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形象化·意象内蕴化·高峰体验激情化

2017-03-01 17:04张进
曲艺 2017年1期
关键词:形象化唱腔高峰

张进

中国梦。使命的意识,呼唤、翘盼着——筑就文艺高峰。

新时代。艺术的真实,啟迪、光耀着——评弹美学语境。

21世纪。今天的故事,总括、指挥着——最感人的强音。

从哲学上说,美即生活,美在意象,美是高峰体验。美是人类本质力量纯粹化的实践。

就美学而言,艺术是心灵形象化的体现,是人格个性化的外延,是民族风格化的展演。

而笔者要着重谈的是,评弹艺术的美学语境。关于艺术真实的范畴、美学思想的显现。

美即生活。民间的评弹,凭借现实生活的滋养,形质素朴可亲。

艺术的真实,讲求形象化。它把艺术源于生活提高到美学层级。—以“杨调”为例。

美即生活。这样的界定固然显得过于宽泛。然而,它却丝毫动摇不了“美即生活”的合理内核:生活从来都是艺术的源泉及其生命力之所在。生活出入的在场就是艺术美学的家园。

作为广泛流传并盛行于江南广大地区的民间说唱艺术,苏州评弹靠说表展开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这既是评弹对于生活现象再创造的艺术提炼;同时,它还用弹唱突出人物性格、升格审美情趣,这又是评弹关于生活现实理想化的审美发声。所谓评弹艺术的真实,便正是通过语言、音乐、美刺、夸张、幽默、滑稽等等表现手法,把林林总总生活的ABC“形象化”地展示在评弹的“说噱弹唱演”中。进而,同理,评弹美学也来自且回归于生活本源。

评弹界素有谚云——“大书(评话)一股劲,小书(弹词)一段情”。下面就仔细道来:

评话艺术家们凭靠着一张嘴即“三寸不烂之舌”,用刚用劲用力量——说生活、表故事、起角色、演人物,上下五千年话题、纵横八万里曲戏,天地人囊括尽此,真善美包罗俱齐。

艺术的真实、形象化,既离不开生活的白与黑——总是以衣食住行思的各种形态互文——悄悄地排列,又少不得艺术的辩证法——就是在正反顺逆合的对立统一之中——默默以实现。

例如,评话名家张鸿声、吴君玉皆可谓绘声绘色、亦庄亦谐的说书高手,他们使出浑身的看家本领,为那些正人君子赞得口吐莲花,将一干小人奸佞批得粪土不如。张鸿声的《英烈》一书用“正反对比法”,拿那位外表看上去“傻里傻气”的“戆大”胡大海说表成“智勇双全”的幸运福将。吴君玉的长篇《水浒》则以“好上加好”之法,把那个里里外外完全都拥抱英雄气概的武二郎塑造为顶天立地的硬朗好汉。如果说,胡大海是在创作辩证中夸张、滑稽出来的喜剧形象,那么,武二郎就是被艺术真实所赞美、主流化的正派典型。这两类人物性格平凡得既有影有形又在生活中随处可见,他们就是美学家所讲的“熟悉的陌生人”,他们又是艺术家们“站在生活的高台上”独具“活儿”的生动创造。而评话界语言大师金声伯在《七侠五义》中,只用了几十个字的一段贯口,就把牛骡子“夜盗棺尸”的贪婪、恐惧、愧疚的复杂心理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这是生活和艺术“形象双重深厚”的审美体达。

20世纪评弹大家蒋月泉指出:弹唱是说表的继续与升领。若此,那小书就好比大书的延伸和跃纵。弹唱手段的有机开启,有时便标志着“形象化”已在弹词艺术家们的演唱中得以不断深进。

