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最好的小说家”,匿名写下的女性史诗

2017-02-23 19:57翁佳妍
看天下 2017年4期
关键词:那不勒斯史诗索马里

翁佳妍

从第一部作品开始,埃莱娜·费兰特就决心做一位匿名的写作者,

即便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已经火遍全球。从《我的天才女友》开始,中国读者也将陆续读到这部“500年后依然会是经典”的女性史诗

在《我的天才女友》开篇,莉拉消失了。

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书、电影影碟和过时的电脑软盘,她甚至剪掉了所有合影里的自己。2010年,莉拉六十六岁的某天,她“不仅仅想消失,还想把过往生活留下的一切都彻底抹去”。

她的作家女友埃莱娜“非常生气”,打开电脑敲下第一行,决定写出“我们的故事,包括所有细节,我脑子里能想起的一切”。她在心里对莉拉说,“我们看看,这次到底谁会赢。”这种较量,持续了50年,直到莉拉消失。

这本书的作者就叫埃莱娜——埃莱娜·费兰特(Elena Ferrante),这是个笔名,真实身份不明,从未公开露面,也没有照片流出。2011年到2014年,她陆续写出那不勒斯四部曲:《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离开的,留下的》《失踪的孩子》。

四本书、2000多页讲述两位女性50年惊心动魄的友谊和战争,第一人称叙述,疑似自传。“只有你身为女人,才会知道这些丑陋的秘密。”费兰特写道。四部曲被翻译成40多种文字,整个欧洲都在谈论这位神秘作家。她的粉丝有《自由》一书的作者乔纳森·弗兰岑(Jonathan Franzen)、演员李·佩斯(Lee Pace),还有希拉里·克林顿。

英国文学杂志《格兰塔》评论:“如果你还没读过费兰特,就好比在1856年你还没有读过《包法利夫人》。” 2017年1月,《我的天才女友》正式在中国出版。

“姐妹情谊”

“我一点也不怀念我们的童年,”费兰特写道,“因为我们的童年充满了暴力。”

贫瘠憔悴的意大利南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充斥着摩托马达、脏乱差和黑帮,四分之一的家庭赤贫,五人里只有一个上过中学。

本书译者陈英形容“施暴似乎是人们的交流方式”。一言不合,父亲会抄起女儿丢出窗外,人们被撬棒打得头破血流。费兰特说:“大人和小孩都很容易受伤,伤口会流血,会化脓感染,有时候就死了。”

在这样的那不勒斯,两个女孩的友谊并不是那种甜美向上的。乖戾的莉拉把埃莱娜的娃娃丢进地窖,乖巧的埃莱娜不甘示弱,做了同样的事。最后,对地窖的恐惧成了更大的敌人,为了捡回娃娃,两个女孩成了盟友。

在学校里,鞋匠的女儿莉拉不漂亮、不用功、做事出格,“可怕、耀眼”;看门人的女儿埃莱娜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学生,竭尽全力才能让名字总和莉拉并列。埃莱娜漂亮,有一帮小爱慕者;莉拉阴沉瘦弱,在埃莱娜被骚扰时,会掏出刀顶住混混的脖子。

升中学,莉拉辍学了。对手的退出没能让埃莱娜喘口气:图书馆借书最多的是莉拉,先学会希腊语的是莉拉,写小说的是莉拉,她甚至能给埃莱娜修改作文。

莉拉突然变得成熟动人了,愿意给她买电视机的追求者排成队,敞篷汽车等着载她兜风。她突然对知识完全丧失兴趣,说粗俗的方言,不再读书。每当埃莱娜谈到学校所学所闻,她都厌烦地转移话题。

十六岁,莉拉决定嫁给年轻富有的肉食店老板,这似乎是那不勒斯女孩的最好归宿。她和未婚夫出现在城里各处,耀眼得像小城的肯尼迪夫妇。而埃莱娜跟家人挤在厨房餐桌上应付学业,近视发胖,满脸青春痘,没一个像样的男朋友。

动人的是,在竞争甚至嫉妒背后,她们无条件给予对方最善意的帮助。结婚那天,莉拉对埃莱娜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继续学习。你是我的天才朋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厉害。”

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姐妹情谊”。译者陈英说:“用‘友情界定似乎会让它变得狭隘。这是一种销魂蚀骨、富有激情,但也混杂着爱与崇拜的关系。”

“莉拉是一个造物主,一个神话般的人物。”《大西洋月刊》赞叹。但如同《泰晤士文学增刊》所说,“《我的天才女友》是一部单声道(而非双声道)的成长小说”,我们只看到埃莱娜在莉拉映衬下的挫败独白,而莉拉眼里的埃莱娜如何,没人知道。

