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唐卡一个响亮的词语

2017-03-14 16:29蒋兰索穷颜道靖
西藏人文地理 2017年2期
关键词:顿珠多吉唐卡

蒋兰+++索穷++++颜道靖

尽管现在已经拥有不少头衔和职位,

但生活中他更愿意呆在画室里。

“每天画画,才会觉得舒服自在”。

被称为“唐卡领军人物”的年叙·多吉顿珠,只有50多岁,而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有着康巴汉子典型的匀称体型和俊朗面孔,也有着高原人纯朴的随和淡定,甚至还有一点点羞涩。

然而,说起唐卡,多吉顿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既是喜悦,更是创作者那种特有的自信和笃定。

他说,尽管现在已经拥有不少头衔和职位,但生活中自己更愿意待在画室里。“每天画画,才觉得舒服”。

唐卡的独有魅力抑或家族的熏陶,为其播下了艺术种子

“我生在康定,9岁就去寺庙当小和尚了,到了13岁,就跟着舅舅去学画唐卡。”不过,按照多吉顿珠的说法,真正爱上唐卡这门艺术,却是在他22岁的时候。

那是1989年,从寺院还俗后到四川省藏文学校当老师的多吉顿珠,因为藏文水平高,被派到四川德格县印经院做《大藏经·甘珠尔》等古籍的校勘。

“那个藏经的房子是‘文化大革命 时期就封死的,1989年我们才把它打开。在那里面,我很意外地发现了几幅300年前的木刻版唐卡,实在是太漂亮、太漂亮了。”多吉顿珠说到这里难以言表的表情,让人不难想象他当时爱不释手的样子。

尘封多年的唐卡,激活了多吉顿珠深藏的艺术细胞。从那时起,唐卡成为多吉顿珠最痴迷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寺院10年,学习唐卡绘画的童子功,让多吉顿珠更为迅速地领悟了这门艺术,也腾出更多时间去涉猎、研习东西方各种绘画技法,最终融会贯通,创作出带有自己独特的风格的作品。

而在多吉顿珠的师生、朋友们看来,他的唐卡造诣和造化,在家族传承中就能找到根据与线索。但多吉顿珠对此却只是笑而不语。

多吉顿珠出生于康巴地区著名的年叙家族。

年叙家族是木雅地区藏族传统世家,历史上曾经转世过50余位活佛,其中包括《漢藏大辞典》编委年叙·钦绕威色及著名学者年叙·降央扎巴等。

然而,无论是来自唐卡的独有魅力还是家族的熏陶,这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多吉顿珠心灵中播下的艺术种子,在发出嫩绿的新芽并开出馨香的花朵后,也便注定了他将要一生前行不止的艺术轨迹。

“西藏唐卡是一个响亮的词语,但世人并不明了她真实的意义,永乐佛、天珠、南红、珠串,只是西藏撩拨世人的风情,唯唐卡展现着藏民族延绵千年的传承与梵唱……”

曾任文化部常务副部长、中国文联党组书记的高占祥对唐卡曾发出如此的感慨。

作为藏传佛教文化艺术的独特形态,制作唐卡本身就是一件禁忌重重的宗教仪式。画唐卡时,要施主念经、给寺庙上供,或者给穷人发布施,禁止房事,喇嘛或上师要为画师的作坊、画材和工具祈祷。如果所画的是本尊或护法神,喇嘛还要为画师举行密宗入门仪式。唐卡制作完成之后,还要举行开光仪式。

不仅如此,唐卡制作对画师也有着严格的道德标准和宗教要求。比如画师应该是谦虚、和善、寡欲、忠诚、正直的中青年人。同时,绘制不同的神灵时,画师所坐的方位也有严格的规定。重要的唐卡颜料中,还要加入从宗教圣地(如纳木措、冈仁波齐等)采来的水土。

然而,出身宗教世家、研习佛理多年的多吉顿珠却认为,宗教是有仪轨和界限的,但艺术却没有。唐卡不仅仅是宗教的传承,更是世间人性的艺术。绘制宗教唐卡当然要尊重传统,但除此以外,作为艺术创作的唐卡,可以也必须做出艺术的创新和融合。

“我画过弥勒,画过观音,画过妈祖,还画过习近平主席和普通老百姓。其实,唐卡自古就是画师们的一种记录方式,不仅仅是宗教,平民生活的点滴都可以入画。现在,只有创作更丰富的题材,才能让唐卡被更多的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所喜爱和享用。”多吉顿珠说。

身处唐卡创作前沿的多吉顿珠,比旁观者更清楚它的前世、今生和当下。于是,一场悄无声息的艺术“突围战”开始了。他要找出一条能为多数人接受,既不失传统本色、又不偏离现代人审美观的唐卡艺术之路!

