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主体差异

2017-03-21 14:25刘承宇伍小琴

刘承宇++伍小琴

〔摘要〕 文章旨在探討说话人在使用现代汉语语气词表达主观意义时的主体差异。研究表明:表达主观意义的语言手段多种多样,说话人为了实现交际目的需对其进行选择,这种语言选择会受到各种主客观因素和话语功能的影响。文章尝试以语言主观性为理论基础,建立现代汉语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分析模式,然后对《雷雨》中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主体差异进行了个案分析。

〔关键词〕 现代汉语语气词;意义主观性;主体差异

引 言

语言不仅可以描写外在的物理世界形成客观命题,还可以外显说话人内在的心理世界形成主观意义。换言之,说话人在表述客观命题的同时也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情感,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1](739)。语言的这一属性称之为主观性。主观性的表现手段多种多样,涵盖词汇、句法和语气等[2]。因此,说话人在表达主观意义时,需要对语言手段进行选择,而这种选择是为了满足达意和表情的需要,实现交际目的[3]。由此可见,说话人在话语选择中居于主导地位,说话人的变化包括在话语交际中不同说话人之间的转换和同一说话人的个体变化,两者都会导致说话人做出不同的语言选择来表达其主观意义,在一定语境下说话人即使选择相同的语言手段,其传达的主观意义也不尽相同,主观意义的表达存在主体差异。

语气词作为现代汉语表达语气的主要手段之一,能够体现各种情绪,表达说话人的主观立场、态度和情感[4]。然而目前对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研究还比较少见[5]。通过梳理文献,我们发现在现有的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研究还存在以下问题:1)现有研究对说话人的主导地位着墨不多,对说话人变化引起的语气词主观意义变化的探讨主要局限于性别差异,未能对引起这些变化的主客观因素进行全方位的研究;2)目前有关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文献以理论介绍和零散的例证分析为主,未能提出较为系统的分析模式;3)现有研究常常从共时角度出发,选取不同人物在同一时期所使用的语气词作为研究对象,未能同时从历时角度探讨同一人物在不同时期使用语气词所传达的主观意义的差异,有效地将语气词主观意义的共时研究和历时研究相结合。

鉴于此,文章首先以语言主观性为理论基础,尝试建立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分析模式,全面考察语气词的评价意义、情感意义和意愿意义中的主体差异,探讨造成这种差异的主客观因素;进而以曹禺话剧《雷雨》中主要人物的语气词使用差异作为研究对象,从共时和历时角度分别分析不同人物在同一时期和同一人物在不同时期使用语气词所传递的主观意义差异,旨在论证主客观因素的变化会引起说话人的变化,而说话人的改变会使得其使用语气词传递的主观意义也发生变化。

一、 现代汉语语气词的研究概况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现代汉语语气词备受学者们的关注[6]。目前这方面的研究主要围绕语气词的界定和功能展开,而关于语气词主观意义的研究还比较少见。

对于语气词的界定,王力[4]认为凡是表达各种情绪的虚词都称之为语气词。胡裕树[7],黄伯荣、廖序东[8],郭锐[9]则提出语气词应该满足两个基本条件:位于句末或句中停顿处;表示语气。这种界定方法受到史冠新[10](119)的质疑,他提出若是按照语气和位置来界定语气词在实际操作中会遇到困难,于是他以语气词的语法功能为标准,从能否被包容出发对语气词重新进行界定,提出语气词总是参与动态的表达而不介入静态的组合。上述各位学者对语气词进行定义时都意识到了语气词表达语气的主观性特征,然而却并未指出说话人在语气词表达语气时的支配作用和主导地位,也未深入探讨交际话语中语气词所传达的具体的主观意义。

