统一口径，声称孩子是乔丽华从海淀公园捡回的弃婴。乔文化给孩子取名乔乐，并办理了收养手续。

私生子的存在，给乔丽华带来很大的心理阴影。担心婚后乔乐身份会曝光，她对爱情很消极。一晃5年过去，乔家父母不得不用眼泪威逼女儿走进相亲市场。如今，满心沧桑的她终于与邓勇顺利成婚……

乔丽华的婚房位于丰台区，乔乐与姥姥姥爷住在海淀区。为弥补心中愧疚，婚后乔丽华经常回娘家看望乔乐：她给儿子煲汤、做酸奶；儿子的床单被套，她每个月消一次毒……乔丽华的爱心感动了邓勇：“乔乐很不幸，但遇到你又是幸运的。”乔丽华没有接话，以微笑掩饰内心的慌乱。

2008年6月，乔丽华与邓勇的女儿邓贝贝降生。邓勇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幸福中，给贝贝穿的用的都是最高档的……好几次从梦中醒来，乔丽华看见女儿含着奶，甜甜地睡在自己怀中，她就不由想起乔乐。儿子降生后没吃过一天母乳，从小体弱多病；而今儿子已7岁了，却从未享受过父爱和正常的母爱。想到这些，乔丽华默默流下眼泪……

有了女儿后，乔丽华回娘家的次数明显少了。乔乐经常在电话里问：“阿姨，你什么时候过来？”乔丽华眼眶湿润，言不由衷地解释。邓勇问妻子：“你怎么一接乔乐电话就抹眼泪啊，他惹你生气了？”丈夫岂知自己双面妈妈的真实身份？岂能体会双面妈妈内心的撕裂？担心丈夫起疑，乔丽华只好回答：“看着女儿幸福，我想起乔乐的孤苦，心里不好受。”

一晃到了2013年，乔乐的身世被乔丽华和父母风雨不透地瞒了12年。这年5月，乔母突发心梗离世，乔文化承受不住丧偶打击，糖尿病恶化。料理完老伴后事，乔文化要求女儿：“我现在没能力抚养乔乐了，你把他接走吧。”乔丽华被迫与丈夫商量此事，邓勇却态度明确：“乔乐只是你收养的弃婴，我宁愿出钱请人照顾，也不愿让他来家里生活。”

乔丽华不敢点破乔乐的真实身份，只得向表姐陈艺园求援。陈艺园的儿子已上大学，她和丈夫没什么负担。了解到乔丽华的难处，陈艺园答应帮这个忙。5月27日，乔丽华将乔乐送往表姐家。看着儿子哭着走进陌生家庭，乔丽华的心碎了一地……

私生子出走寻亲：妈妈我究竟该如何存在

乔丽华与丈夫商量：“我想负担乔乐每月1000元生活费。”邓勇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乔文化退休前是中学教师，每月也从退休金中拿出1000元负担乔乐。此后乔丽华将心分成三瓣：照顾女儿和丈夫；每星期陪父亲去医院；隔三差五探望乔乐。好在陈艺园夫妇善待乔乐，这让她疲惫中感到欣慰。

2014年9月，乔乐升入初中。入学不久学校要统计父母信息，乔乐只好空白交上去。老师当着同学的面询问，乔乐只好说：“我不知道。”此后，班上有的同学排斥他，有的拿他的身世取笑。10月16日，乔乐与班上男生打篮球，不慎将一个男生撞倒。对方起身就是一拳：“你妈肯定是歌厅里做小姐的，生下你这个没教养的野孩子！”饱受身世折磨的乔乐，像头暴怒的小雄狮，用篮球将对方的鼻子打破了。

班主任打电话将乔丽华叫到学校，乔丽华只能重复谎言。班主任唏嘘不已：“原来是这样啊，以后我决不容许有人再欺负乔乐！”回家路上，乔乐问乔丽华：“阿姨，我父母到底在哪啊？”乔丽华随口敷衍：“听说他们好像在上海，具体地址我也不清楚。”从此，“上海”两个字刻在了乔乐心里……

为弥补心中愧疚，乔丽华第一次接儿子回家团聚。中饭后，贝贝扎在乔丽华怀里撒娇，邓勇用下巴蹭女儿脸蛋，一家人其乐融融，反衬出乔乐内心的凄凉。他来到阳台，用口琴吹起《世上只有妈妈好》，落寞的眼神让人心疼。两天后，乔丽华送乔乐回表姐家，他倚着门框依依不舍，眼里全是泪，乔丽华清晰看见儿子心底的伤痕，她的心又一次滴血……

随着年龄增长，对父母的思念在乔乐心中疯长。一天，他在本子上描摹想象中父母的模样，然后问乔丽华：“阿姨，你觉得哪两张最像我父母？”看着40多幅画像，有那么一瞬间，乔丽华真想道出一切的真相。然而想起可能带来的恶果，她只好噤声。