艺术的最大敌人是自己的懒惰和迂腐

“既是为了唐卡,也是为了自我的解放。”多吉顿珠说,“历史发展到某个阶段,执着地坚守固然难能可贵,但创新和发展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1996年,多吉顿珠在四川创办了多康唐卡画院。1998年,他将画院迁至拉萨。他一边积极寻访各派名师,研究不同流派的技法和风格,一边真诚邀请大批行家,扩大画院规模,寻找唐卡艺术的新路径。

“离开了传统文化,就如同失去了艺术创造的根基。但脱离了公众审美情趣也同样意味着失去了未来发展的方向。”多吉顿珠以画院为基地,在广泛汲取传统文化“营养”的基础上,和其他画师一道,尝试整合唐卡流派体现元素的和谐统一,不断发展噶玛嘎孜绘画的材料技法,将世俗内容纳入唐卡创作的范围之中,并在形式上大胆追求优美高贵、色彩明亮、造型大方的艺术特色,试图能够寻找到一种新的创作出路。历经十余年,多吉顿珠结合当今唐卡艺术的发展变化,融合各家之长,在唐卡创作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从此,一种被称为“多派”的新的唐卡风格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多派唐卡在传承古法的基础上追求创新,从现代审美标准入手,将世俗内容纳入创作之中,实现了图像制作到艺术创作的转变,不仅得到了业内人士的肯定,同时还得到了社会公众的认可,成为唐卡艺术品市场上的新宠儿。

现如今,多派唐卡声誉日隆,为国内外画界所认同,被誉为近百年来藏区最重要的创新流派,创作团队也已近百人。除多吉顿珠外,以嘎玛噶赤第29代传承人、西藏一级唐卡画师、多派唐卡首席画师丁嘎,西藏二级唐卡画师、多派唐卡绘画导师斯朗觉丁,以及多派唐卡绘画导师才让为骨干,分别代表着老中青三代的画师传承。

按照多吉顿珠自己的说法:“让唐卡既能登大雅之堂又能为普通群众所接受,使唐卡在推动文化交流中发挥积极作用,就必须走这样的道路。” 以他的理解,艺术的最大敌人是自己的懒惰和迂腐。善于创新的多吉顿珠刚刚完成一幅自己独立构思的(怙主)《三合图》,他说:“洞悉一切事物内在本质的智慧,对待他人充满慈悲的爱心,能够排除一切困难的力量,是修炼出世佛法和完成入世大业必不可少的三大核心动力。在藏区,过去一直把智慧、爱心和力量看作是修持佛法与做好一切工作的根本保证。我们取藏传佛教三部怙主菩萨手持的法器,组合手绘出象征性很强且又散发着浓浓传统唐卡艺术气息的图案,把藏族人的这一精神追求彰显得淋漓尽致。希望借此提醒生活在21世纪的每一个积极向上的人,通过这个图案洞知藏族祖先的智慧,创造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奇迹,难道不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和义务吗?”

对答蒋兰

记者蒋兰收到西藏工艺美术协会等推出的“西藏多派唐卡艺术品鉴之旅”的邀请函,飞赴拉萨,同行的是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博导康·格桑益希教授。康·格桑益希是国家一级美术师,出版过《藏族美术史》等权威著作,他也出生在康定,对同乡多吉顿珠十分熟悉,他认为,多吉顿珠不但是唐卡产业化发展的先行者,而且可望成为推动西藏文化复兴的枢纽性人物。

到达拉萨市区,蒋兰见到了有着康巴汉子魁梧身材的多吉顿珠。也许为了表示礼仪,他一身西装。见到来自全国的学者和媒体记者,他显得有些拘谨。谈到那幅著名的《五方度母》长幅唐卡时,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语言。

唐卡号称“图史”,许多唐卡画师需用数年心血绘制,有“布谷鸟叫三遍的作品”之说,意思是用三年才能完成一幅作品。因此,寺庙或收藏者把这样的唐卡视为珍品,只在每年特定的日子展观一次便秘藏起来。较之于集体创作的壁画,唐卡可以更清楚地呈现藏族灿烂的历史与绘画的传承。多吉顿珠动情地表示:“置身普通藏民族人的生活,我意识到雪域艺术深入骨髓的伟大。唐卡很适合西藏传統的游牧生活习俗,可随着帐篷的搬迁而随身携带。我自幼学习唐卡绘画,而且我就生活在唐卡世界当中。”