按照在句中出现的位置,语气词可分为句末语气词研究和句中语气词研究。吕叔湘和陆俭明对部分句末语气词的句法结构和语气功能进行了研究。吕叔湘[11]指出“吧”在祈使句句尾时可以表示建议、请求、催促、商量的语气。陆俭明[12]则探讨了语气词“呢”出现的句型结构,指出“呢”常出现于非是非问句,包括特指问、选择问和正反问。在此基础上,杨才英[13]以系统功能语言学的人际意义为切入口,分析了六个典型的汉语句末用词“吗、的、吧、呢、啊、嘛”的人际意义。孙汝建[14]提出应区分语气和口气,指出句末语气词实际上表达的不是语气而是口气,即传递说话人的思想情感色彩;句末语气词在表达口气时, 具有增添口气、消减口气、指明疑问点、暗示预设等四种语用功能。方梅[15](129)探讨了北京话中语气词的功能,提出“句中语气词所标注的成分有时既不是主语也不是话题,甚至不是直接句法成分,句中语气词实际上是反映句子次要信息和重要信息划分的‘主位—述位结构的标志”。由此可见,以上学者在研究语气词的话语功能时主要从语言的客观性属性出发,未能考察说话人在交际过程中的主导地位。

目前对语气词主观意义的研究较为罕见。谢群[5]指出语气词作为汉语表达语气的主要手段之一,其主观性意义应当予以关注,进而论证了语气词主观意义研究的本质,分析了语气词的语气成分,但没有凸显说话人在话语选择中的主导地位,也未能进一步探讨说话人变化引起的语气词主观意义变化。曹志赟[16]虽然指出了语气词使用存在的性别差别:男女在陈述句中选用的语气词不同,两者在疑问句和祈使句中使用语气词的频率也不相同,但是他的研究仅停留在语气词这一层面未能具体分析语气词背后的主观意义差异,也未能进一步探讨引起这种差异的原因。以上两位学者虽然指出了语气词的主观意义研究的重要性,考察了语气词使用的性别差异,但是文中例证比较零散,缺乏系统的分析模式,在探讨语气词的主观意义时,通常是从共时角度出发,未能从历时角度考察同一说话人在不同时期使用语气词的主观意义差异。

综上所述,现有研究在探讨语气词的功能意义时主要从语气词表达客观命题这一视野出发,没能充分考察语气词的主观意义。学者们在对语气词进行界定时虽然提及语气词的主观性属性,却没有再做进一步的研究和详细探讨。不仅如此,现有的语气词主观意义研究未能全面系统地探讨说话人在语气词传达主观意义中的支配作用,研究过程中也未能做到共时研究和历时研究的有效结合,因此系统性地从共时和历时角度对语气词主观意义的主体性差异进行考察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和潜力。

二、 语气词意义主觀性的主体差异分析模式

诚如Lyons[1]所言,语言具有主客观性,既可描述物理世界,也可体现心理世界。由此可见,语言之于物理世界和心理世界是描述、体现关系,那么这两个世界之于语言又存在什么关系呢?沈家煊在其提出的三个世界观中进行了解答。沈家煊[17]指出,在言语交际中存在三个并行的世界:物理世界、心理世界和语言世界。其中,社会地位、家庭背景和教育背景等客观因素属于物理世界,性格、情感、态度和意愿等主观因素属于心理世界,语气词属于语言世界。沈家煊[17](403)认为:“语言世界不是直接对应于物理世界而是以心理世界为媒介”。也就是说,语言世界是物理世界和心理世界共同作用的产物,物理世界中的客观因素刺激心理世界产生主观因素,而这一主观因素又通过语言体现出来。换言之,主客观因素共同作用于说话人(心理世界的载体),促使语言产生,赋予语言情感意义、评价意义和意愿意义等主观意义。因此,我们在考察语言的意义主观性时,需要综合考察主客观因素。

另一方面,语言具有功能性。Halliday[18]提出语言具有以下三种元功能:概念功能、人际功能和语篇功能。语言不仅可以表达命题、体现情感,还可维系人际关系。实现这些功能的语言手段多种多样,涵盖词汇、语法、语气、语调等[2]。说话人为满足交际目的的需要对语言手段进行选择,以求所选话语体现的功能与其想要表达的主观意义相一致,从而达到主观意义与功能的匹配[3]。

