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政权下的美日博弈刚刚开始？

唐奇芳

2月9～13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美，得到美国新总统特朗普的高规格接待。从表面上看，安倍带着厚礼而去，也满载美国配合而归，访美目的似乎顺利达成。但若深入观察此次安倍访美前后双方互动以及首脑会谈和联合声明的内容，便不难发现，特朗普政权下的美日博弈才刚刚开始。

增信释疑，准备万全

与2013年初上任伊始时信心满满的访美不同，此次访问，安倍可谓临深履薄、诚惶诚恐。特朗普从竞选期间就开始抛出各种对日本和美日同盟不利的言论，认为《美日安保条约》不公平，要求日本增加承担驻日美军的费用。特朗普当选后，对美国大选结果集体“押错宝”的日本政界大惊失色，安倍连忙第一时间亲赴特朗普大厦拜会弥补，但收效并不明显。就在安倍此次正式访美前的1月底，特朗普再次批判日本在汽车进出口方面不公平，并点名指责日本为促进出口而“操纵汇率”、力压日元贬值。这无疑让安倍政府更加紧张，用尽一切力量为访美做准备，争取与特朗普增信释疑。

关于驻日美军费用问题，日本政府和媒体在2月初美国新任国防部长马蒂斯访日前就一片“哭穷”之声，称日本所负担的费用比例已经高达86.4%，言下之意是已经没有增加的义务和余地。关于美日汽车进出口不公平问题，丰田、日产等日本汽车巨头的总裁纷纷出面表示，美国市场上的多数日本汽车均在当地生产，为当地就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关于为促进出口而“操纵日元汇率”问题，日本副首相兼财务大臣麻生太郎和日本银行副总裁中曾宏极力辩解称，日本的量化宽松政策顶多是为了摆脱通缩，与美联储的量宽并无区别，绝无诱导货币贬值的目的。

在全力“释疑”的基础上，安倍也采取各种手段“增信”，努力拉近与特朗普新政府的距离。首先，为了迎合特朗普的经济发展战略，安倍准备了宏大的日美经济合作计划。根据此计划，今后10年内，日本将向美国基础设施建设领域投资1500亿美元，在美国创造70萬个就业机会，建立一个市值高达4500亿美元的基建市场。这个计划绝非安倍政府临时“拍脑袋”想出的，而是在特朗普当选后就发动政商学界智囊深入研究得出的，为的是向特朗普献上一份“大礼”。

其次，为加强与特朗普的个人关系，安倍精心设计了“高尔夫外交”这一桥段。高尔夫外交是安倍外祖父岸信介的政治遗产之一，他当年任首相之时曾通过打高尔夫球与时任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拉近距离。在出发访美前，安倍颇为得意地表示也想与特朗普“构筑工作以外的强烈信任关系”。为此，他早早就埋下伏笔，在2016年11月首次和特朗普见面时即向其赠送了一套高尔夫球杆。

貌似顺利，结果“满分”

安倍政府的这番全力讨好并没有白费工夫，曾经是美国著名电视真人秀明星的特朗普也乐意配合，访问期间双方一派融洽热闹，安倍政府设定的目标似乎全面达成。

安全上，美日同盟的重要性得到特朗普政府的再确认，尤其是日本最关切的钓鱼岛适用《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问题。在安倍与特朗普会谈后发表的联合声明中，美日两国确认“不可动摇的美日同盟是亚太地区和平、繁荣和自由的基石”，重申美国“使用核武器以及常规武器中双方所需一切种类的美军力量来保卫日本，这一承诺不可动摇”。但这两个“不可动摇”还不足以让安倍安心，他再次敦促美国将“《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适用于尖阁诸岛”作为单列的一条写入联合声明，并加上“美日两国首脑反对企图损害日本对该群岛管辖权的一切单方面行为”予以强调。这才算给日本吃了一颗最大的“定心丸”。同样让安倍松了一口气的是，特朗普没有提出让日本增加承担驻日美军费用，反而在会见后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上称“对接受我国（驻日）军队的各位日本国民表示感谢”。

