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梵高

2017-03-21 15:53Rene
中国慈善家 2017年2期
关键词:霍夫曼小龙难民

Rene

2015年11月的某个傍晚,我在深圳一个年轻人扎堆的地方见到大苗,他很热情地跟大家打招呼,“嗨,你们好!叫我大苗吧。”语气像个大孩子。

刚刚落座的他似乎有着无穷的精力,眉飞色舞地说他刚刚从香港到深圳,明天一早又要飞广州,一个月有二十天以上都在转场。哪个机场的面馆好吃,哪里有能歇脚的小店,他都一清二楚。有人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是做什么的?”他清清嗓子,缓缓地在我们眼前展开了一幅特别的艺术星球的图景。

打开原生艺术之门

8年前,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专业的苗世明为北京798双年展筹划“人人都是艺术家”项目。起初,他想找下岗工人来画画,但因为各种原因受阻。情急之下,他找来了几位残障人士。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仅仅经过短短一月的简单培训,这些脑部残障者即展现了令人惊喜的艺术才华。其中,一名40多岁的男子,遭遇车祸脑部被严重撞击,智力受损,可他笔下各种各样的小人,却充满想象力,表情、动作各不重复。

看着这一幅幅作品,苗世明童年记忆的漩涡被搅动开来。

读幼儿园时,苗世明是个有些内向的孩子,遇事不擅长表达。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因为调皮他被老师批评,自己觉得委屈,又没人可以倾诉,他只好偷偷躲起来,拿一张白纸,默默地画了一棵大树和一群小鸟,小鸟在大树周围自由飞翔。

“并不是每个人都擅长言语,有时,非语言形式能更好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苗世明了解这种感受,他开始有意识地去寻找一些方法,希望能够更好地帮助那些需要表达却受到限制的人们。

很快,他发现,在国外艺术圈,关闭了正常沟通渠道的画者们已经创造了一种特殊的艺术门类—原生艺术。国外有画廊专门展示这些画者的作品,有学者专门对此开展专题研究。不会受到任何歧视,这些特殊的画者用自己的灵感和才华在社会立足。

苗世明很兴奋,他意识到,他应该将自己手中的画笔递过去,或许会有更多奇迹发生。

2010年,苗世明在上海创办“无障碍艺途”(WABC),一家民办非营利性公益机构,为脑部残障人群提供免费的艺术潜能开发课程。

每个周末,“无障碍艺途”几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最多时会迎来40个学员。课上得很热闹,学员们直白地表达情绪,有时甚至会满地打滚。苗世明引导他们用画笔画出自己的想法,当学员画了一个太阳,他会问,“天空中有几个太阳呢,太阳有没有孩子呢?”

每一个人生下来, 就为了某个目的而活

30岁的小龙家住上海市卢湾区,有轻度脑瘫,父亲早逝。为谋生而奔波,小龙的妈妈很少有时间和他沟通,一个家,两个人,沉默最是常见。小龙会这样向别人介绍自己,“我是一个矛盾的人。爱因斯坦发现了广义的和狭义的相对论,他有时也很矛盾。”

小龙说起话来,必须动用整个脸部的表情。他说得很慢。

“以前呢,人们常常把像我这样的人,送到慈善机构或者养老院,或者(让我们)无所事事。借用一个俗语,叫‘混吃等死。”小龙停了一下,继续说,“我不希望那样,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只要生下来,就是为了某个目的活着……”

小龙最擅长抒情的叙事绘画。他曾在一个木头椅子的四条腿上创作了一个与春夏秋冬四季相关的爱情故事:春天,两个人在树下相识;夏天,他们火热地相爱;秋天,他们用心地携手经营,是十个秋也是二十个秋;冬天,却是告别,一个墓碑和一个伤心的男人。小龙敏感,这是他想象中的爱情:虽然有些阴郁,却也动情。

小龙是双鱼座,情感丰富,有点现实浪漫主义,明明是一个火烧云,他笔下却可以把海洋都变成红色。小龙的作品,让苗世明看到了爱:人与人的爱,人与自然的爱,人与宇宙的爱。

私底下,苗世明说更愿意叫小龙“龙哥”,因为自己总能从“龙哥”身上收获更多东西。

心底的星辰大海

在开发精障群体艺术潜能方面,苗世明肯定不是第一人。在西方,以精神病人为创作主体的“原生艺术”市场已相当成熟。1947年,法国艺术家杜布菲发起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原生艺术协会。在国内,原生艺术的“拓荒者”郭海平早在2006年即深入精神病院,召集病人作画,并著成一部《癫狂的艺术:中国精神病人艺术报告》。

有很多人问过这样一些问题,“这些残障人真的有艺术天分吗?”“即使有,会不会是利用他们赚钱?”

在“无障碍艺途”的学员中,有一个23岁的女孩,叫“小燕子”,是一名精智障碍人士。有一次,她画了一个像章鱼一样的老太太,她把它称作“章鱼大妈”,老师们看了之后,觉得她的创造力非常好。后来,经过半年多的引导,她的画逐渐显示出独有的特质:她笔下所有的人和动物、植物,都被画成锯齿状。在一朵花的花心里,画满了黑色的小人。

这种画法在西方原生艺术中被称作“通灵画法”,画者脑中的世界跟普通人很不一样。像她这样的原生艺术家还有日本的草间弥生。而后者,早已成为一代艺术大师。

2015年,苗世明在广州认识了捷麟。这个男孩儿一出现,就引起了苗世明的注意:他抓起画笔,恣意涂抹着,完全沉浸在色彩的世界里。即便只是在一边看他作画,身旁的人都会觉得很畅快。纸上的涂抹,是他心底的星辰大海。

看着捷麟的作品,令苗世明惊叹,“这就是原生艺术的展现啊!”

