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与今生

2017-03-29 18:21胡淳艳王慧
艺苑 2017年1期
关键词:职能制度

胡淳艳+王慧

【摘要】 建国初期,中国戏曲研究院等几个戏曲研究院陆续成立,它们是延安时期戏曲机构模式在建国后的延伸、强化与制度化;其建撤也与建国初的大行政区制度相关。戏曲研究院在职能定位上逐渐由综合性向专业化发展,其建制具有双向的有效性。戏曲研究院的建立,是国家以戏曲为突破口,构建主流意识形态的举措之一,体现了执政党对戏曲的重视与管控,是国家意志在文化领域的集中体现。

【关键词】 戏曲研究院;大行政区;制度;职能

[中图分类号]J80 [文献标识码]A

自1951年4月到1952年4月,短短一年时间里,中国戏曲研究院、华东戏曲研究院、东北戏曲研究院和西北戏曲研究院分别在北京、上海、沈阳和西安成立。仅仅几年后,这四家研究院中的两家撤销,一家改名,只有一家完全保留。几年之间命运辗转迁播的四大戏曲研究院,在当代戏曲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印记。

与其他三家不同,中国戏曲研究院是四家中唯一的文化部直属机构,是建国前夕就已酝酿、一旦时机成熟就迅速建立起来的戏曲机构。其直系前身不是有些著述中所说的延安平剧研究院或建国初的京剧研究院,而是文化部下辖的戏曲改进局。(1)建国之初,周恩来在第一次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闭幕前夕(7月18日),宣布中央关于建立戏曲改革领导、研究、實验机构的决定。由此,中华全国戏曲改革委员会筹备委员会成立,7月27日正式办公。10月2日,中华全国戏曲改革委员会成立。之后,该戏曲改革委员会下的京剧研究院、戏曲实验学校、大众剧场和新戏曲书店相继成立。10月底,戏改委改称文化部戏曲改进局(简称戏改局)。(2)不过这个机构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到1951年3月,文化部调戏曲改进局的田汉、杨绍萱、马彦祥等到部里,将原艺术局改组为艺术事业管理局。同时决定成立中国戏曲研究院,由罗合如、马少波负责筹建工作。在戏改局撤销一个月后,在其基础上,经过调整,4月3日中国戏曲研究院成立。[1]328

因此,从组织机构的设置而言,中国戏曲研究院不是在京剧研究院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其前身也并非建国前的延安平剧研究院。毕竟,一个是建国后新成立的机构,一个是建国前成立的机构。二者之间,并无组织、机构上的直接继承关系。

相对于中国戏曲研究院的种种误会及其复杂的成立过程,西北、东北、华东戏曲研究院成立的来龙去脉要明晰得多。西北戏曲研究院的前身早在延安时期已经建立。1938年7月4日,在延安乡土剧团和群众业余剧团基础上,成立了陕甘宁边区民众剧团。建国后更名为西北民众剧团。1952年12月,西北民众剧团与西北行政委员会文化部戏改处、西北实验戏剧学校合并,成立西北戏曲研究院。[2]272-274东北戏曲研究院于1951年9月在沈阳成立,华东戏曲研究院则在同年3月5日就已成立。[3]33

需要指出的是,这四大戏曲研究院也与建国初国家行政层次上实行的大行政区制度有关。所谓大行政区,指的是建国初期,为保证中央政令的统一和有力贯彻执行,将全国划分为若干大行政区,分别建立大区“人民政府”或“军政委员会”。中央政府授权各大行政区人民政府或军政委员会,分别对全国各地区进行领导。自1949年8月至1950年7月间,东北人民政府和西北、华东、中南、西南各军政委员会相继成立,是为五大行政区。(3)这五大行政区都设有文化部,华东戏曲研究院归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领导,东北戏曲研究院隶属于东北人民政府文化部,西北戏曲研究院由西北行政委员会文化部下辖,中国戏曲研究院不属于任何一个大行政区,而是中央文化部的直属单位。戏曲研究院是建国后第一批着重强化的上层建筑在文化建设中的重中之重,而这种强化又恰好和当时大行政区的建制一致,文化艺术的管理与行政建设同步,体现了一个完整的思路。

不过,既然是五大行政区,为什么只有四家戏曲研究院,除却中国戏曲研究院隶属中央文化部外,五大行政区中的东北、西北、华东都有相应的戏曲研究院,而西南区、中南区却没有设立相应的戏曲研究院?(4)