由此可见,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都会影响说话人的语言选择,说话人在这一过程中居于主导地位。说话人改变,主客观因素就会发生变化,语言选择自然也会发生变化。语言选择的变化意味着语言所传递的主观意义和体现的话语功能也会随之改变。为实现交际目的,说话人力求所选语言的话语功能与主观意义相一致。换言之,说话人在进行语言形式选择时要做以下两个考虑:所选话语既要实现该话语的功能又要体现说话人的主观意义。语气词作为一种典型的自然话语当然也不例外。我们据此可以提出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分析模式(如图

从图1可以看到,语气词作为自然话语一方面描述客观世界形成客观命题,另一方面体现心理世界形成主观意义;客观世界中的客观因素和主观世界的主观因素共同作用于说话人致使说话人想要传情达意,而语言形式多样,于是说话人在语气词中作出选择,期望所选语气词既可实现话语功能以表述命题,维系人际关系,也可表达说话人的情感、态度和意愿,从而达到话语功能与主观意义的匹配。不仅如此,说话人在这一言语选择和传情达意的过程中居于主导地位,说话人改变,整个言语过程就会相应发生变化,而说话人的变化既可以指共时角度的改变——同一时期的言语交际活动中,说话人发生转换,也可以指历时角度的改变——由于主客观因素的改变,不同时期的同一说话人发生变化。这两种变化都会使得言语过程中语气词选择、其实现的话语功能和传递的主观意义发生改变。

三、 《雷雨》中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主体差异分析

(一) 研究语料

《雷雨》是由著名剧作家曹禺[19]于1933年创作的一幕家庭伦理悲剧。剧中女主角鲁四凤爱上了同父异母的主家少爷周萍,男主角周萍则先后与后母、亲妹乱伦,两人在发现事情真相后双双自杀,周、鲁两家最终家破人亡。该剧中人物运用了大量的语气词,本文以剧中主要人物的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主体差异为研究对象,首先从共时角度分析鲁四凤、鲁贵和周冲三个不同人物的语气词使用情况,接着从历时角度分析同一人物(周朴园)在不同时期的语气词使用,结合语境信息详细分析其中各语气词的评价意义、情感意义和意愿意义。

所谓“评价意义”,是指说话人通过话语内容所传递的态度和立场。就意义的主观性而言,语气词所传递的评价意义主要有三类:

A.认同意义:说话人对所述话题持肯定、赞同态度。例如:

(1)鲁贵:不愿意早一点儿跟妈走?

四凤:(叹一口气,苦笑)也好,我们明天走吧。

侍萍询问女儿是否愿意和自己离开伤心地时,四凤做出了以上回答。在这句话中,“吧”这一语气词显示了四凤内心的无奈与挣扎,然而她最终还是同意了母亲的提议,答应离开伤心之地。

B.否定意义:说话人对所述话题持否定、反对态度。例如:

(2)鲁贵:(自傲地)叫她想想,还是你爸爸混事有眼力,还是她有眼力。

四凤:自然您有眼力啊。

在其父鲁贵夸耀自己比妻子侍萍有眼力时,四凤轻蔑的答语。结合语境我们可以看出,四凤对父亲一事无成却又沾沾自喜的心态极为厌恶,于是在回答时使用语气词“啊”,语气轻蔑,表达了她对父亲言行的否定。

C.疑问意义:说话人对所述话题持疑惑态度。例如:

(3)鲁贵:我听见你哥哥说,你们谈了半天的话吧。

四凤:您说我跟周家二少爷?

鲁贵在打探周家少爷周冲和四凤的对话时,用语气词“吧”体现了他对所打探消息的不确定性,具有疑问意义。

所谓“情感意义”,是指说话人所传递的各种情感,如满意、担心、惊讶、难过、不满等。例如:

(4)鲁贵:那他敢怎么样,(高声地)他妈嫁给我,我就是他爸爸。

四凤:(羞愧)小声点!这没什么喊头。

鲁贵:哼!(滔滔地)我跟你说,我娶你妈,我还抱老大的委屈呢。

例(4)是鲁贵在反击四凤指责自己花光继子给妻子私房钱时的一段对话。根据语境信息,我们知道鲁贵因搭救自杀未遂的侍萍母子而与其结缘,在他与侍萍结婚时,侍萍已经有了别人的孩子,在鲁贵心中一直觉得自己吃了亏,现在反而被女儿指责自己占了妻子便宜,因此他使用语气词“呢”表达了他心中的不满情感。

所谓“意愿意义”,是指说话人表达的各种意图,如询问、劝解、显威、辩解等。例如:

(5)四凤:哦!(叹一口气)——你为什么不叫底下人替你来?你何必自己跑到这穷人住的地方来?

