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沈虹光新作《壮士无言》

2017-04-10 08:47林梅一丛李奇志
文学教育 2017年4期
关键词:历史意识

林梅一丛+李奇志

内容摘要:沈虹光是著名剧作家,2015年却出版了一部很好的历史纪实文学《壮士无言》,其中收集了她近几年来创作的关于抗战、关于女性革命的系列作品。其叙事立足于“大事件”中小人物的史料发掘,思考的却是“壮士无言”背后被各种意識形态构建的历史被软埋的现实和未来。作者试图从记史、记事、写人、立传等纪实文学写法的融汇处,经由湖北通城等地方史的小切口,再现一段段抗战及革命的个人史,进而致敬抗战英雄。

关键词:“八百壮士” 革命女性 历史意识

沈虹光是国家一级编剧,著名剧作家,其戏剧创作曾四次获得曹禺戏剧文学奖,话剧创作是其主业。2015年却出版了一部很好的历史纪实文学《壮士无言》,其中收集了她近几年来创作的关于抗战与现实思考的一些作品。

一般而言,纪实文学主要有两个大的创作指向:一是关于历史的,重在对历史事件与人物的记述;一是关于现实的,在描述和呈现社会现实生活中进行感性与理性相结合的反思。从题材与内容上看,纪实文学大致可以划分为记事、写人和作史、立传等四种类型,相应地就包括了事件纪实、人物纪传和史志史录等。很有意思的是,这些类型和写作方法在《壮士无言》这本著作中没有截然的区分,它们圆融地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方式叙说着壮士的前世与今生,荣耀与灰暗……

一.“壮士无言”与“撞上壮士”

本书的“壮士”,特指1937年日寇侵略上海期间,为掩护中国军队后撤,固守四行仓库达三个月之久的,中国国民党88师524团团长谢晋元及其率领的四百多名青年军官,号称“八百壮士”。很偶然的,却让为了戏而去通城的沈虹光给“撞上”了。

壮士无言。除了书中的第一章《壮士无言》是深入“八百壮士”的历史真实外,其他章节似乎都与“八百壮士”无关。但我们认为,书名《壮士无言》与第一章节《壮士无言》中的“壮士”,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不管是通城的“八百壮士”,还是性格刚烈的赵氏妈妈,亦或是爱国将领张自忠,他们都是狭义的“壮士”的广义化代表。作者也是经由他们的人生经历一点点彰显出壮士的无言性特征。

首先,抗战烈士无法言语。抗战时的中国,无数国人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祖国大地,是一个连留下名字都是种奢侈的时代。

“中国军队不怕牺牲源源而上,往往整连整营地倒在敌人的高效炮火中。”[1]残酷的战争造就了无数无名英雄,曾活得轰轰烈烈的他们,却好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正如作者在天岳关一节中所言,“更多的墓碑无名,甚至连荒冢也没有,只在凸兀的岩石上凿出一槽,石碑就插嵌在槽里,四下看去,‘与天岳长存‘壮烈精神,普天同仰‘威震殊谷‘求仁得仁‘忠勇之气永不泯灭的碑刻题词比比皆是。”[2]而远在南太平洋的岛国,更有千余座抗战时期留下的中国战俘荒冢,至今仍隔海遥望,未能荣归故里。

历史不是一场晚会、一次报告可以被全程记录的,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由不同人物促成的不同事件,往往是导致某一个历史结果产生的必然和偶然的必备条件。当我们回过头来,想要针对这一历史结果展开历史追溯时,某些历史细节的淡化和忽略是必然的,人们注意的往往是经由自己有意识的选择、判断和筛选过的部分真实。正是基于这一历史状况,作者没有用小说的方式叙事,而是用限制性很强的史志史录的客观实录方式,经由抗战烈士的无言来诉说震撼读者的精神和信念。

其次,抗战英雄无法言语。艾萨克·辛格在初学写作时,他的哥哥曾教导他,“事实是从来不会陈旧过时,而看法却总是会陈旧过时。”[3]看法的改变不单单取决于自身的社会经验,更与社会的变动、政治的变换、时代的更迭、意识形态的流变、价值观念的更新等繁多因素相关联。的确,在某种意义上,生活和历史本身比虚构更能冲击人类的想象力。

