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散文三题

2017-03-23 22:35李蕊
辽河 2017年2期
关键词:龙山鲶鱼小村

李蕊

大龙山的前事今世

犬吠村前,鸡鸣树巅;草现牛羊,鞭甩马背;清水野鱼,漫坡野味;肩荷农具,撒欢孩童,这是二十年前我居住的小村的样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桃花源,而记忆中的小村就是我心里的那个。虽离开数载,但梦中常回到故乡,回到那个我想不够的故乡。

我的老家是营口东南的一个小山村,有山,有河,还有百十户人家。

小村依山而建,山不高,也不连绵起伏,从山东头走到山西头用不了一个小时,不过此山却有个大气的名字叫“大龙山”。小时候,村里的二奶奶总爱坐在村口的老榆树下,给我们这些不受管的“野孩子”们讲故事,讲得最多的就是大龙山的故事。二奶奶说大龙山是龙王的儿子变的,因为龙太子触犯天条,被玉帝收其法力贬至人间,并告诫只有在人间多做善事方可重回天廷。从此,龙太子化名大龙先生在人间行医看病,救死扶伤,扶危助贫,排忧解难,无所不能,倍受百姓爱戴。后来,大龙先生爱上了这片土地和人们,放弃了再回天廷。再后来,大龙先生故去,他曾经居住的地方便横空出现了一座大山,这座大山挡住了被雨水冲积带来的大量泥土,逐渐形成了今天的良田万顷,给这方土地带来无限生机,人们为纪念龙子,就把这座山叫大龙山。

还记得二奶奶每每讲起这个故事时都会长久地凝视着大龙山,满脸的希冀,然后低低地说一句“龙山常青,国泰民安”。那时候虽然不明白二奶奶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但因为敬佩龙太子,于是也学着二奶奶的样子,虔诚地祈求龙子保祐。长大后,曾有一段时间还认为当初的行为太幼稚。可是现在想来,那虽然只是一种传说,没有可以考证的文字依据,但小村千百年生生不息,人寿年丰,也许真有龙子庇佑也说不定。

龙自古就是祥瑞之物,一个地方有了龙的传说,便被人们认为是风水宝地。古人选地方讲究背山临水,还要追求地理上的形胜和气势,因此,千百年前,散落的居民逐渐向大龙山聚拢,在龙山之南,辽水之西落户,繁衍生息,经过数代人的扩建,形成今天的规模。人们说,石是龙的骨、土是龙的肉、草木是龙的毛发,正是大龙山的骨肉让小村越发的宁静、祥和、富足、安康。

大龙山有满山的果树。春天,桃花、杏花、梨花飘香,粉的、红的、白的漫山遍野,风过之处,落花片片,溢香之时,蜂蝶漫舞。秋天,满山满树的果子,红的、黄的、紫的,绿的,压弯了树,笑弯了腰,装满了窖,香漫了屋。山坡上,人抬肩扛一队队,山脚下,车马声声一列列,平静的小村,因了果子就热热闹闹起来,也成了远近闻名的花果山。

大龙山的野菜一片一片,从春能剜到秋。村民们习惯用野菜掺上玉米面贴饼子,在青菜还没有下来的季节,配上野菜蘸酱也能吃上饱饱的一顿。据说,这些野菜在困苦的荒年不仅果腹,更救了很多人的生命。我们小孩子最喜欢剜菜,因为大龙山上不仅有野菜,还有野兔、刺猬、黄鼠狼,剜菜的时候碰见了就跟着它们跑便整个山,大龙山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所以小村的“野孩子”特别的多。

大龙山有会上树的鸡,不知从何时起,村里养的鸡都爱往山上跑,饿了吃虫,渴了吃草,土里洗澡,上树睡觉,闲了还敢与蛇耍一耍,野性十足。都说黄鼠狼爱偷鸡,我是没见过,我想它想偷村里的鸡得先练会上树的本领。人们说,鸡是人间的凤,大龙山是龙,鸡上山,凤找龙,龙凤呈祥,吉兆。后来,大龙山下出现了一个养鸡场,红火的不得了。