女性史诗

2014年,99读书人网站的一名德意混血的外国编辑向人民文学出版社推荐了费兰特,那时候那不勒斯系列才出到第三部,已经在意大利大热。出版前评估,编辑索马里发现费兰特没有太多写作技巧,叙事方式古典,句式简单。“以对方为一面黑色的镜子,终身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这部小说让她“突然有了非常不同的阅读体验”。索马里说自己的内心“不断地震,击中心中曾经埋伏着的挫败感,读完后心里像有很多弹坑”。

于是,她采用温暖的粉色搭配菱形切割作为封面设计,来传达费兰特“细腻而强大的力量”。

《我的天才女友》只是引子,索马里说,在即将出版的后三部,这段友谊将“变得更加残酷和欲罢不能”。结婚生子的莉拉和继续求学的埃莱娜人生道路各自跌宕,又不断交叉。她们仍然竞争、挫败和崩溃,甚至爱上同一名童年伙伴。这是一个关于“成为”的故事:“她拥有的,就是我失去的”,两个女孩不断成为对方渴望的样子。

费兰特的野心绝不止细腻描绘一段复杂的女性友谊,《纽约书评》评价那不勒斯四部曲:“从其视野和野心来说,堪称史诗。”

“史诗都是由男人写的,女性经验总被史诗遗忘。”索马里说,费兰特却试图把二战结束至今的意大利历史贯穿进这段友谊。《我的天才女友》里出场过的街区孩子都不是龙套,“作者对每个人的后续命运都给予了很深的关照。”

他们经历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经济飞跃和政治动荡,成长、喊叫、在梦里伤害别人、成为各式各样的人。莉拉进了肉制品加工厂,经历工人运动;埃莱娜考上大学,逃离那不勒斯;童年伙伴有的成了共产党,有的信奉新法西斯主义,斗得你死活我,他們总是在辩论政治、文学和女性性解放。在两个女孩友谊的线索背后,是那不勒斯社会50年的历史群像。

2011年,作者费兰特对意大利《晚邮报》谈到《我的天才女友》:“在莉拉和埃莱娜生命中,有很多事件显示了一个人如何在另一人身上汲取力量。但要记住一点:这不仅仅体现在彼此帮助的层面上,也同样体现在她们相互洗劫,从对方身上窃取感情和知识,消耗对方的力量。”

而当两人的竞争逐渐演化成精神互相“交托”,“费兰特对整个文学史的非凡意义才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索马里说,“如果五百年后的读者要看一部女性史诗作品,一定绕不开这部。”

隐形人

写第一本小说起,费兰特就决定做个隐形人。1991年,处女作《讨厌的爱》(L'amore molesto)出版前,费兰特写信给编辑:“我为这个长篇故事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写出了它。”她不参加讨论会,不去领奖,不上电视,只接受书面采访,“书写完后,就不再需要作者了。推销这些书挺贵的,我会是你们最省钱的作者。”

那不勒斯四部曲中,费兰特和两名主人公有千丝万缕的瓜葛,这也是人们猜测她始终隐姓埋名的原因之一——也许作品里泄露了太多个人秘密。随着作品轰动欧洲,费兰特的匿名也激发了更多好奇:她也像埃莱娜一样经历婚外情、背叛和崩溃?她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队?或者她根本就是个男人?

2016年,一名意大利记者声称,根据房产记录和汇款信息,已经调查出费兰特的真实身份:她叫安妮塔·拉亚(Anita Raja),是一名德语翻译,在出版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意大利出版社工作。然而,拉亚的生平与费兰特有不少矛盾,她的童年并没在那不勒斯度过。对费兰特身份的“揭露”遭到各国出版方抵制,索马里认为“这是对作者的很大伤害,其实是在破坏作者的尊严”。

费兰特希望人们更多关注作品,而不是作者是谁。在《巴黎评论》的访谈中,她谈到:“我感受到了媒体的恶意,他们对我的作品根本不关心,总是凭借作家名声来评价一本书,好像文学不能借助文本自身展示其严肃性。”

那不勒斯四部曲包含了诸多关于成长的母题:逃离家乡的渴望,摆脱母亲的阴影,挣脱父辈命运。很难用几个词定义这部2000页的史诗:有人看到女性主义,有人看到成长,有人看到意大利历史,有人看到知识改变命运,有人看到竞争和友谊,奇妙的是,“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与自己命运相关的那部分”。《纽约时报》将费兰特称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小说家”。

2016年,埃莱娜·费兰特被美国《时代》杂志评为“最具影响力的100名艺术家”。她没有照片,肖像欄里放着四本书:那不勒斯四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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