周冲:(诚恳地)你现在怨了我们吧!——(羞愧地)今天的事,我真觉得对不起你们,你千万不要以为哥哥是个坏人。

这段对话发生的背景是周冲在周家羞辱了四凤一家后前去探望。使用“吧”这一语气词,一方面体现了周冲内心的愧疚,另一方面是对四凤情绪的试探,目的在于开导、劝解四凤,从中调和,以缓和周、鲁两家之间的矛盾。

剧中使用部分语气词只是为了满足句法需要,充当疑问语气词,因此本文主要对剧中具有典型主观意义的语气词进行分析。由于汉语语气词“啦”、“呀”和“哪”是“啊”的音变,语气词“么”是“呀”的音变,因此我们在对语气词进行分类时,将“啦”、“呀”、“哪”和“啊”归为一类,把“么”和“呀”归为一类。

(二) 《雷雨》中主要人物的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主体差异

从共时角度统计分析具有典型主观意义语气词的出现频率发现,四凤的使用频率最高,共出现135次,涵盖“吧”、“啊/啦/呀/哪”、“么/吗”、“哦”、“嗯”、“呢”、“了”、“的”和“天哪”。结合语境信息分析四凤使用语气词传达的主观意义,发现其中传达的评价意义以否定态度为主,认同态度次之,疑问态度最少;表达的情感意义包括开心、惊讶、悲伤和厌烦等,但以悲伤和厌烦情感为主;传递的意愿意义涵盖劝解、回避、询问和埋怨等,但以埋怨和回避目的为主。鲁贵使用语气词的频率也较高,在他的交际言语中具有典型主观意义的语气词共出现84次,涵盖“啊/啦/呀/哪”、“么”、“呢”,“吧”、“了”、“哦”和“嗯”。结合语境信息发现,鲁贵使用语气词所传达的评价意义以否定态度为主,认同态度次之,最后是疑问态度;表达的情感意义包括开心、惊讶、害怕和不满,但以不满和开心为主;传达的意愿意义包括索钱、炫耀、讽刺和泄愤,但以发泄不满情绪和索钱为主。周冲在三人中使用语气词的频率最低,在他的交际言语中,具有典型主观意义的语气词仅出现31次,涵盖“么”、“呢”、“嗯”、“哦”、“吧”、“啦”和“了”。结合语境信息发现,周冲使用语气词所传达的评价意义以否定态度为主,认同态度次之,最后是疑问态度;表达的情感意义包括开心、惊讶、愧疚和不满,但以不满为主;传达的意愿意义包括维护、关心、请求和回避,但以关心目的为主。例如:

(6)鲁贵:你别走,我的话还没完。

四凤:还没完?

鲁贵:这刚到正题。

四凤:对不起您老人家,我不愿意听了。(反身就走)

鲁贵:(拉住她的手)你得听!

四凤:放开我!(急)——我喊啦。

例(6)中的对话在鲁贵和四凤这一对父女中展开,贪得无厌的鲁贵此刻正在向女儿嚼周家夫人和少爷舌根,盘算着如何从中牟利。他告诫女儿不要对周家少爷想入非非。四凤受不了亲身父亲势利小人的模样,话题本身又刺痛了自己的内心,于是有了以上对话。“了”和“啦”两个语气表现出说话人四凤对父亲言行的否定态度,心中既对父亲提起该话题感到厌烦,同时也担忧父亲所言非虚,自己心上人真的品德有失。她希望通过这两个语气词来回避这一话题,摆脱父亲的纠缠。又比如:

(7)鲁贵:(得意)还有?啦,钱,(贪婪地笑着)你手下也有许多钱啦!

四凤:钱!?

鲁贵:这两年的工钱,赏钱,还有(慢慢地)那零零碎碎的,他们……

四凤:(赶紧接下去,不愿听他要说的话)那您不是一块两块都要走了么?喝了!赌了!