经济上，特朗普也没有提及让日本心惊胆颤的汽车进出口、汇率等问题，更对日本提出的“副国级”经济协商机制表示赞同。这是安倍政府经过深思熟虑提出的全面经济关系新双边机制，旨在“深化两国贸易与投资关系，促进亚太地区的贸易、经济增长和高标准”，将由美国副总统彭斯和日本副首相兼财务大臣麻生太郎负责。

个人关系上，安倍成功实施了与特朗普的“高尔夫外交”，受到后者的热情接待。首脑会谈后，安倍与特朗普共同乘坐美国总统专机“空军一号”，前往佛罗里达州度假胜地棕榈滩的特朗普别墅，共进晚餐并同打高尔夫球。这种好友做客式的首脑交往让安倍受宠若惊、欣喜若狂，大赞特朗普迅速崛起的政治能力和高超的高尔夫球技。

疑虑未消，问题犹存

对于上述结果，日本政府和主流媒体欢呼不绝，称“首相访美进展极为顺利”“日美关系踏上新的起点”等。然而，表面的热络并不能让日本国内和国际社会的有识之士消除对美日关系的疑虑。双方之间的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只是被暂时搁置或有意掩盖。

首先，驻日美军费用虽然未被提及，但并不代表此事已经得到解决。马蒂斯访日时并未明确承诺不再提出这一要求，因为其访问日韩的主要目的是强调美国对其亚太同盟的战略重视，还没有到处理此类具体事宜的时候。随着特朗普亚太战略的确立和细化，这一问题很可能被再次提上日程。更重要的是，《美日联合声明》中并未出现任何加强美日同盟安全合作的新动向或具体倡议，上文提到的各项内容都是奥巴马及其前任的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其次，经济领域的声明内容既大且空，利益分歧难以调和。所谓“在亚太地区设定贸易投资高标准、消除市场壁垒以及扩大经济及就业增长机会”等，显然不符合特朗普的贸易政策主张，不过仍是之前《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时期的套话。所谓“副国级”经济协商机制，也只是提出了一个初步的概念，考虑到美日两国政府部门之间并非相互配合无间，这一跨部门机制的落实绝非易事。特朗普虽未批评日本，但也没有主动提及日本期待的“双边贸易协定”。即便未来美日启动“双边贸易协定”谈判，既有的农产品等分歧和对立只会更加鲜明，加之日本在汽车和半导体领域已经没有什么让步余地，美国可能会提出比TPP更苛刻的条件。与此同时，日本在自身利益上也不会松口。在安倍出发前，自民和民进两党领导层异口同声要求其“坚持日本应有的主张”；日本农林水产大臣强调日本保护农业利益的立场没有任何改变；就连遭到特朗普点名批评的墨西哥日产工厂都宣布照旧开工。

最后，在对华关系上并未实现美日一致。此次访美，除了拉近美日关系，安倍政府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剑指中国，力图营造美日“共同对华”的景象。为此，在访问前后和过程中，安倍的言论有意无意处处针对中国。比如，在谈及美日亚太经济合作时，污蔑中国不遵守知识产权国际规则，声称双方要合力压制。安全上，安倍针对中国最突出的表现就是让美国政府一再确认钓鱼岛适用《美日安保条约》第五条：先是2月3日马蒂斯访日时、其次2月7日日本外相岸田文雄与美国国务卿蒂勒森通话时、再次2月9日美国高官在电话记者会中、接着在岸田与蒂勒森的会面以及美日首脑会谈中、最后在《美日联合声明》中。短短两周内，安倍政府让美国政府六次公开做出这一表态，频度史无前例。但是，在最引人注目的美日首脑联合新闻发布会上，特朗普却没有提到这一点；在回答日媒提问时，也非但没有按照日本记者的诱导，回应所谓“中国在亚洲更强硬”等“中国威胁”，反而大赞前一天晚上的中美首脑通话“非常非常温暖”，并强调美中友好相处“对日本也有很大好处”。特朗普对日态度的两面性和平衡性，于此可见一斑。

此次访美，只是特朗普新政权下美日协调的开端。特朗普的亚太政策远未明朗，鉴于其“不按常理出牌”的特质，今后美日关系发展的不确定性恐怕有增无减，需要密切关注，妥善应对。

（作者为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