如前所说,中国戏曲研究院直接在戏曲改进局上建立,马少波等否认中国戏曲研究院在组织机构建制上与延安的继承关系。不过,机构可以变迁、新建,人员可以流动,却无法割断延安时期与建国后戏曲机构二者之间在历史、文化上的某些联系。1942年4月,遵照党中央的决定,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简称鲁艺)平剧团与八路军120师战斗平剧社合并,组建延安平剧研究院(简称延安平剧院)。同年10月10日举行成立大会,宣布正式成立。[4] 1947年3月,该院撤离延安,5月到河北阜平,并入华北联合大学,更名为华北平剧研究院。1948年9月,进驻石家庄。1949年迁入北京,同年11月,华北平剧研究院成为文化部戏曲改进局的附属单位,更名为京剧研究院。1951年4月3日,合并入中国戏曲研究院。[5]从这个意义上说,虽然不存在组织机构上的前后承继关系,但中国戏曲研究院是延安时期戏曲机构模式在建国初新形势下的某种合理延伸,并不算谬误。而西北戏曲研究院是直接来自延安时期的民众剧团,无论在组织建制还是历史文化渊源上,都是确定无疑的。

相形之下,东北、华东两大行政区在建国之前,不具备陕甘宁边区那样相对独立的环境,虽然与中国戏曲研究院、西北戏曲研究院建院之前的条件无法相比,但也有相应的戏曲活动展开。华东区抗战胜利后,1945年8月在临沂建立了山东省实验京剧团,1947年2月,苏皖实验剧团北撤到山东临沂,并入山东省实验京剧团。同年11月,该团与渤海行署宣传队合并,改名华东平剧团。建国初,随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南下的华东平剧团、三野文工团,与原在上海的雪声越剧团和云华越剧团的部分人员组成了华东戏曲研究院。可见,华东戏曲研究院初创期的构成是新旧参半。而东北区在抗战胜利后,部分地区解放,戏曲改革进行得比较早,在此基础上成立东北戏曲研究院也具备了一定的基础。[6]1114-1121实则华东、东北两大戏曲研究院与延安平剧研究院也有着某种关联。东北戏曲研究院初创期,研究室人员多来自东北鲁迅文艺学院,而延安平剧院时期的主创人员之一李纶既曾担任过山东省实验京剧团团长,也是后来东北戏曲研究院的首任院长。可见,这两大戏曲研究院的家底儿虽没有中国、西北研究院那么厚,不过仍然具备了一定的基础,一旦环境、条件允许,戏曲研究院的成立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南、西南区没有成立戏曲研究院。1949年10月1日中国人民共和国成立时,华东、西北两大行政区管辖省份中,都有若干区域尚未解放。但比较起来,几大行政区中,中南、西南区此时未解放的省份是最多的:中南区的广东、广西两省的全部和湖北、湖南两省的一部分,西南區的四川、贵州、云南、西康、西藏五省的全部。军政机构可以快速建立,但戏曲研究院如果不具备相对成熟的条件,在短时间内建立起来就并非易事了。

四大戏曲研究院的建立和相关工作展开,汇聚了一大批戏曲方面的人才,在戏曲改革运动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从1954年到1955年间,由于大行政区的撤销,几大戏曲研究院的命运也发生了转变,具体情况如下表:

四家戏曲研究院中,华东、东北戏曲研究院被撤销,中国戏曲研究院作为中央文化部直属的机构得以保留。西北区撤销,西北戏曲研究院自然也被撤销,但次年与陕西省秦腔实验剧团、陕西省眉户剧团合并,成立陕西省戏曲剧院,名虽异而实尚存,实际是被保留了下来。四大戏曲研究院中基础、历史文化渊源最为深厚的两家得以保留,而相对薄弱的另外两家命运就此终结。

从1951年4月到1955年4月近四年的时间里,几大戏曲研究院的建撤,如同几大行政区的建撤一样,来去匆匆。几大行政区的建立,在建国初形势未稳、百废待兴的特殊形势下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随着形势的日益稳定,中央政府逐步改变大行政区的政策,逐步将权力收归中央,直至将大行政区撤销。而戏曲研究院中三家的建立与撤销,在一定程度上也与大行政区建撤相始终。当大行政区的历史使命宣告结束之时,建立在大行政区基础上的戏曲研究院的撤销、改建也就是势在必行的了。