中央美术学院艺术心理、艺术治疗教师孟沛欣博士通过长期研究,认为精神病人的非理性状态确实有利于释放潜意识。虽然并非每个有精神或智力障碍的人都有艺术天分,但是,他们可以通过艺术创作表达情感、发泄情绪,画面中通常可以投射出他们的原生世界。

“无障碍艺途”部分学员的作品会在尽量保持原作样貌的前提下,由设计师设计成衍生艺术品,比如贺卡、本子、衣服等進行销售。除去作画成本,纯利润的5%将以版税形式回馈给艺术家们。

虽然目前这一部分的收入还不多,但苗世明非常乐观。随着影响力的扩大,越来越多的企业主动找到他,希望能达成合作。更令苗世明欣喜的是,“无障碍艺途”带给学员们精神和生活上的改变。绘画令他们找到了被尊重感和价值感,而周围的人对他们的看法也在一点一滴改变。

阿兰·得波顿曾经写道:“艺术提供给我们的不是其他,而是对生存中的缺陷的解释和解决方法。一部艺术作品应该有助于我们理解和欣赏那些在无人凭吊的坟墓中安息的每一个平凡人生的价值。”

为了让更多人能够了解他们在做什么,苗世明琢磨出一句话:“发现中国的梵高”—让“梵高们”得到艺术的疗愈,释放自己。让公众了解并认可这个群体的艺术才能,从而实现他们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的同步提升。

为了这些“梵高”,苗世明所做的远不仅止于此。

2014年,一个叫岩岩的自闭症男孩闯入了苗世明的原生艺术世界。做家访时,苗世明发现,岩岩家里有一只小鸭子,平时他特别喜欢这只小鸭子陪着他。苗世明立刻想到了风靡全球的大黄鸭:如果,或者说有没有可能,让这只大黄鸭来上海呢?

苗世明将岩岩的故事写成书信,托人转给了大黄鸭的设计者、荷兰艺术家弗洛伦泰因·霍夫曼。很快,霍夫曼回信了:他愿意来上海,看一看岩岩,还有那些和岩岩相似的孩子。

深蓝色毛衣,浅蓝色围巾,棕色头发,身高1.92米,当高大英俊的霍夫曼出现在岩岩面前时,岩岩没有什么特别表现—这也很正常,毕竟来的不是大黄鸭。霍夫曼向他伸出手,两人亲切地握了一下。

霍夫曼送了一只小黄鸭给岩岩,并写下:“To YanYan : All Love From Hofman.”(给岩岩,所有的爱,来自霍夫曼)。他暗暗地想,一定要让这孩子梦想成真。

经过十个月的努力,2014年10月23号上午,上海世纪公园镜天湖旁,大黄鸭真的出现了!10岁的岩岩高兴地蹦了起来,“真好看!” 岩岩不断重复着。这个有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的大家伙离自己这么近,岩岩乐开了花。

太阳不能把你照亮,一支蜡烛却能

随着艺术疗愈项目发展的深入,WABC已在上海、北京、杭州、成都、深圳、广州、西安7个城市设立办公点,在30余个社区点为精智障碍特殊人群提供艺术疗愈课程。同时,WABC也在开拓国际交流合作,希望能将特殊人群的艺术价值传播至全球,实现真正的社会融合。

现在,苗世明把目光转向难民儿童。

全世界大约有1900万难民,其中800万是儿童。2015年,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涌入欧洲,整个欧洲陷入了深重的难民危机之中。德国从去年至今已接收超过110万难民,是整个欧盟乃至全世界接纳新难民最多的单一国家。

难民和移民艰难跋涉的途中,儿童往往最容易受到疾病、伤害、暴力、贩卖和死亡等问题的威胁。这给他们带来的情感伤害将是深远、持久的。

在德国东南部巴伐利亚邦帕绍一处难民临时安置点里,一个孩子画了一幅画,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左边描绘的是国家陷入战乱的景象:路上一片混乱,有武器、被炸毁的房子及支离破碎的尸体,画面中央是一名穿着橘色衣服的女子,她失去的一条腿一直淌着血,靠拐杖行走。右边则是和平国家的景象:房舍及道路没有受到战火摧残,人们手里没有武器,而是提着采购的东西。德国国旗被爱心框起来,与左边的涂鸦形成强烈对比。

儿童最初几年的生活对其大脑发育至关重要。成长过程中的变化是他们未来的基石,将决定他们在认知、情绪上的发展。战争的爆发抑制了孩子们正常的情感表达,对于年龄尚小的孩子来说,伤害更为持久。

随着难民危机的凸显,苗世明决定,一定去一趟难民营,亲自给那里的孩子上课,教他们画画。

2017年,WABC决定,将携手小马计划—一个关注受战争影响人群、支持难民儿童教育事业的NGO,在德國和黎巴嫩开展一系列艺术疗愈课程。除却趣味性和教育意义之外,还将努力为难民儿童提供一次为自己发声的机会。

叙利亚著名诗人阿多尼斯说过,“有时候,太阳不能把你照亮,一支蜡烛却能。”

猜你喜欢
霍夫曼小龙难民
150万乌克兰难民涌入邻国
小小小小龙
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先驱——汉斯·霍夫曼
诺奖得主霍夫曼团队落户深职院
为让小难民开心 他冒险送去上万个玩具
刘小龙
让“数”“形”结合更畅通
叙利亚难民去往何方?
风中的祈祷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