弹词唱腔名篇中,“形象化”了的素朴可亲,把艺术源自于生活的现象提高到了审美层级。就像蒋月泉“徐公不觉泪汪汪”的怒不可遏、“世间哪个没娘亲”的无望孤独,张鉴庭“怒满胸膛骂一声”的热血爆破,朱慧珍“伴驾如同伴虎狼”的自怨自艾、“深闺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啼哭在道旁”的凄凉无助,徐丽仙“奴是梦绕长安千百遍”的不肯死心、“一片花飞减却春”的落魄失魂、“谁说女儿不刚强”的阳光明朗,邢晏芝“可怜我相思三更频梦君”的跌空情渊,这一系列的艺术形象,都会让听众零距离地亲近——善良而失常的徐上珍,愤怒而火冒的张教头,凄惨而无助的秦香莲、敫桂英、林黛玉以及英勇而坚定的花木兰,从而,走进他们心灵最柔软的地方。因为艺术家们靠画龙点睛创造了“形象化”的真实人物性格。

至此,笔者不得不再来说一说杨振雄弹词唱腔所具备的“浪漫而崇高”的艺术特质。

“杨调”唱腔中最具“形象化”的激亢奔泻、恣肆不羁,自立于苏州弹词艺术的流派唱腔之林,时常会显得突出、超群。杨振雄在长篇弹词《武松》“杀嫂”一节中,唱到“来来来,试我的钢刀”这句时,情绪达到极度的饱满,声调变得格外的高昂,侠气促发加速的冲动。他在唱腔里奔涌着滚热情感,回荡着浪漫情结,凸现着崇高情怀。满面仇容气胀胀,音乐色调铿锵锵,形体语言刚强强——带着刀出了鞘的寒光、掀开血和着泪的沸烫,一腔挚爱慈兄的热肠、周身恨透恶嫂的凶狂。“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正气凛然,武二郎为兄报冤仇。形质素朴,方显出英雄真本色。一个活武松,惊现出了“形象化”三昧。

杨振雄还是个多面手。武松的英雄形象来自于他驾轻就熟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而唐明皇的颓废下风在《长生殿》“闻铃”唱篇中进入高潮,杨振雄便转用了“消极浪漫悲剧”手法。因为疲于逃命的唐明皇惶惶然不可终日,权力将失之时的难免恐惧、贵妃死去之后的万分伤心、命运崇高之山的叵测压抑,逼使其终成了“杨调”中“这一个”“颓废化”的形象。

美在意象。现代的评弹,有赖心理意象的灵动,内在开掘深情。

艺术的真实,表现内蕴化。它把艺术反映生活深入到灵魂本质。—以“丽调”为例。

美在意象。这样的说法是否感觉疏于笼统。意象,受动于实际生活,能动在审美积淀。倘若只有对于生活现象的被动再现,那么,意象就会因黯淡无光、毫无生气,而流失在其“无用功”里。就此,心理动作的内在开掘,才是引发和进化审美意象艺术功能的深层驱动。

黑格尔说过:人的最深刻方面只有通过动作才能见诸现实。而评弹名家王柏荫也这样总结:要进入角色,得有内在表演。看来必由心理性动作,才能将艺术的真实推入到映现灵魂。

“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花谢春归你郎不归。”这就是“丽调”唱腔中“哀愁”悲剧的代表作《情探》。怎一个愁字了得:悲泣泣,红颜多薄命,“善良心,毕竟有光辉”。

听,一开首——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呀,有一种无边无垠的内蕴化了的艺术魅力,就在徐丽仙的唱腔里——动作着、推开来、散开去。意象美。它美得那番醉人。

听,接着这开首下去——花谢春归你郎不归。唉,对角色敫桂英还是徐丽仙本人,苦彻悲绝的心理性动作叫她怎么才得外向而出呢?这幻化之间!又该当如何?那些动作只好在心里完成,那些动作只可于内在表露,那些动作只能被无情演绎。意象悲。它悲得那般痛煞。