那么,为什么要在建国之初建立戏曲研究院这样一个机构?根据阳翰笙回忆,最早提出建立类似戏曲研究院这一机构的是马少波。1949年6月26日,周恩来约各解放区和国统区从事旧剧改革的部分党员领导干部到中南海座谈。马少波在会上建议中央成立戏曲改革的领导机构和研究、实验机构,开展全国范围的戏曲改革运动。(5)这一建议获得了周恩来的赞赏。如此看来,对戏曲机构的设想在建国前夕已经出现,建立戏曲研究院的想法在中共高层、新文艺工作者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

在之后7月2日的第一次文代会上,周恩来指出:“不仅我们要成立一个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的联合会,而且我们要像总工会的样子,下面要有各种产业工会,要分部门成立文学、戏剧、电影、音乐、美术、舞蹈等协会。……文艺工作在政府方面也好,在群众团体方面也好,我们都要有计划地安排。这就靠你们将要推选出来的领导机构来安排这些事情。”[7]32-33周扬更明确强调:“除了思想领导以外,还必须加强对文艺工作的组织领导……这对广泛团结全国各方面的文艺工作者共同致力于新中国的文艺建设事业,将起重大的作用。”[8]96-97即将建立新政权的中国共产党,推行的是自延安时代就一以贯之的党领导一切,而这一切之中,当然也包括文艺。

如此看来,戏曲作为重要的文艺形式之一,建国伊始被纳入到整个文化意识形态建设之中,是其必然的命运。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文学、音乐、舞蹈、电影等同样重要的文艺形式,为什么没有在率先建立类似戏曲研究院的组织机构?换言之,为什么戏曲在建国初期的文化意识形态建设中处于如此重要的地位?这源于执政党的属性,也源于执政党对戏曲特殊地位的认知。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初起,长期在农村开展工作,其主体力量也以农民为主。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有底层背景的文化艺术形态就成为必然。在中国社会中,在底层民众中传布最为广泛、深入的艺术形态就是有几百种剧种、分布各地城乡的戏曲。正是戏曲所具有的“匹夫匹妇耳目所感融易入”(6)的巨大影响力,使得它成为近代以来历次民众启蒙运动行之有效的方式之一。而自晚清以来的戏曲改良等运动表明,有着深厚民众基础的戏曲在推动民众启蒙、民族救亡乃至社会改革等方面都曾起到不可小觑的作用。尤其是在抗战阶段,戏曲的社会价值得到了充分体现。这无疑是戏曲能在中共建国初文化意识形态建设中占得头筹、雀屏首选的重要原因。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搞戏改为什么非要成立戏曲研究院?回顾近代以来的戏曲改革运动,从20世纪初的戏曲改良到30年代的“利用旧形式”,其主体多是文人与戏曲艺人,通过报刊鼓吹、编演富于时代思维、醒世功能的新戏、改革剧场等方式对戏曲进行改革,推动戏曲与时代接轨的现代化进程。(7)换言之,这些改良、改革运动多是文人、艺人受到时代思潮的影响而进行的。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参与度很低。(8)随着戏曲、特别是京剧在近、现代的发展、繁荣,开始出现了一些民间学术机构致力于戏曲的研究,如20世纪30年代李石曾、齐如山创建的中华戏曲音乐学院,梅兰芳、齐如山创建的北平戏曲音乐学院,李石曾、金仲荪等创立的南京戏曲音乐学院北平研究所,梅兰芳、余叔岩创建的北平国剧学会,溥西园发起的中国剧学会,焦菊隐创办的北平戏曲专科学校,傅惜华、刘澹云主持的昆曲研究会[9],等等。但彼时的国民党政权之中,尚未出现官方性质的戏曲学术机构。不过,在陕甘宁边区,1942年成立了本文前面所说的延安平剧研究院。这个研究院创作、演出、研究京剧,进行了初步的京剧改革活动。它虽然在机构上并非是建国后中国戏曲研究院的前身,但从中共的执政理念和措施来看,表明以组织机构形式进行戏曲改革的思维、做法已在建国前先期进行。