例(7)中鲁贵试图向四凤索要钱财,“啦”这一词表现了鲁贵提及钱财时的开心和贪婪。鲁贵心中对自己的索钱要求很有把握,知道女儿身上一定有钱,也肯定会把钱交给自己,因此内心是处于比较肯定的状态。而四凤说出的两个“了”字,却反映出她内心对父亲索钱提议的否定与不满,以及对父亲贪婪成性挥霍无度的厌恶。

再比如:

(8)周沖:是父亲要辞退四凤么?

周萍:嗯,还有鲁贵。

周冲:即使她的哥哥得罪了父亲,我们不是把人家打了么?为什么欺负这么一个女孩子干什么?

周萍:你可问父亲去。

周冲:这太不讲理了。

例(8)中周家二少爷周冲向大哥周萍询问父亲周朴园在四凤哥哥鲁大海大闹周家后会如何处置四凤。其中,“么”一词的连用反映了周冲对父亲要辞退四凤这一决定的惊讶和疑惑;“了”这个词则显示出周冲对父亲决定的否定和不满,心中为四凤遭受不公平待遇而打抱不平,希望能够维护四凤的利益结束这种不公。

下面从历时角度探讨周朴园在周家发生巨变前后所使用的语气词及其所传递的主观性意义差异。由于周家巨变的沉重打击,周朴园的性格发生转变,他所使用语气词所传达的主观意义在他的性格变化后自然也会改变。结合语境信息进行分析,发现周朴园在周家家变前后使用的语气词所传递评价意义以认同意义为主,但却有本质上的差异,家变前的认同是居高临下的同意和批准,而家变后是发自肺腑的赞同。周朴园在家变前使用语气词所传达的情感意义以不满和惊讶为主,之后以关心和愧疚为主。周朴园在家变前使用语气词的主要目的在于显示权威,之后只为了弥补过错。例如:

(9)周朴园:(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繁漪:(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周朴园:(忽然严厉地)喝了药,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繁漪:(声颤)我不想喝。

周朴园: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周冲:(反抗地)爸!

周朴园:(怒视)去!

例(9)中周朴园强迫自己的妻子喝药,“吧”一词表面上是周朴园在劝解妻子给她一个选择,实际上他的内心对妻子的不顺从和违逆极为不满,因此“吧”词展现了他对妻子言行的否定,他用此词是为了显示自己在家中绝对的领导地位,不允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又比如:

(10) 姑甲:(微笑)外面冷得很!

周朴园:(点头)嗯——(关心地)她现在还好么?

姑甲:(同情地)好。

周朴园:(沉默一时,指着头。)她这儿呢?

姑甲:(怜悯地)那——还是那样。(低低地叹一口气。)

周朴园:(沉静地)我想也是不容易治的。

例(10)中,周家遭逢巨变,家破人亡,周朴园性格大变,对往事忏悔不已,一心求善,对话中“嗯”、“么”和“呢”体现他对姑甲所说内容的认同,展现了他对侍萍和繁漪的关心,目的在于洗刷前罪,补偿旧人。

综上所述,从共时角度看,四凤、鲁贵和周冲为表达主观意义所选的语气词的类别并无太大差别,但其所传递的主观意义中情感意义和意愿意义差别较大。就情感意义而言,周冲所传递的情感比较正面积极,四凤传递的情感比较悲情,鲁贵传递的情感多是对现状的不满;就意愿意义而言,周冲用语气词表达的多是对他人的关心,四凤和鲁贵关注的更多则是自身的问题。从历时角度看,周朴园在周家家变前后使用语气词所传递的主观意义差异显著。

(三) 《雷雨》中主要人物所使用语气词意义主观性主体差异的原因探析

如上所述,影响说话人主观意义表达的因素包括客观因素、主观因素和话语功能。说话人的不同会引起这三个因素的变化,而这一变化会引起话语所传递的主观意义的不同,因此本文主要从主客观因素和话语功能方面探讨引起话剧《雷雨》中各主要人物语气词所表达的意义主观性主体差异的原因。