没有向敌人屈服的壮士们,却不得不对生活低头。胡梦生,在战后绝口不提往事,“好多年里,‘国民党兵就是一块巨石,压得他抬不起头来。”[4]万连卿成了国民党战犯、劳改犯,被流放遥远的车排子,直到晚年才回归故土。有勇有谋、不畏生死的周福其回到通城后,也“低眉顺眼,跟胡梦生一样,他也绝口不提往事。通城壮士多,在街上搞不好会碰到,碰到了也装作不认识,不打招呼,头一低走了。直到改革开放后才抬起头来,此时生死与共的壮士们已然凋零,很难碰到了。”[5]

政治政党的分野,意识形态的不同,都会有选择性的取舍客观的历史真实,沈虹光的这段话深刻的揭露了这种矛盾:“你说他是‘八百壮士,他说他是‘国军,不是‘共军;你说他是革命烈士后代,他说他是劳改释放犯。”[6]在共同的国家主义立场上,没有人质疑“八百壮士”的真实性,但不同时代的政治政党、意识形态,使得抗战英雄失语无言。抗战历史既是国际史,也是民族史;既是党派政治史,也是个人爱国史……众多利益作用的合力,使得作为个体的抗战英雄被软埋在历史的尘埃中无声无息。事实上,沈虹光意识到这些,并力图用既存事实说话,这,也是沈虹光不直写“八百壮士”抗战伟业,而重点书写三个有代表性的壮士的战后生活的重要原因之一。

撞上壮士。沈虹光开篇就说自己“撞上了壮士”。“我用‘撞字一点也不夸张,‘嘭地一下,一个愣怔,‘八百壮士在通城?完全没有想到的。”[7]湖北著名作家居然不知道“八百壮士”多是通城人,无意中“撞上”才知道,可想而知壮士被软埋的历史有多深。

造成壮士的历史被软埋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这种历史的软埋既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且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历史会被软埋,壮士的历史就在看似偶然的境遇下被必然的埋葬。无独有偶,“全国第二位女党员、毛泽东的爱妻与亲密战友,也是一位为神圣爱情和革命理想英勇牺牲的伟大烈士。”[8]杨开慧,在故去半个多世纪后因其手稿的发现才再次为大家关注,杨开慧那段不平凡的、被软埋的历史才逐渐清晰起来。

历史的被软埋不是个例,而是普遍存在的。历史的无言性和不可逆性使历史一直处于被动地位,需要借助人、文字、图像等诸多载体,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还原历史真实、揭露历史真相。我们必须关注更多被软埋的历史,挖掘被时间封存多年的历史真相。

于是壮士终于有言了。无言的壮士终有可能经由书写、铭记等各种形式“发言”。

作为一部历史纪实文学,在《壮士无言》中,沈虹光并没有严格区分写作类型和方式,而是以史中有事,事中有人,史论结合,传记叠加的方式叙说着历史真实,披露“八百壮士”前世今生的历史真相。如同马识途所说:“历史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并不需要追究什么。但是这些仁人志士献身中国革命的斗争事实,不容歪曲,他们的功绩不应淹没。”[9]

沈虹光主要通过胡梦生、万连卿和谢晋元三位壮士,由点及面,使“八百壮士”的前世今生跃然纸上,令人信服。沈虹光几次拜访胡梦生的家人,多方了解胡梦生的性情和当年逃跑的细节;详叙流落车排子的万连卿回乡的几番波折;由谢团长的勤务兵周福其的言说,窥视谢团长庄严肃穆、治军严明的形象。人物采访、实地考察、史料钩沉、资料梳理、观念掘发,沈虹光用文字让我们了解了“八百壮士”,将一段鲜为人知的抗战事迹公之于众,对诸多历史疑问和误区都做了合理的解释,歪曲的历史真实被扶正,为许许多多含冤受屈的抗日英烈“发言”,也借此纪念抗战的胜利,向抗战英雄致敬。

二.革命女性的必然与偶然

抗战中不仅有男性的“八百壮士”,也有女性壮士。由《长江日报》以《家中旧照片》为主题的约稿切入,作者沈虹光引出先生的母亲赵氏妈妈,由家族的“言说”,成功再现了一位坚毅不屈的革命女性形象。《母亲的故事》立足于“展望的要预测未来,回眸的要怀旧反思”的基调,书写小人物与大历史之间的密切牵连与渗透。