中共的戏曲改革不同于彻底改变以往戏曲改良、改革运动的无组织、民间状态,而是要将戏曲改革纳入到官方全面管控之下。所谓的“改人、改戏、改制”,其实都是在官方相关戏曲机构的领导下展开的,戏改局就是自上而下进行的戏改运动的最直接领导机构。然而要改革历史悠久、形态万千的戏曲艺术,没有充分的调查与研究做基础,这场戏改运动将很难进行。建国之初,在戏改刚刚展开之初,的确需要这样一个政府机构,既忠实地执行党的戏曲政策,又能从学术、创作、演出、教育等不同层面为戏改政策的制定提供充分的基础和研究保障,与政策制定、决策机构密切配合,推动戏改的顺利进行。如此,戏曲研究院这样一个官方非决策型戏曲学术机构的建立就是必然的了。

除了中央一级建立中国戏曲研究院外,地方一级也在具备条件的大行政区建立了三个戏曲研究院,以配合大行政区的戏曲改革。四大戏曲研究院成为建国之初主流文化意识形态建立在机构设置上的重要环节,这是中国戏曲史上第一次出现的官方戏曲学术机构。戏曲研究由此从民间自由状态开始进入国家管控状态,成为文化主流意识形态体系中的一员。戏改是在政权保驾护航下进行的文化改革,表明戏曲的领导权、主导权收归执政党;而戏曲研究院的建立,则标志着戏曲相关的话语权、学术主流将归入党领导下的学院派。也就是说,在政权保障之下,建立戏曲研究院的终极目标指向的是戏曲话语权的国家化。

作为官方戏曲机构,戏曲研究院的职能定位其实也经历了一个变化的过程。总体趋势是由综合性向专业化转变。

1951年文化部戏曲改进局与艺术局合并,其时合并过去的是其行政部分职能,而戏改局最初所设置的其他功能,包括研究、实验、教育等方面,则改编为中国戏曲研究院。

戏曲改进局下设机构包括四处二室,即艺术处、剧目审定处、辅导处、曲艺处、办公室和图书资料室。下属单位包括京剧研究院、戏曲实验学校、大众剧场、新戏曲书店和曲艺杂技小组。[10]这样的机构设置及众多附属单位的存在,表明戏改局在建立之初,它所担负职责应该是综合的、多元的,兼具行政、研究、教育多种职能。不过,这与周恩来1949年8月上旬、9月下旬两次召见中华全国戏曲改革委员会筹备委员会领导人时商定的方针、任务并不完全吻合:“戏曲改革委员会作为政府行政机构负责进行全国戏曲剧目和演出的调查研究,制定戏曲政策,团结改造艺人,培养新生力量,拟订全国上演戏曲剧目审定标准,组织力量整理、改编、创作戏曲剧目,改革旧班社制度,辅导演出团体排演新戏,改进舞台作风;通过所属艺术单位的实验工作,在全国范围内起到示范作用。”[11]40

周恩来的这段话其实点明了戏改局作为戏曲方面的国家行政机构在建国之初面临的急需解决的问题。虽然戏改局设置了众多机构和附属单位(也包括戏改局下属的全国各级的戏改委、戏改协会、戏改科),但其本质仍只是一个行政机构。以这样一个行政机构要完成包括戏曲研究、教育、实验等多种职能,其实是不可能的。何况戏改局后来与艺术局合并,面对的并不再只是戏曲一种艺术样式。因此,有必要进行职能分解,成立一个专门机构,承担戏改局及后来的艺术局戏曲方面的若干职能,特别是行政职能之外的诸如研究、演出、教育等职能。周恩来曾于1951年3月召见罗合如、马少波、周扬时指出撤销戏曲改进局,组成艺术事业局,“是为了全面加强包括戏曲在内的各项艺术事業的行政管理;成立中国戏曲研究院,则是一方面加强全面戏曲研究工作,一方面按‘提网纲而众目张、振裘领而群毛理的道理,来带动全国戏曲研究的开展和其他艺术门类研究机构的兴起,以此作为繁荣全国艺术事业的契机”[1]328。

中国戏曲研究院由原属戏改局的部分编审、研究人员与京剧研究院、戏曲实验学校合并组成,加上后来合并进来的中国京剧团、中国评剧团、新中华秦剧工作团,中国戏曲研究院接过了戏改局原先所承担的多种职能,在研究、演出、教育等方面推进戏曲改革工作。与之类似的华东、东北、西北戏曲研究院也承担了各自所在大行政区戏曲方面的相关职能。以中国戏曲研究院和华东戏曲研究院为例。中国戏曲研究院建院之初的职能包括三个方面,即“整理修改旧有的优良脚本,并创作新剧本、新曲词,以保证上演节目的供应;在戏曲艺术各方面有重点地系统地进行研究实验工作;用科学的方法培养青年一代戏曲演员与戏曲工作干部”。[12]涵盖了创作、研究、教育几方面的职能。