从共时角度运用主客观因素分析不同人物使用语气词表达的意义主观性主体差异表明:从客观因素来看,四凤出身寒微,常为生计所迫且遇人不淑,恋情受挫,生活中充满了艰辛与不易,加上性格又比较懦弱温顺,因此她使用语气词所传递的多为悲伤无奈的情感;鲁贵出身贫苦,欲望无穷,贪得无厌,然而能力有限,无法改变现状,于是他使用的语气词传递的多是对现状的不满。从主观因素来看,周冲出身名门,生活无忧,接受教育程度高且性格善良,阳光活泼,因此他使用语气词所传递的多为正面积极的情感;周冲接受了新式的教育,本性善良,常常为他人着想,因此他所使用的语气词都传递了对他人的关心。鲁贵和四凤出身贫困,生活不顺,遇到了不少麻烦且性格都有自私的一面,因此他们使用语气词常常是为了解决自己遭遇的烦心事。从话语功能出发分析这种差异发现:四凤、鲁贵和周冲三人在交际活动中选用的语气词既体现了说话人个体的情感与态度,实现了话语的概念功能,又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语气,减轻了说话人之间的交际压力,维护交际双方的人际关系。

从历时角度运用主客观因素探讨周朴园家变前后周朴园使用语气词所传递的主观意义差异时发现:就客观因素而言,周朴园在家变之前在家中居于绝对的核心领导地位,其他人都被踩在他的脚下,做事说话都需要仰其鼻息;就主观因素而言,周朴园性格专制,爱惜名声,希望他人对自己服从,因此家变前他使用语气词主要是为了显示自身的权威,展现不满情绪。后期周家遭逢巨变,家破人亡,平日里听从他命令的人基本都已死去或逃往异乡,无人可管。在经历家变后他性格大变,对往事愧疚不已,一心期盼能够为往事赎罪,因此使用语气词所表达的主要是对亲人的关心和照顾。从话语功能角度考察发现:周朴园前期使用语气词主要是为了表达个人情感的需要,很少顾及他人感受,因此他使用的语气词通常体现的是话语的概念功能;后期周在经历巨变后所使用的语气词不仅体现了他的内心情感与态度,也在很大程度上舒缓了语气,充分体现了话语的人际功能。

四、 结语

文章从语言主观性理论出发,提出了现代汉语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分析模式,充分考虑说话人表达话语主观意义的主导地位;进而从共时和历时角度考察了《雷雨》中各主要人物语气词意义主观性的主体差异。研究发现主观意义的形成会受到主观因素如性格、情感和目的等和客观因素如社会地位、教育背景和家庭背景等影响,主客觀因素不同,说话人不同,其传递的主观意义也不相同。由于语言形式的多样性,说话人在言语过程中需要进行语言选择,而这一选择不仅与话语本身具备的话语功能息息相关而且和说话人想要传达的主观意义紧密联系,言语选择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话语功能和主观意义相匹配的过程。本研究对交际活动中的话语选择如演讲用语和广告用语等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众所周知,语气词的语音中也承载了主观性信息。本文在分析语气词的主观意义时,虽然综合考察了其语境信息,却未能采用音义结合的方法。此外,既然作为汉语表达语气重要手段的语气词具备主观意义主体差异这一特征,那么作为英语中表达语气的情态动词和情态副词是否也具备这一属性?汉语和英语在表达主观意义时是否具有显著差异?这些都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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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Semantic Subjectivity of Modern

Chinese Modal Particles: A Case Study of Thunderstorm

LIU Cheng-yu, WU Xiao-qin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00,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purports to explore the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semantic subjectivity of modern Chinese modal particles. It is concluded that a large variety of linguistic resources are available to express semantic subjectivity. The speaker should choose among such linguistic resources to achieve his communicative goals and the choice is influenced by various objective and subjective factors and discourse functions. Hence an analytical model is advanced here to analyze the semantic subjectivity of modern Chinese modal particles on the basis of linguistic subjectivity, and then the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semantic subjectivity of modern Chinese modal particles of Thunderstorm is analyzed as a case study.

Key words: modern Chinese modal particles; semantic subjectivity; individual diffe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