2015年3月，乔乐从电视里了解到：成都一位13岁的留守男孩，扒火车去广州找打工的爸爸妈妈。尽管弄丢了地址和电话号码，但辗转十多天，他还是在好心人帮助下找到了父母。喬乐也决定远赴上海寻亲。他每天早餐减半，将省下的早餐钱藏进抽屉……7月13日，陈艺园下班回家，看见乔乐留在茶几上的字条：“陈阿姨，我去上海找爸妈了。”她惊惶打电话告知表妹。

原来，经过4个多月秘密筹划，乔乐节省下345元早餐钱。学校放暑假后，他买了一张北京开往上海的最便宜的火车票。担心行动受阻，7月13日，趁陈艺园夫妇去单位上班，他留下字条离家出走。

没有父母的任何信息，乔乐站在车水马龙的上海街头一筹莫展。无奈之下，他找了一块干净的纸板，用彩笔写道：“我叫乔乐，14岁，出生3天被父母遗弃在北京海淀公园。我耳后有块拇指大的红色胎记。听说父母在上海，我从北京过来寻亲。”他当活体广告，顶着烈日穿行在火车站周围的大街小巷……

乔丽华得知儿子离家出走，连夜订了开往上海的高铁票，向当地警方求助。警方通过调取车站监控、民警巡逻等方式，于7月18日在虹桥区一处地下通道，找到了流浪4天的乔乐。他双眼红肿，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浑身散发刺鼻汗味。乔丽华一把搂住儿子，哭着问道：“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阿姨几乎死了一回！”

乔丽华准备带儿子回北京，乔乐拒绝了：“我要留在上海找父母，直到找到他们为止，哪怕死也要死在这里。”母子俩在街头拉锯起来。又急又气的乔丽华没辙了，只好说出乔乐的真实身世，乔乐震惊了：没想到这个叫了14年的阿姨，竟是自己的亲生妈妈！自己千里寻亲，原来妈妈就在身边！他震惊过后是不解和愤怒：“你为什么不接我回家？为什么不认我这个儿子？”乔丽华向儿子忏悔：“对不起，妈妈有苦衷。要是你出生就曝光身世，我和姥姥姥爷被别人耻笑不说，妈妈一辈子也没有幸福。”乔乐向妈妈提出要求：“到北京我就要回你身边生活！”“给妈妈两个月的时间，我先让你邓叔叔有个心理缓冲。”乔乐懂事地点了点头。

返回北京，乔丽华旁敲侧击探听丈夫对女性有私生子这件事的态度，邓勇厌恶道：“有些错误女人不能犯，一犯就万劫不复。”乔丽华又假意向丈夫讲述：“我同事的妹妹年轻不懂事，婚前生下个孩子，现在丈夫知道了。不仅原谅了妻子，还将私生子接回家。”邓勇嗤之以鼻：“这个男人没血性，我看不起他。”邓勇收入高，在家里说话有绝对权威。几番试探下来，乔丽华暂时打消了接儿子回家的念头。

9月3日，乔丽华忍痛告诉儿子：“邓叔叔现在还不能接纳你，妈妈强行接你回家，家里估计要闹翻。要是妈妈离婚了，哪有能力保护你！再等段时间吧！”妈妈的家离自己很近，只有6站地、12公里，可自己回家的路千山万水！乔乐黯然啜泣……

青春祭：15岁少年以死谏母惊恸京城

乔乐升入初二后，见班上很多男生骑山地赛车上学，很是羡慕。乔丽华花900元给儿子买了一辆，向邓勇谎称是网购抽奖的奖品。乔文化经过一年多康复，每天注射胰岛素，糖尿病得到控制。老人心疼外孙，经常过去看望乔乐。妈妈和姥爷的温暖，依然无法稀释乔乐回妈妈身边的渴望。

2015年10月，乔乐突然低烧、流鼻血，浑身关节酸痛。乔丽华得知后，慌忙带儿子赶往北京协和医院。经骨髓穿刺检查，乔乐被确诊为粒细胞性白血病。乔丽华给儿子配型，但6个点位仅2个相符，不符合捐髓条件。院方了解到乔乐弃婴身世后，积极为他寻找配型。11月5日，中华骨髓库为乔乐在成都找到了匹配骨髓，乔丽华喜极而泣。

面对30万手术费，乔丽华打算向丈夫透露儿子的真实身世，但转念一想：以丈夫的性格，到时兴许婚姻保不住，甚至会害死儿子。挣扎中，她含泪哀求丈夫：“乐乐到了濒死边缘，将家里6万元积蓄拿出来救他好吗？”邓勇不太情愿：“万一以后家里遇到事怎么办？”乔丽华干脆跪在丈夫面前：“我这是替乔乐下跪，救他一命吧。”妻子这般求情，邓勇只好答应。