华东戏曲研究院的要更细致一些,包括五个方面:一、组织作家和戏剧、音乐专家与戏曲演员合作,聘请华东地区有艺术素养的老艺人担任指导和顾问,有计划有步骤地整理、改编华东地区较流行或叫好的旧有剧目,大力组织反映现代人民生活的地方戏的剧本创作和新的历史剧的创作。二、调查华东地区各剧种的历史和现状,研究若干主要剧种艺术上的优点、特点和发展规律。调查整理和改进戏曲音乐、表演方法、表演技术和舞台美术。三、选择华东地区几个主要剧种为改革重点,建立实验剧团,以加强京剧、越剧两个实验剧团的艺术能力,使之在戏曲改革工作中起典型示范作用。四、建立戏曲实验学校,在戏曲艺术传统的基础上,用科学的表现方法,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艺术理论、品德训练和科学文化知识,培养新的戏曲演员,目前暂以越剧、淮剧和昆曲为限。五、华东戏曲研究院对华东各地戏曲改革工作应保持密切联系,并应选择若干优秀工农业余剧团和若干戏曲剧团取得业务上的经常联系,加以重点辅导。通过审定剧目和创作,有计划的进行研究成果和艺术经验的推广、业务指导、戏曲评介,和所属实验剧团的演出(剧场和巡回演出)等方式,进行对华东地区戏曲改革工作的辅导。[13]1-2东北、西北戏曲研究院的任务,基本上也是以研究、创作、演出实践和教育为主。也就是说,通过戏曲研究、戏曲创作和戏曲教育推动戏曲改革,是几大戏曲研究院建院之初的主要方针与任务。

其实,几大戏曲研究院建立之时综合性职能、机构的设置与确立,从历史渊源而言,也与延安时期有着天然的血脉联系。延安评剧院设立时确立的职能,李纶曾总结了三个方面:培养评剧运动的干部,在抗日根据地内普及平剧运动,进行平剧的研究与改造的工作[14]195;阿甲则以“创造剧本,提高演技,培养干部为平剧研究院工作学习的三大任务”[15]。对比前述戏曲研究院的职能,可以看出,延安时期的戏曲实践,其实已经开启了建国后戏曲研究院所设职能的先声。

与其职能相配合,几大戏曲研究院的机构设置上也体现了综合性的特点。中国戏曲研究院在建立之初,在研究工作方面设有编辑室、研究室、图书资料室,在实验工作方面有京剧实验工作一团、二团、曲艺实验工作团及大众剧场,在教育工作方面设有戏曲实验学校。华东戏曲研究院建立之初,设艺术、秘书两室,分掌艺术业务及行政事物;院属附属单位有六个:京剧实验剧团、越剧实验剧团、京剧实验学校、地方戏实验学校、创作工场和大众剧院。西北戏曲研究院建立时下设艺术研究室、实验剧团和实验戏剧学校。东北戏曲研究院设研究室、下属东北京剧实验剧团、东北平剧实验剧团、东北戏曲实验学校及人民剧院、东北评剧院、东北京剧院。(9)其间,有的戏曲研究院又经过了机构、职能的拆合、增减变化,以适应当时的具体形势。但大致而言,其综合性的特征一直保持。

至1955年,几大戏曲研究院保留或撤销的命运虽各异,但其职能、机构的变化趋势是一致的,即由综合性走向专业化、剧院化。华东戏曲研究院原属越剧一、二团改建为上海越剧院,建制属中央文化部,京剧实验剧团改为上海京剧院,昆曲演员训练班和越剧演员训练班改建为上海市戏曲学校,统归上海市文化事业管理部领导。而东北戏曲研究院撤销后,改为辽宁戏曲剧院,下属辽宁京剧团、辽宁评剧团和辽宁评剧二团。需要指出的是,东北戏曲研究院撤销,改为辽宁戏曲剧院时,下设艺术室,西北戏曲研究院撤销,并入陕西省戏曲剧院时,也设有艺术委员会。可见,在向剧院化、专业化发展过程中,戏曲研究院原有的戏曲研究职能在一定程度上被保留。不过,这种研究处于附属位置,剧院的重中之重是剧目的创作、演出,和原来戏曲研究院时期占据绝对重要位置的研究毕竟不可同日而语了。