作为女性革命者,在革命事业和日常生活面前自觉或无奈的抉择,都体现着革命女性的必然与偶然的胶着。

“事实上,时代给予当时的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我们真可以说,一个人只要早生十年或晚生十年,从他自己的教养和外界对他的影响看来,便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10]似乎为说明歌德关于人的“生存时空决定论”的正确性,在20世纪前半期,许多知识女性感应着革命风潮的激荡,“逃离”小家庭的有限空间,进入到革命大家庭的公共空间去寻觅自己的人生出路。赵氏妈妈就是其中既普通又有代表意义的女性之一。在赵氏妈妈的革命生涯中,作者突出叙写的是命运的必然与偶然的胶着导致的无常。

时代与革命,性格与革命的必然与偶然的胶着,使得赵氏妈妈的革命不可逆转。

正如普列汉诺夫所认定的,历史进程由许多细小暖味的、不可捉摸的原因,促成了个人性格的某种特点,影响到了社会的命运,这种影响有时甚至是很大的。于是,历史的面貌就是我们所见的这样了,不可更改了。赵氏妈妈的个人性格虽不至于影响到了社会命运,但却成为她加入革命,顺应时代潮流的必然因素和内心动力。如果说赵氏妈妈所处的革命时代是一种偶然,那么其冷峻和兀傲,特别是其凌然不可侵犯的性格则是其革命的必然。

革命与命运,生活与命运的必然与偶然的胶着,使得赵氏妈妈的死亡同样不可逆转。

不同于赵氏妈妈的大姐想要的安稳生活,赵氏妈妈追求的是超越日常、轰轰烈烈的革命事业。但革命从来都是激进而血腥的。于是她的狠心弃子,她的失夫之痛,她的狱中苦闷,都成为革命必然的组成部分。她的冷峻兀傲不仅表现在革命和民族大义中,也体现在应对日常生活的矛盾中,于是一次家庭间偶然的口角直接导致了赵氏妈妈生命的陨落。

应该说,赵氏妈妈的个人性格和人生经历是一些具体的“小环境”事件,单独看,它们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但如果把这些“小环境”事件与“大环境”时空相联系,就会看到二者之间充满辨证的关系。一方面,具体的人事总是处于“大环境”中,于是人和事都会相应具有某种“历史的必然”之趋向,那么,在“大环境”下所采取的行为和做出的选择,则常常能使个体的气质和性格越发鲜明地彰显出来;另一方面,个体的生活经历、情感思绪等“小环境”的累积叠加,也会产生从某方面来决定大环境的选择力量。具体到赵氏妈妈而言,作者以为上述“小环境”事件之所以能成就其革命事业,并伴随非命的死法,是与“大环境”所蕴涵的“历史的必然”有深刻联系的。质言之,革命风潮、救亡图存、女权思潮、抗日战争等“大环境”导致了社会欲为女性开辟新的生存空间和表现空间的“历史必然”,而这种“历史必然”又与个体的“小环境”选择或契合,或相离,或存在缝隙,由此,形成个体命运的“事件”。

孤守东战场的“八百壮士”经由沈虹光的书写被人铭记;鲜活的抗战精神值得后人传承;革命的抗日的赵氏妈妈同样令人感慨万千。然而,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无法归家的抗战英雄,祖国土地上还有无数被软埋的抗战历史,面目全非的来凤机场,急待保护的苦竹岭遗迹,都在不断提醒着当下的我们关注历史,留心历史,铭记历史!

注 释

[1][2]沈虹光.《壮士无言》.崇文书局,2015年6月第1版,第5页.第179页.

[3]張学昕;梁 海.《时间之上:“非虚构”的历史与人生———齐邦媛的<巨流河>与“非虚构”写作》.南方文坛2013年第2期.

[4][5][6][7]沈虹光.《壮士无言》.崇文书局,2015年6月第1版,第11页.第41页.第30页.第3页

[8]欧阳友权;程海威.《信仰热血的女性传奇----评长篇纪实文学<杨开慧>》.湖南社会科学2014第5期.

[9]马识途.《长篇历史纪实文学<川西黎明>序》.四川党史1999年1月第1期.

[10][德]歌德著、刘思慕译.《歌德自传》.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3页.

(作者介绍:林梅一丛,武汉轻工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汉语言文学13级学生;李奇志,本文通信作者,武汉轻工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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