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团圆可期

2017-02-25 18:57王海珍
中华儿女 2017年2期
关键词:鞭炮声年货团圆

王海珍

在妈妈心目中,过年是和串亲戚、走街坊联系在一起的。光去人多热闹的地方,不算过年,一家人不能团聚,也不是过年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家住在天边,好像去哪里都很远。

清晨,从窗户向南望去,能看到远方延绵的天山山脉——夏天会泛着一点橘色,冬天就会蒙上一层淡蓝色的纱。房屋后,是一大片延绵的沙漠,沙漠很近,走路两个多小时就能到,有一年大年初一,村里的四个姐姐结伴相约去沙漠里徒步,那时正值她们的青春期,她们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过年——一个姐姐回来说,沙漠里真的很安静啊!积雪覆盖在沙漠上,那景色真美!

那一年,差点错过的“年”

我的家乡,因为遥远,总不乏某种“传奇”。

这里,只说说关于过年的事——

某一年,眼看着就过年了,年货还没有办齐,妈妈督促着二哥去附近的团部去赶集买东西。在“年三十”的前一天,二哥和他的发小、我家邻居强哥,两人相约一起去,骑着摩托车出门了。临近中午,爸爸的朋友来我家玩儿,掀起门帘冲我爸我妈喊,“明天就过年了,我来看看你家的饺子包好没有?”

我爸我妈有点傻眼,明天过年,不对啊,明明后天才是大年初一,明天不是年三十吗?爸爸的朋友大笑,幸亏我今天来你家了,不然你们过错年都不知道。我爸我妈赶紧翻看日历,啊,今年没有年三十,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了,第二天就是春节,我哥和他朋友还“流落”在外办年货呢,想想就好笑。

我妈赶紧跑到邻居家,给强哥的妈妈说,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咱们搞错了!咱们差点过错年!啊,这俩孩子,不知道现在知不知道,别今天回不来了!俩妈妈碎碎念,祈祷着孩子们快快回来。

还好,那天下午,俩倒霉孩子到家了,“还置办年货呢,集市上都没人了!”二哥说。那天下午,我们全家赶紧着贴福字,包饺子,迅速把准备留在第二天的事情做了,一直到第二天大年初一,我妈还念叨,幸好有人提醒,不然真的过错年了。

是的,童年时,我就是在新疆北部沙漠边缘只有二十余户人家的村庄度过的。在那个邮路不通,没有电话,电报能走一个月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过错年真的不是传说,我相信,那一年,肯定还有某户人家,在大年初一的鞭炮声中被炸醒,揉着朦胧的睡眼开门迎接拜年的人。

某一年除夕,大雪纷纷扬扬飘了一夜,像扯着秋天的棉絮一般,大张旗鼓地下着,雪下得真大!夜晚的鞭炮声都安静了,雪落的声音仿佛还能听得见。第二天一早,门都快推不开了。超过半米厚的雪似乎要把整个村庄掩埋。大年初一的早晨,还有人串门拜年吗?有啊——我爸一早放了开门炮,我妈准备煮饺子,两个哥哥去放长鞭,饺子一定要在鞭炮声中落水,这是我家过年的规矩之一,吃完饺子,我爸出门去扫雪,还没扫两下,就迎来了拜年的人,人们在厚厚的雪中拖着脚步,踏着还松软的雪,腾云驾雾一般互相走动互祝春节。全村二十多户人家,全部人口不足百人,在空旷的雪地上,往来穿梭。

人影在雪中显得那么渺小。声音在雪后的旷野中出奇的大,仿佛在告诉天空和大地,我们还都在啊我们还在。中午过后,雪后阳光耀目,天空澄澈碧蓝。年味走远,拜年串门的人们各自散去回家休息,村庄复又安静。人们如大地上生长的植物,在雪中安然入睡。

这是童年时常态化的春节。过年,就是一家人团圆,贴福字,写春联,放鞭炮,串门拜大年。大年初一这一天,有很多讲究,比如,要起早,要放开门炮,吃饺子不准放辣椒,不准放醋,不然会酸甜苦辣一年;不准倒垃圾,会把财运倒走,一家人要共用一盆水洗脸,但是切记,不能四个人的手同时放进去,不能用剪刀,不能吃药……各种规矩,小小的我记得胆颤心惊,一直要到日头西斜,妈妈说:年已经跑远了。提着各种讲究的心才放下。

那些年,来之不易的“团圆”