比较特殊一点的是中国戏曲研究院,1953年1月30日文化部决定:中国戏曲研究院主要任务是演出,研究工作、编审工作都是为了帮助和指导表演,院的主要力量要注意各所属剧团的演出艺术。1954年11月23日,文化部党组决定对中国戏曲研究院及其附属机构进行改组。保留中国戏曲研究院,其主要任务是进行戏曲改革的研究工作,中国京剧团改为中国京剧院,中国评剧团改为中国评剧院,戏曲实验学校更名为中国戏曲学校,新中华秦剧工作团改为民营公助剧团,暂时仍由中国戏曲研究院辅导。研究室下设戏曲剧目研究组、戏曲表演研究组、戏曲音乐研究组、戏曲美术研究组、戏曲史研究组和图书资料组。至此,中国戏曲研究院成为专门进行戏曲史论与现状研究的单位。历经50年代后期院内部机构的频繁变动,甚至在1961年被改为戏曲研究所并入中国戏曲学院,又在1964后恢复中国戏曲研究院的建制[16],直到1976年成为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所的戏曲研究室,1979年改为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可见,虽然在若干年中,中国戏曲研究院仍不断处于调整之中,但这一戏曲专门研究机构的性质与职能却没有太大的变动。

由此,原本具有创作、研究、演出、教育等综合性职能的华东、东北、西北戏曲研究院改为陕西戏曲研究院后,其原有各职能、机构设置的最终方向主要是剧院化、专业化。而保留下来的中国戏曲研究院几经变更、调整,最终被定型为国家级的戏曲研究机构。四大戏曲研究院的职能、机构的最终走向,实则都是走向专业化。只不过前三家走的是戏曲舞台演出的专业化,而后一家走的是戏曲研究的专业化而已。它们分别在各自不同的领域延续了建国之初四大戏曲研究院的职能。

上述种种职能上的调整、变更,其實正反映了建国之初,为了配合戏曲改革,执政党在戏曲机构上的不断探索。毕竟,将戏曲上升为国家主流意识形态范畴的全面管控,是前所未有的统治举措,需要一个逐步适应、根据形势及时调解的过程。如前所述,建立伊始,戏曲研究院被赋予的职能几乎包办了戏曲生产、消费、研究的各个环节,加上戏改局的行政领导,几乎可以包办戏曲的全部。这无疑反映出执政党希望将戏曲迅速、全面地纳入到其主流文化形态之中的迫切心情。然而,戏曲改革的实践,戏曲艺术本身的复杂性,证明仅仅由若干戏曲研究院承担包括创作、演出、研究、教育等职能,实际是难以面面俱到,甚至尾大不掉。戏曲的创作、演出、研究、教育等其实有着各自不同的特点与规律。于是,逐渐分解戏曲研究院的多种职能,演出、教育、创作、研究等职能逐渐分解,除了被撤销的两家戏曲研究院,保留下来的两家戏曲研究院,最终变成单一职能的戏曲机构。根据不同情况,或研究为主,或演出为主。研究为主者仍保持与创作、演出等的联系;演出为主者也设立艺术研究室,将研究与演出、教育紧密结合。这种职能定位直到今天仍然得以保持。

作为官方戏曲机构,戏曲研究院与戏改局等建立,是为了保证执政党戏曲改革工作的有效开展、顺利进行。同时,与几大行政区联合,掌控各大区戏曲文化建设命脉。在机构运作上,戏改局(包括后来的艺术局)是全国戏曲改革工作的最高领导机构,而戏曲研究院则是研究实验性质的机构。戏改局制定戏改方针、政策,而在具体落实戏改方针、政策方面,除了各级戏改协会、戏改委、戏改科外,戏曲研究院在推进戏改局所制定方针、政策在几大行政区的落实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换言之,虽然是文化部下辖同级单位,但二者的分工不同。戏改局是握戏改工作的大方向,它在整个戏改机构体制中处于中心、枢纽位置。而戏曲研究院贯彻、执行其戏改方针,作为其戏改工作范围广泛的辐射面。不过,戏曲研究院对戏改局方针、政策的落实与上述各级戏改机构不同,重点不在于方针、政策的上传下达,它最独特的落实方式是从调查、研究做起。戏改局与戏曲研究院,意在实现戏曲方针、政策的制定与戏曲研究、实验的匹配,二者性质、功能不同,从不同方面推进戏改工作。