大龙山上淌下的雨水在山下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溝或水塘,一条条沟渠中,有一种极普通的鱼,它年生,头大,体滑,脊黑,长可盈尺,我们叫它海鲶鱼,学名如何无从可考。据说海鲶鱼曾是玉帝的宠臣,因其扬言自己一年长一尺,十年长一丈,二十年便可吃掉龙王而被贬至此地,从此后它一年一死,长不过一尺。可老人们却说,海鲶鱼是龙子的另一个化身,是龙魂凝聚而成,因此生生不息。

“一根竹竿,一条线,一根铁针鱼钩变,一把米饭,一个篓,一盘美味桌上有”。人们爱极了海鲶鱼,于是变着样吃。酱炖、油炸、干煎,海鲶鱼炖茄子、炖豆腐、炖白菜。简单的做法却有原始的鲜美味道,不腥不土,不奢华,虽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堪称极品。而我最爱的是冬天吃入秋时腌晒的海鲶鱼。秋天是海鲶鱼最鲜肥的时候,用大粒的海盐腌制一天,再拿到太阳下晒至八成干便可收藏起来。冬天的火炉升起来,收藏的鱼干身上已出现一层薄薄的盐霜,每餐前取出几只鱼干放在炉火上烤黄,用以佐餐,别有滋味。只是这种吃法现在很难吃到了。

离开小村二十五年,当我再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时,没有激动,有的是平静,就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寻着以前走过的路,寻见曾经居住的小屋,只是没有寻到屋前的老榆树,还有坐在榆树下讲故事的二奶奶。听说二奶奶十几年前故去,就埋在大龙山上,还听说,她的后人非富即贵,已迁出小村,但每年的清明节都会回到大龙山上跪拜二奶奶。

抬头大龙山依然在眼前,只是今世的大龙山不似往昔的桃花源,人们给龙山赋予了另一个喻义,即护佑后裔的山水之脉。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花大力气为自己也为后代在大龙山找到一块安葬“宝体”的“万年吉地”,因此,我再见到的大龙山便是公墓占据了半壁山脉。偶见跪拜人群,凄凄哀哀,焚香诵经,青烟缭绕,企盼灵魂在这里净化,福寿在这里延续。

站在邻侧的果林中,又到了收获的季节,瓜果依然飘香,只是淡了很多,野味也难寻了。海鲶鱼不曾离开,在大龙山前的田字格盐滩里静静的守候,至于那上山的鸡不知道迁到了何地。似乎一切都变了,又好象没变,因为我,还是二十几年前的我,不曾远去,和乡愁永在!

龙头微昂吐青云,

山起碑林树为荫。

常回故里忆往事,

青松幽径祐后人。

国风多惠山村景,

泰清之岁俱倡新。

民寿积福正康乐,

安然居之皆欢心。

行走在雨中

雨落在脸上有些微冷,这样的雨能有几人喜欢?能看透?或许只有每个行走在雨中的人才知道那雨中的迷离和朦胧是多么的深邃。而我是其中最懵懂的一个。

穿行于烟雨间,看路上的行人裹紧了大衣回归家的温暖;看顽皮的孩童撑着花伞洋溢纯真的笑脸;看雨中的恋人互相依偎释放爱的甜蜜;看那茫茫雨雾好象层层雨帘,漫无边际,无根无底的雾霭笼罩着四野,那时的感觉真好!

“雨是大自然与你的絮语,它轻轻地搓揉着你的心,消去你因忙忙碌碌争名夺利而生的郁闷和烦乱、疲惫和冷漠,唤醒你回归大自然的亲情,找回你那颗失落的平常心,带给你一份平和的心态,让你变得更加青春妩媚、安详可人,从此迈向生命的圆满。”这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却时常在雨天说给自己听。于是伸手接住从发梢滴落的雨珠,在手心里,顺着手心的纹路流开,在手心画出一朵晶莹的水花。看着它慢慢从指缝里流出,再滴落,留下我一手心的湿凉。雨在我眼前突然变得很遥远,那无意识的目光飘过雨的迷朦深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雨还是怜雨。心就这样飘得很远很远,沉得很輕很轻。雨在酝酿我澄澈的记忆,那几经风干的思绪,婉若天边的浮云,慢慢飘去。