在一家尼泊尔风味的餐厅里,她向多吉顿珠请教他名字的含义,是否与“多派”命名有关。他说自己的名字就是“金刚事成”的意思,因此“多派”既有包容、融合多个唐卡流派的意思,也意指自己创立这一流派。

多派唐卡的题材藏汉交融,风格集中体现在一个“多”字:多元风格,多元技法,多元题材。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到四川省藏文学校是什么时候?

多吉顿珠(以下简称多):1987年,我被推荐到已迁至康定的省藏校学习。这所学校是全国著名的藏文学府,集中了最优秀的人才和高僧大德。唐拉泽翁是我的老师,我更系统地学习了绘制唐卡的技法。你提到过叶星生的老师、唐卡大师西洛会“一毛画”绝技,就是用一根老鼠须为笔,他一边念经一边画,可以在半颗青稞上画出3个佛像。我那时使用的“阿底”毛制笔,就是用黄鼠狼的尾巴毛来绘图。

记:毕业后做了些什么?

多:1990年我留校任教,其间参与了德格印经院木刻版藏文《大藏经·甘珠尔》的校勘工作,随后作为副主任编辑,负责完成十世班禅大师首次付印《甘珠尔》的校审工作。这对我是一次全方位考验。

记:我去过你的故乡——康定塔公大草原。

多:从我的出生地骑马到县城,还有一天半的路程,那里很闭塞,学校很遥远。年叙家族是木雅地区的藏族世家,不乏高僧大德。我7岁时,在家里跟着爷爷、奶奶学习藏文。爷爷在木板上刷黑油,做成写字的黑板,一天学习下来,我两手漆黑,身上也是黑油斑斑。那时就开始学习藏文文法、书法、诗学、医学、历算、唐卡、藏传佛教经典和仪轨。12岁,我就到当地古龙寺当喇嘛。

记:你在寺庙里就开始系统学习了唐卡绘制和藏文书法。在你的印象中,学习唐卡最深刻的一次经历是什么?

多:就在古龙寺时期。一次师傅安排我和几个徒弟绘制“四大天王”唐卡,我绘制的那幅唐卡底部纹饰比较潦草,师傅把我臭骂了一顿。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未合眼,重新绘制了一幅,直到师傅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件事影响了我一生。面对唐卡,你必须用全部的灵魂和热忱来绘制。

记:你自幼师承勉唐画派唐卡技艺,如何看待唐卡的现状?

多:我来到拉萨后,学习了噶赤派和青孜派画风。因为在校期间我还接受了西方素描训练,有机会接触当代中国各种流派的绘画艺术,拥有了广阔的美术视野。我认为西藏唐卡在明清两代逐渐形成了勉唐、噶赤、青孜三大绘画流派,勉唐、噶赤两派都有着汉地青绿山水画风的背景色调,特别是嘎玛噶赤画派就产生于我和丁嘎的故乡,“噶赤”有“庆典仪式营帐内绘制”之意。该画派历来推崇风格多元、技法多元的画风。

嘎玛噶赤画派在绘画技法上有着汉地工笔人物画的鲜丽,三矾九染,淡雅文儒,色层薄而丰富,从石色到水色,从透明到重彩,半遮半透的表层下透着底层色,表层的透明渲染下又透着石色。线描所占的比重尤为突出,轻重粗细又转折顿挫,体现着画师对线条的理解程度及深厚的线描功力。噶赤派表现出的优美诗情和淡远意境,充分展示了汉藏美术文化交融的独特魅力。

记:在这样的背景下,创新就成为你思考的问题。

多:1996—1997年,我与德格哇·公求扎西合作在成都创办多康唐卡画院,延请20位知名唐卡画师为寺院绘制传统题材的唐卡,探讨唐卡如何适应现代社会的需要,产生了较好的社会影响。1998年我将画院迁至拉萨,改名为“拉姆拉绰唐卡艺苑”(仙湖艺苑)。在藏汉、古今、宗俗、艺术各方面,我一直在苦思融会贯通的路径。我有丰富的藏地生活经历,熟悉宗教理论和藏族传统文化,康巴人本来就具有勇于创新、敢于吸收、勤于变革的天性。更重要的是我吸纳了以嘎玛噶赤唐卡画派第29代传人、西藏一级唐卡画师丁嘎等唐卡大师组成的团队,我们可以在继承与创新的心态下审视唐卡。嘎玛噶赤画派线条遒劲流畅,设色淡雅,这些特色都可以在多派唐卡画风中窥见踪迹。

记:西藏唐卡艺术批评家和靖说,自清末唐卡形成标准样式后,在传统基础上变化,当代成就最高、面目最新、影响最大的当属多派唐卡。现在唐卡画师的处境怎样?