哦,不详的预兆却在美丽中开花,无力的慨叹就在期盼中倒下,忧郁的心绪已在失落中收局,残酷灾难似乎还尚未到来,不幸消息却早已铺天盖地。也是那同一段的“丽调”——雾霾起了团,心灵蒙了翳,爱情遭了罪。愁云惨雾压芳菲,深情春梦黄粱里——意象在内蕴。

咳,只一片哀愁生成了一世不平的苦难,只一种伤害击穿了一颗不全的心脏,只一声轻叹无奈了一口不甘的生气。艺术的真实——残忍于意象,其残忍的真实到了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地步;魅力于意象,其魅力的真实到了叫人不管怎样都定会称绝的程度。

不得不看到:艺术的真实意象自在有为。它有着自己的辩证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上述“丽调”的一曲《情探》并不是独特的孤例。它特别着重从意象出发把“心理动作的魅力”发挥至“愤懑”以极,叫人称奇。评弹在这方面的优势,还有许多堪称典型的意象。

缘此,亦不难看出,由于自然素朴“形象化”的“艺术的真实”必定得通过那些“外部可塑形象”如,杨振雄在“武松杀嫂”“剑阁闻铃”中一系列大幅度的“形象化”外显来立体拓展人物及其性格,而与之相对,心理动作“艺术的真实”则是经由“内在表演意象”极其深刻地传达人物心理活动的巨大魅力。

于是,再回到“丽调”来观照心理动作“艺术的真实”。不妨说,徐丽仙的《新木兰辞》《杜十娘·沉江》等艺术珍品,也有非常精彩可观的“外部形象”创设,与此同时,其“林黛玉系列”就是徐丽仙“内在意象”光彩照人的代表性作品。

《黛玉葬花》中,在“一片花飞减却春”的主旨总领之下,黛玉“手把花锄向园林”,葬的是花魂、痛的是心魂、想的是孤魂。黛玉埋香葬花的物态情节之余,被“心愁”所笼罩着的是“知是泪痕与血痕”“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花魂鸟魂难留住”“今朝花落侬收葬,他年葬侬知谁人”——一大排“长而痛的心理时间”微妙的意象运动。《黛玉焚稿》中,更有妙不可言的神来之笔。徐丽仙用“外部形象”反衬、烘托出“心理动作”,可谓“四两拨千斤”,即以“小许物态形象”扩放着“偌大心理意象”。有“见那傻丫头啼哭在沁芳闸”“说道宝二爷啦今夜完花烛,单单把你一人瞒”这几句不经意的“插话”之唱做铺垫,其后林黛玉“一阵阵伤心一阵阵酸”“心病难将心药治”的极尽“无言控诉”的悲剧心理状态,才据此显得悲惨更为凄切、刺激更加严重、心理更受打击。《宝玉夜叹》中,“请你宝哥哥莫管我这薄命人”,则是由于“哀大莫如心死”所致的自叹位卑,自怜命薄,自感人生的不幸。

而值得一提的是,前面已经提到的“形象化”评弹名家杨振雄,也演唱过“杨调”的《黛玉葬花》。他的林黛玉形象,是以比较突出的手面、眼风、形体语言增进了唱腔的表演功效。

美是高峰体验。新生的评弹,亟待高峰主义的问津,激扬人文。

艺术的真实,最其激情化。它把艺术创造生活推升到最高极致。—以“张调”为例。

美是高峰体验。这样的类比倒是指向时代精神。美学从来都不应该去干扰甚至于排斥个体的身心在那“激情化”的一瞬间而暂得了“升天成仙”的超然忘我与高度享受,而是应该通过高峰体验达到自由极致的心灵状态。在康德和席勒那里,美是“人类唯一而又最后的自由”。