就在乔丽华为儿子的手术费奔走时，父亲将一张银行卡交给她：“里面有12万元，是我这些年的养老金，拿去给乐乐治病吧。”乔丽华哭了：“爸爸，对不起！我拖累了你！”乔文化摇摇头：“只要孩子闯过这一关，我天天喝粥也愿意。”陈艺园夫妇也与乔乐产生了深厚感情，主动资助2万元。

眼看还差10万的缺口，乔丽华将父亲的房产证抵押给银行，贷款10万元，终于凑齐了30万元手术费。12月1日，乔乐进麻醉室前哀求乔丽华：“如果我能活着，你就接我回家好吗？”乔丽华含泪应允。手术之后，乔乐的血液DNA与供体的DNA契合完好，未出现明显排异、感染等症状，身体一天天好转。

一个星期后，邓勇无意从妻子包里翻出了房产抵押协议书，他不解道：“你为了救他把父亲的房子都抵押了？”乔丽华小声解释：“乐乐出生3天我将他捡回家，如今早已情同母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这笔钱你自己还，别拖累我和女儿！”他从乔丽华那里收回工资卡，说以后每月出2500元养女儿，其余归自己支配。乔丽华颇感凄凉。

12月17日，乔乐准备出院。见来接自己的是陈艺园，他问乔丽华：“你忘了手术前的约定了吗？”乔丽华不敢看儿子的眼睛：“现在妈妈接你回家，自己也会无家可归。”乔乐只好黯然跟着陈艺园走了。

出院后，乔乐每天服一大把药物，还定期接受化疗治疗。看着妻子为乔乐忙前忙后，邓勇大发脾气：“干脆你与乔乐在一起，我带贝贝生活算了。我不反对你救一个外人，但不能影响一家人的正常生活。看看现在，乔乐给咱们家带来多大麻烦！”乔丽华骂丈夫冷血。邓勇拍着桌子说：“我冷血，乔乐会有今天？”此后，夫妻俩摩擦不断。

2016年5月，乔丽华上网时，不小心登录了丈夫的QQ号。QQ上，丈夫频频向一位女性诉说家事，说不知婚姻还能走多远。乔丽华顿感婚姻危机呼啸而来。她深爱丈夫，不想因儿子婚姻破碎，不忍女儿生活在单亲家庭。于是，她推心置腹与丈夫交心：“咱们都人到中年，成个家不容易，别让外来因素影响夫妻感情。”邓勇尴尬点点头。为让丈夫心理平衡，乔丽华不再在他面前提乔乐，探望儿子的次数也明显减少。她宽慰丈夫：“爸爸就我一个女儿，他百年后那套三居室归我所有，10万元没什么。”邓勇的心渐渐回暖，删除了那位女性的QQ号。

在此期间，乔乐多次催妈妈接自己回家，每次乔丽华都编织借口搪塞。几次化疗下来，乔乐的头发眉毛脱光了，瘦成皮包骨，手臂的皮肤像纸一样薄。乔丽华一次次与自己进行心灵战争，其中的煎熬与心碎，痛过千百次的烈火焚身。

10月15日，乔乐问妈妈：“给我确切时间，你到底什么时候接我回家？”乔丽华忍痛与儿子摊牌：“你虽没进家门，但妈妈对你的爱不会少。等你18岁时，妈妈再公开你身份，接你回家好吗？”乔乐起身往外走：“我自己去向邓叔叔说明身世。”乔丽华拦住儿子：“你这是将妈妈往绝路上逼！”乔乐爆发了：“为什么生下我？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最爱的是自己，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家庭。我恨你！”说着，他将妈妈推了个趔趄。乔丽华情急之下，扬手扇了儿子一巴掌。就是这一巴掌，打碎了乔乐的最后一丝希望。当天下午，乔乐负气来到姥爷家。趁乔文化下楼遛弯，他用姥爷注射胰岛素的注射器，往自己动脉里注入空气，导致血管栓塞身亡……

儿子凄惨离世，乔丽华两次昏死过去。乔文化也老泪纵横：“乐乐，姥爷好后悔，不该让你来到这个世界。”邓勇从岳父话里听出了端倪，对乔乐身份的怀疑愈演愈烈。他以离婚要挟，逼妻子说出了真相。当揭开真相，邓勇震惊了：他明白了妻子曾经对自己的试探、暗示，他恨妻子的欺瞒，也为自己的自私冷漠懊悔不已。他含泪质问乔丽华：“你自作聪明，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瞒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开始会愤怒痛苦，但最终会接纳他。你毁了孩子，毁了自己，也毁了一切！”乔丽华无言以对，又一次哭晕在地上。

10月20日，乔丽华从昌平殡仪馆将乔乐的骨灰抱回家。静夜里，乔丽华一次次含泪问儿子：“乐乐，妈妈终于带你回家了。是妈妈的冷酷自私害死了你，我有罪。再過几十年，妈妈去天堂当面向你忏悔，到那时我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你是否还认识我？是否会原谅我？”寂静中，回答她的只有自己的呜咽……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为化名）

编辑/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