然而,戏改局、戏曲研究院建制的价值并不限于戏改本身。它表明,以戏改为突破口,执政党在探索艺术与制度之间关系上,已经初步建立了比较完备而健全的制度,探索其运作机制。这一机制的有效性既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具有双向的有效性。

自上而下的有效性,主要体现在组织管理上的无所不及。在中国古代,国家对戏曲的管控主要通过剧目传播来实现,其主要手段就是禁戏。(10)不过,这一手段往往在实际执行中遇阻,有时甚至变成禁而不止。因此,整体而言,古代中央政府对戏曲的管控并不严格。到国民党政府统治时期,文化建设开始被有意识地纳入到国家建设体系之中,强调“推广新闻、广播、电影、戏剧等事业,以发挥民族意识为主旨”[17]1-3。特别是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国民政府对包括戏曲、话剧等在内的戏剧的管理趋于严格。通过剧团组织建设与管理、剧本审查、戏剧评奖等方式,实现政府对戏剧的管控,渗透国家主导意识。[18]72-123不过由于是在抗战的非常时期,这种管控尚无法全面展开,也未能贯彻始终。而如前所说,陕甘宁边区时期,中共在戏曲工作中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在机构建制、运作、剧目创作等方面对戏曲的管控,虽然是初步的,但却为建国后提供了借鉴。建国之初,执政党通过前所未有的严格而有效的制度建设来实现对戏曲的管控。如前所说,戏改局、戏曲研究院是同属文化部的平级机构。执政党通过文化部,以组织人事、政策制定、经费投入、价值观念的指导等多种方式,并通过戏改局及其下属机构、戏曲研究院,实现对戏曲的全面、深入的无死角管控。

而自下而上的有效性,则主要体现在文艺工作者的创作与研究自觉。建国之初参与戏改的既有新文艺工作者,也有旧式艺人,对于自上而下的戏改机构设置、方针政策等,其接受程度不一。在执政党建立的组织制度引导下,经过一段时间,新文艺工作者固然早就自觉加入到新文艺创作与研究之中,而国统区原有的文艺工作者、戏班艺人等也发现,自己除了自觉地向执政党建立的制度、政策靠拢外,几乎别无选择,因为执政党所建立的这套机制几乎囊括了戏曲的边边角角,很难不入其彀中。在官方意识形态规训下,新旧各式文艺工作者虽速度不一,但最终大多自觉地在创作上认同了官方意识形态。如此一来,通过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双向运作,国家意志顺利、完整地贯彻到戏曲生产、消费的各个环节,国家意识形态在戏曲的每个层面都得到了落实。

在对待戏曲研究院这一机构的建撤、制度完善、功能转化等问题上,建国之初的中共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并在实践中不断调整的结果。刚刚取得政权的执政党以在民众中有着广泛基础和深入影响的戏曲艺术为突破口、试验田,目的是最终建立起崭新的亘古未有的艺术生产、消费与官方制度保障之间良性循环机制。从延安时期开始,延续到建国后的戏曲改革,中国戏曲全面、彻底而深入地被纳入到执政党意识形态体系之中。在戏曲领域构建官方意识形态样板,全面贯彻国家意志,取得戏曲改革的绝对话语权,是几大戏曲研究机构建撤、功能转化的终极目标。

注释:

(1)对这一问题,曾有不少误解。《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有关中国戏曲研究院的条目中就认为“其前身是抗日战争时期创建的延安平剧研究院,1949年迁进北京改组为中央文化部戏曲改进局京剧研究院,1951年扩建为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3年,第607页。)。对此,马少波在其多篇文章中都否认了这一观点。认为“延安平剧院是中国戏曲研究院的前身”的说法不符合实际,“不能把所有新形势下成立的新的机构都同过去并无组织关系的机构挂起钩来”(《马少波文集》卷十二,北京出版社,2008年,第143-144页)。在《戏曲改革漫记·前言》中,马少波也明确指出“在戏改局的基础上,成立了中国戏曲研究院”(《马少波文集》卷八,北京出版社,2008年,第441-442页)。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是长期的指导方针——在毛泽东题词40周年纪念大会上的发言》一文中,马少波又指出“中国戏曲研究院……不是以京劇研究院为基础”。在《关于新中国艺术研究机构的开创》(《马少波文集》卷八,北京出版社,2008年,第325-334页)一文中,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此外,刘英华也曾撰文《文化部戏曲改进局的成立及其衍变》(《中国戏剧》,1995年第9、10期)批驳“中国戏曲研究院是在京剧研究院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它的前身就是延安平剧研究院,1951年改为中国戏曲研究院”的观点,可与马少波的文章相互印证。