著名曲艺评论家、评弹美学开拓者吴宗锡将评弹界最具“激情”的艺术大家张鉴庭尊称为体验派评弹艺术家,可谓一语中的,道破了天机。

张鉴庭的“激情化”之所以会令人叫绝,甚至于“盲目地追随其后”而全然不知己之深陷,是由于其贡献在评弹美学精神领域的创造性、独特性、极致性。大众化、激情化、普及化,使得张鉴庭这位天资卓越、品位高异的唱腔艺术大师,作为听众群体的“审美教父”、高峰体验的生成主体、艺术真实的创造大师,在苏州评弹艺术的发展历史上,铸就一座伟岸的里程碑。因为“张调”有感性卓著的响遏云天,更具备教化激励的穿透心灵。

关于激情“张调”的太多评说,把广大听众的拳拳热心引入并刻进“张调”艺术档案深厚沉实的美学记载中。来一嗓吧——潽溢着全部感性和情趣知性的“张调”,散播传奇,广得体验,既远在天边,又近在耳廓——“罷罢罢,扑向茅柴拼一死!丹心一片保乡村”。屏心倾听,钟老太——在“芦苇青青”中呼喊着民族气节,抬望眼看,张鉴庭——在“激情化”之中树立起艺术大纛,寓教于乐,听众们——在审美愉悦中得到了高峰体验。张鉴庭诉诸评弹美学“艺术的真实”,能达到炉火纯青。

无独有偶,佳构连篇。张鉴庭始终把“高峰体验”的精妙绝伦,独家装置在了其最为本质的审美机制内构中。“张调”名曲《迷功名》中,张鉴庭在演唱已经白发苍苍“老态龙钟”而一生考了13次半科举还是“白板一块”仍未考中功名的陈平“老阿爹”时,在曲终,他用“中哉,中哉,我中哉”的穷叹与“一声惨笑,一声惨笑,他发了疯”的反托,于顷刻,就把陈平的悲剧形象和听众的审美需求,冲进一种“逆向运行”的高峰体验状态中。只不过,革命老人钟老太的“罢罢罢”,充满了蔑视日本侵略者、抗战必胜鬼子必败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而“终于得中了功名的老陈平因发疯投河”,落得熬到出头之日却反而乐极生悲的沉痛收局。

前文已提到过的“张教头是怒满胸膛骂一声”,来自张鉴庭中篇弹词《林冲》,他以其“未成曲调先有情”的“啰唣性热烈激情气场”,了不起地把听众带进了“高峰体验”的审美圈围。

此外要说体验派,评弹艺术创作中当然不乏范例或曰数量丰富。蒋月泉《厅堂夺子》,朱慧珍《宫怨》,邢晏芝《秋思》以及许多著名唱段,都可以归类于“高峰体验”的艺术范畴。徐上珍,古稀之年爱子心切可又痛苦于夺子无门,悲愤着——那老泪纵横的伤心困窘;杨贵妃,早已独得三千宠爱却又因贪觅专爱一身,绝望着——那怨恨交加的深切哀伤;邢晏芝《秋思》中“思君的佳人”,“相思三更频梦君”而又是“泪尽罗巾梦难成”,真幻着——那重温良人的“思君”苦情,让人体验到他们丧失珍宝、人生无奈、鸳梦成空的审美峰值。

实际上,除开了苏州评弹听众,还有许许多多中国人都可能从弹词开篇《蝶恋花》中得到某种“激情化”的高峰体验。“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美学在高歌,激情在升华,体验在定格,每一个听到这两句评弹唱腔的中国人,此时此刻,其情其景,不也会在这个特定的一瞬间潸然泪下。为革命牺牲,为爱情幸福,为人生自由。

在笔者看来,所谓审美感受的高峰体验,换句话,也就是“艺术的真实”之极致。一瞬间——顿悟即永恒,一刹那——审美即自由,一灵谛——即最富包孕性的片刻。

俱往矣。评弹艺术的黄金时代一去不返,这,已然是历史文化发展规律自身演进之情形。

然而不。中国梦时代,评弹美学的语境,启迪、光耀着八个大字:力求创新,呼唤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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