多:有三个对比:画师过去是法王画家,现在是民间画师;过去是知识精英,现在是文盲白丁;过去是道德楷模,现在是“道德焦虑”。画师已被边缘化了,且面临生存的多重压力。这些压力也是促使我们思考创新的动力之一。多派唐卡自觉地把具有宗教功能的藏传佛教唐卡与具有审美功能的艺术唐卡,从题材、配置、风格上区别开来,既保留了对民族传统价值观的尊重,又满足了市场需要和利益诉求,有效地处理了唐卡画师群体的价值冲突。

记:能否总结一下你所创立的多派唐卡的主要特征?

多:一是佛的造像度量依照早期印度风格的基础进行再创作;二是材料采用传统的纯矿物质颜料进行绘制;三是在染色手法上吸取了新唐卡派大师们的用色点染法,大量留出画面空间,构图简略,形成空旷、寂静、清雅、高洁的风格特色;四是描绘大自然景色,吸收了中国画工笔重彩的造型特征和渲染法;五是总体色调采用西藏传统的布局烘托主题。你看到的这幅唐卡宽1米,长1.25米,有近百个佛像,画了将近一年。因为最小的佛像头部只有指甲盖大小,笔触要求非常细腻,丁嘎每天画十几个小时,用一年多时间来完成一幅多派唐卡,这样的事并不罕见。

记:我看过丁嘎的《绿度母》,他说佛法与唐卡就像酥油茶与糌粑的关系。画师对佛经要有极深感悟,佛像的造型比例必须严格按照相关经典的规范去勾勒。语法、古藏文以及范本的学习都有助于画师对经典的理解,将佛法理念与绘画技法相结合,才能找出绘制唐卡的新意。

多:一个偶然机会,丁嘎见到尼泊尔的一幅《绿度母》照片,画风与我们熟悉的唐卡迥然不同,激发了丁嘎变革传统唐卡的灵感。我们收集了大量唐卡资料,将最早的噶当派作为着手点,特别是造型、装饰、留白以及着色特点,终于形成了集多派画风于一体的多派新唐卡派系。而丁嘎主创的《绿度母》就是多派的代表作品。

记:众所周知,藏香和唐卡是目前市场认可度最高、销量最好的两种西藏文化产品。你们是如何应对市场的呢?

多:目前我们的唐卡市场年销售额有2亿元,其中尼泊尔唐卡占70%的市场份额,尽管从绘制技艺与艺术价值上来说,我们的唐卡优于尼泊尔唐卡,但尼泊尔光唐卡学校就有十几家,营销形成了一条龙,而我们的唐卡企业规模小、创新少,所以市场份额被尼泊尔唐卡所占。我一再呼吁我们的唐卡不能因循守旧,仅仅停留于传统的技艺,而应该兼收并蓄,博采眾长,增加唐卡产品的艺术性,提升其价值。

记:你所创办的唐卡学校是西藏比较大的唐卡学校,学员状况如何?

多:市场化对西藏传统手工艺的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我感到了时代的压力。为了批量生产,唐卡技艺已经逐渐走出家族传承的狭窄路子,拉姆拉绰唐卡艺苑的学徒来自西藏、四川、甘肃等地,我们要求他们在一年半的学习后掌握基本技法。这些孩子主要来自生活较为困难的农牧民家庭,学徒期间不收取学费,食宿全免。学成后,根据不同技艺水平每月发给工资,每卖出一幅唐卡再给提成。一期学徒班有几十名学生,之前不少学生学成后离开,另立门户了。让大家欣慰的是,目前西藏绘制唐卡的画师上升到了7000人。

应该说,对西藏传统文化,特别是对唐卡艺术深爱有加的我是幸运的,我的思路与政府保护和弘扬藏族优秀传统文化、发展文化旅游的宏观构想不谋而合。这又何尝不是我的大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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