而过年,最最重要的,是团圆。过年是什么?或许意义堪比古时候的结绳记事,给时间打了个结后生活照旧,而除夕夜的团圆,应该就是结绳那一刹那最闪亮的存在吧。

如果不能够团圆,那再美味的年夜饭,再多的鞭炮声,再细致的讲究,都失了滋味。

也是因为地处偏远,我家也有过除夕那天等待家人回家的焦虑,当然与记错日子无关。

某一年,大哥刚参加工作,在遥远的南疆喀什当医生,从喀什坐火车到乌鲁木齐要二十多个小时,从乌鲁木齐到县城,需要三个多小时,从县城到我家,路虽然不远,但车很少,一天只有一辆。

在医院工作的大哥调整了值班时间,算好了车次,计划着年三十那天下午能赶上唯一的一班车回家吃年夜饭。而这样的风险是每一个环节都不能有疏漏,万一有一个偏差,就会有赶不上回家的车。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我们只是从他很久之前寄来的信中知道,他会回来过年,除夕唯一一辆班车开进村庄又开出,也没看到我哥下来,年夜饭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大家都心神不定,我爸说,你哥说能回来过年就一定就能回来,一家人就坐在灯下等着,鞭炮声次第响起,狗叫声都藏匿起来,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我哥还没有踪影,那一年的春晚再好笑的相声,都激不起一丁点笑声。

终于,大哥的身影从大门口闪过——距离春晚敲响新一年的钟声还不足两小时候了,我们的快乐除夕才刚刚启动。等待有多么焦灼,归来就有多么快乐!

那年春节,我们过得格外珍惜,反正在除夕十二点之前能够到家,就算是团圆了,大哥为什么晚归?一路长途跋涉又经历了什么?总之,各种惊险赶路。时间久了,细节都忘记了。反正记住了那年除夕,因为心神不定的期盼和等待,让团圆变得格外珍惜,新年变得格外有滋味。

上世纪九十年代,全家搬至县城,交通便利,再也没有除夕夜等待“风雪夜归人”的场景,因为电视节目的连番轰炸,手机通讯的便捷,也没了“差点过错年”的尴尬。住在楼房里的春节,春联贴的都不那么积极,置办年货不用再跑那么远,讲究也越来越少,年也慢慢失去了趣味。剩下的唯有团圆可期。

随着大哥在喀什结婚生子,每年一次的探亲假改为四年一次,回来的次数比以前少了。我在外面上学、工作,也不是每年都能回去,守在家里最多的是二哥二嫂,他们每年担当着陪父母的重任。

第一次带男友(现在的老公)回家,大哥带着嫂子和侄女也回来了,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饭桌上挤得满满的,家里从我小时候的五个人就是团圆,到现在的十一个人凑成一桌团圆饭。“明年,我们换个大桌子。”我爸乐呵呵地说。两个嫂子在厨房做团圆饭,我妈忙着给大家发红包。小时候我的红包还不能捂热就得给她,现在我给她,她都不要了。

男友和我們一起去拜年,他说,这新疆的气候真过瘾,房间里零上二十多度,外面零下二十多度,一进一出,五十度以上的温差!是呀,我们就在这五十度的温差里出出进进,忙着吃饭,拜年,聊天,再冷的天,因为过年,都变得热气腾腾了。

有了孩子后,妈妈来帮我们看孩子。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在北京过了一次年,这年味,和家里不能比,妈妈念叨着,“去看电影,去赶庙会,哪个有年味?”妈妈嘟囔着。在妈妈心目中,过年是和串亲戚、走街坊联系在一起的。光去人多热闹的地方,不算过年,一家人不能团聚,也不是过年。

再一年春节,我们带着孩子回新疆过年,那一年,大哥因为值班,没有回来,“瞧,这年还是不团圆。”妈妈略微不满。

又一年春节,大哥一家回来过年,也把大嫂的爸爸妈妈带到我家一起过年,这样,两边的老人都有得陪了不是?一起过,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啥是一家人,不同姓的人凑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过日子,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和一家人凑在一起,就是缘分。”我妈常说。如今,一家十三口人,凑在一起也是挺浩荡的队伍。如今,侄子侄女门分散各地,成为候鸟,各自单飞。家中的第三代,一个在沈阳,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广西。再过几年,也要到成家的年龄,凑在一起过年,怕是更不容易,然而,唯其不易,团圆才更让人珍惜。

责任编辑 余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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