喜欢走在雨中,喜欢那一种别致而忧伤的诗意,默默的走在雨里,让久违的雨水打湿我所有的衣服,打湿我所有的心情和回忆。那一种柔柔的浪漫的雨的诗意,那一种久远而近在咫尺的感觉,那一种别致而有些莫名的悲伤突然之间涌上心头,让我想起那首《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词里雨意阑珊,淋透了一个人的一生,世事无常,命运的难以预料和颠沛流离,让一个人背负了无尽的悲伤和迷离。但同时难掩听雨人心中的不平静,就算身在僧庐,也无法真正与世隔绝,也不能真正忘怀人生。许多时候,我读着这首词,总被它的词意和意境打动,不知是身隔千年感同身受,还是自己就在其中。

一条又一条的雨线好似甘露飘下来,又能勾出多少湿润的回味和感叹。捻一朵浮花,捂在心口,留一份释然独自消受,行走在雨中,我把无尽的哀愁撒在了身后。

那些年的雪

今年冬天有些暖,暖得几乎没有下雪,这让生在北方的我多少有些遗憾,连带着陪女儿堆雪人的愿望也没能实现。

小时候的冬天,几乎就是雪的代名词。头天夜里北风呼叫,天色阴晦,睡在火炕上听见像沙撒在瓦上的声音,就知道是在下雪粒子了。心里默默祈祷:“下吧,下吧,下得越大越好!”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就急急拉开窗帘,窗外白茫茫一片,下雪了!也不怕穿衣裤时的寒冷了,一咕噜爬起来就奔到屋外。下了一夜的雪堆得有半人高,门都推不开,父亲已经在自家的小院里扫出了一条通道,但我偏偏不走“正路”,一个鱼跃跳进软绵绵的雪里,雪便排山倒海似的灌进脖领、袖口、棉鞋里,冰凉冰凉的。我还嫌不过瘾,嘴里咬上一口雪,闭上眼睛,象条虫子似的向前蠕动,直到爬不动了,却也站不起来,只能冲着父亲喊“爸,快来救我”。等父亲把我从雪里捞出来,我也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一个雪人。父亲有些恼怒,在我屁股上狠狠的拍了两下,不疼,我咧嘴一笑,顶着一身的雪撒欢儿的跑出了大门外。

大门外的山上、田野、屋顶、草垛、树上、小河,什么都是白的。熟悉的世界突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足以让我们这些孩子心花怒放。麻雀在树杈间飞来飞去,把树枝上的雪弄得纷纷扬扬;鸡狗猫鹅也来凑热闹,他们走过的雪地,那可是一路的竹子、一路的梅花、一路的树叶。约来玩伴,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咬冰棱,尽情嬉闹。尽管天空还在飘雪,尽管我们的棉衣结满冰花,但是,无论怎样冷,只要有雪,寒冷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当太阳露出了笑脸,大地是“红妆素裹,分外妖娆”,雪地里玩疯了的孩子们谁都舍不得离去。中午时分,我们跑到山顶,透过树木,远远望去,压着厚厚白雪的一个个屋顶,升起了一缕缕的炊烟,那景象分明就是《林海雪原》中的夹皮沟,只不过少了杨子荣们驾着雪撬,英姿飒爽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大人们挥锹扬雪的欢快。

雪给孩子们带来了快乐,也给大人们带来了企盼。父亲说:冬雪是宝,春雪是草。一场大雪,冻死了虫子,明年的庄稼一定丰收。于是,我跑出屋外扒开雪,寻找那充满希望的春天。

长大以后,天气没有以前那么冷了,雪也没有那么大了,但是只要下雪,不仅能让我想起父亲的这句话,还会想起母亲一早用水瓢在水缸里“嘣嘣”的捣冰声,倒进锅里时的冰块撞击声,想起母亲给我们烧好的热气腾腾的洗脸水!

一年年洁白的画面,总带给我绵绵的怀念……那些年的雪何时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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