(2)马少波《周恩来与戏曲改革》(《马少波文集》卷八,北京出版社,2008年,第37-43页)。文中说周恩来正式传达党中央关于建立戏曲改革领导机构的决定是在全国文代会闭幕之后的7月18日,这一说法有误。其文章中明确说第一次全国文代会是7月2日到19日召开,所以周恩来传达中央的指示是在文代会闭幕之前。此外,在中华全国戏曲改革委员会之外,还有一个“戏曲改进委员会”,成立于1950年7月,马少波在《周恩来与戏曲改革》一文中称之为“戏曲改革工作的最高顾问性质的机构”。

(3)李格《建国初期究竟有几个大行政区》(《党的文献》,1998年第5期)一文指出,建国初期所建立的并非六大行政区,而是五大行政区,即东北人民政府和华东、西北、中南、西南军政委员会,并没有华北大行政区。华北正式划为大行政区当在1951年底以后。1951年12月28日,中央人民政府设“政务院华北行政委员会”,代行华北一级地方政府工作, 确定华北列为大行政区一级。1952年11月,中央撤消其他五大行政区人民政府和军政委员会, 统一设华北、东北、西北、中南、华东、西南六个中央人民政府行政委员会。至此,全国才正式划有六大行政区。

(4)高义龙、李晓主编《中国戏曲现代戏史》(上海文化出版社,1999年)、安葵《戏曲研究五十年——为中国戏曲研究院成立五十周年作》(《艺术百家》,2001年第4期)等著述、论文中,提到了“西南戏曲研究院”。然而建国初期属于西南大行政区的各省份的戏曲志中,并未见相关记载。四川省有过西南川剧院,而非西南戏曲研究院。四川省文化局下设有戏曲研究室,并非戏曲研究院。笔者曾就此问题请教安葵先生,他提到其文章中的提法有误,建国初期并没有“西南戏曲研究院”。

(5)阳翰笙《马少波全集序》,载《瞭望》1991年第45期。另《大舞台》1996年第6期亦刊载该文,改名为《继往开来春华秋实——马少波同志印象》。

(6)欧榘甲《观戏记》,阿英《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中华书局,1961年,第72页。此文原载于美国旧金山华文报纸《文兴日报》,作者自署“无涯生”。

(7)参见张庚《话剧民族化与旧剧现代化》,《理想与现实》第一卷第3期,1939年11月15日;张庚《剧运的一些成绩和几个问题》,《中国文化》第三卷第2、3合刊本,1941年8月20日;张庚《戏曲的现代化》,见《中国戏曲通论》上第一章第四节,中国戏剧出版社,2010年,第31-44页;胡星亮《论二十世纪中国戏曲的现代化探索》,《文艺研究》1997年第1期;董健《中国戏剧现代化的艰难历程——二十世纪中国戏剧回顾》,《文学评论》1998年第1期。

(8)国民党政府对戏曲的管控意识有所加强,特别是在抗战相持阶段到来后,对国统区的戏曲、话剧等活动的控制明显加强,以服务于抗战(参见傅学敏《1937-1945:国家意识形态与国统区戏剧运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72-123页)。但这种管控无论在深度还是广度上,都无法与建国后中国共产党政府对戏曲的管控相提并论。

(9)分别参见马少波《关于新中国艺术研究机构的开创》(《马少波文集》卷八,北京出版社,2008年,第328页)、华东戏曲研究院编《华东戏曲研究院文件资料汇编》(内部文件,1955年,第2-4页)、杨兴主编《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院志》(三秦出版社,1998年,第274页)、《中国戏曲志》之《辽宁卷》(中国ISBN中心,1994年,第274页)。

(10)参见王利器编《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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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傅学敏.1937-1945:国家意识形态与国统区戏剧运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作者简介:胡淳艳,北方工业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博士;王慧,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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