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正传之秘方

何竞

红英硬要嫁给阿九，红英爹硬是不准，阿九耷着头不说话，红英却炸了，当着晒坝的一干闲人，说不嫁也可以，不过她爹马上就要升级当外公了。

红英这么不要脸，她爹气疯了，气势汹汹地举了一把砍柴刀追打女儿。镇上的群众全都晓得了：红英肚里有了阿九的种，这门亲事，答应下来是喜事，不答应，那就成了丑事。

红英爹未必不晓得这个道理，只是气极上头，拉不下这个脸。幸好酒厂厂长出面说话：“自从阿九爷爷的爷爷来到咱镇上，落地生了根，你就不该再骂人家是外地人嘛，阿九师傅是我们酒厂的大宝贝，手里攥着祖传的勾兑方子呢。”

红英爹也听过阿九家里的“秘方”，茅台镇以酿酒出名，压根看不上外地的酒工，阿九祖上却用一手绝活，征服了最挑剔品酒师的味蕾，从此，秘方成为阿九家公开的秘密。

新婚夜，喝了交杯酒，吃了莲子茶，阿九激动地和红英躺一处，他一着急，将新娘衣领扯烂了。红英按住阿九的手，自家笑盈盈地解扣子，阿九像望着九天仙女，眼神发痴，忽然，冷不丁说一句：“红英，你不该骗人。”

“哼-呸！”红英点阿九额头：“呆子！如果不是我想出这个法子，我爹肯让我嫁给你？”阿九还想说什么，但红英已经将自己剥成了一只光溜溜的煮鸡蛋，他迷瞪瞪迎上去，在极致的眩晕中，初初感受比醉酒更大的快乐。

过日子，安静得像河床下缓缓流动的水，缓慢得有时你都看不出来它是在“动”，但它又是一刻不停地流淌着，阿九生了儿子，转眼间，儿子成了人，阿九也花白了头发，一张干巴巴的脸上，爬满皱纹。

红英爹早就忘记“秘方”这档子事了，却又被他的宝贝外孙子给提了出来。这年，酒厂早已改制为酒企，阿九儿子负责销售，这小子神通广大，竟从外面招来一个日本客户，这是个大客户，一气儿就草签了大笔订单，但他有个“小小的心愿”，说镇上人都晓得，阿九手里有一张祖传秘方，他想开开眼。人家说了，并不是巧取豪夺，只是“开开眼”，谈到最后，那客户红着眼睛表示：他可以不看里面的文字，阿九将秘方对折起来给他瞅瞅，不然阿九托在手上嘛，他发誓摸都不摸一下。

阿九面对儿子的一叠声催问，耷拉脑袋，末了，闷闷甩出一句：“没有秘方！”

儿子也急了，关了门窗，恨铁不成钢地对老子说：“爸，我信你真没秘方，要不，你就我一个儿子，到现在还没传给我只言半句，难道要带到棺材去啊？但没秘方，咱们能‘造出一个来！”

红英眼前一亮，精神振奋起来，说真的，她跟阿九一起过了二十多年，从开始就没看重这个男人有没有秘方，她是真心喜欢阿九的憨厚老实，踏实做人，但现在儿子的大客户逼着他们一家人拿出秘方来，没有，还不能凭空“造”一个？红英很想得开，当年她为了能嫁给喜欢的男人，连自己的谣都造了，现在有啥不敢造假的？

但任由红英母子俩磨破嘴皮，阿九都岿然如泰山不动摇。儿子泄气了，跺脚嚷了几句“老古董”跑出去，想想不能和自己业绩和“钱”途过不去，于是又打电话给红英，一番商议。

第二天上午，红英从家里收拾出一筐破旧杂志，还有儿子小时候的练习本，在院里摆个破脸盆，嘱咐阿九坐着慢慢烧。阿九在家听老婆指令听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坐下就安安静静地焚纸灰。

两三天后，阿九才从邻居那儿得知，那天儿子领着日本人来了，满头大汗地鞠躬道歉，说阿九脾气倔，父子俩吵伤了和气，他现在竟赌气放火把秘方烧了！日本人连说可惜可惜，若不是兒子竭力拉住，他是要冲到前面来，用他昂贵的意大利西装扑火救秘方的。

邻居当成趣闻讲给阿九听，阿九还是一副木木的样子，眉毛都没挑一下。邻居觉得无趣，正要转身，阿九瓮瓮地叹了一句：“哪有什么秘方？不过‘诚实二字。”

第二天，老实巴交的阿九失踪了，他这一走，就是三个月、半年、一年……听说他要到外面去寻真正的“秘方”。

阿九到现在还没回茅台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