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批评”视阈下的《边城》内蕴探究

2017-04-13 05:46
宿州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弗莱翠翠边城

叶 穗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昆明,650500



“原型批评”视阈下的《边城》内蕴探究

叶 穗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昆明,650500

为了更深层次地探究《边城》内蕴,以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为基石,选取了作品中三个典型的“文学原型”意象:女性人物原型、“水”原型、“家园”原型,结合作品进行分析解读,追根溯源至其深层意蕴:翠翠与古老的“女神崇拜”及楚文化的关系,“水”与女性及洪水神话的关系,“家园”与现实世界及精神世界的关系,从而发掘出作家隐藏在作品背后“美”与“爱”的审美理想与深厚的人文情怀。

原型批评;《边城》;内蕴

1 相关理论与问题提出

“原型批评”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盛行于西方的批评理论,创始人是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神学家和文学批评家弗莱。“弗莱在构建其文学理论时对原型进行了移位,把心理学或人类学意义上的原型移到了文学领域,赋予原型以文学的含义。”[1]经过弗莱的这种移位,“原型”逐渐成为一种文学意象被越来越多的作家运用于作品中,譬如一些常见的自然景象,如大海、森林、河流等,在文学作品中往往就显示出其与自然界的某种联系,而这种联系表现在文学中通常被称为“文学原型”。

所谓原型,“是指一个把一首诗和另一首诗联系起来因而帮助使我们的文学经验成为一体的象征。”[2]正因如此,作家借原型去创造艺术,读者又从艺术中发现原型,审美活动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在我国现代著名作家沈从文的笔下,存在着一系列此类原型意象,其中,被视为奠定了他在文学史上地位的代表作《边城》就是一部值得追索评说的典例。

自1934年正式发表以来,《边城》一直受到学术研究界的广泛关注,其中也不乏对“原型”探讨,如李继凯认为《边城》是以求仙原型、准婚原型、命运原型三个原型模式为主的诸多民间原型的结合和重构[3];刘洪强以作品中的爱情故事为着力点,提出《边城》是对娥皇、女英与舜的传说的反向模仿,同时又是对和合二仙传说的正向模仿[4];石柏胜从女性、生命以及道三方面解读作品中“水”的意义[5],揭示了“水”与三者之间丰富深刻的联系;李海燕则另辟蹊径,从现实与理想两方面探究“家园”原型的文化内涵[6]15。当然,运用“原型批评”理论解读《边城》的研究还有很多,在此选取的仅为其中代表作。然而,笔者查阅相关文献后发现,大多数针对《边城》的“原型”研究多集中于其中的民俗文化、爱情故事以及“水”意象,研究成果甚至已经饱和而鲜有创新,而立足点置于其他“原型”上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其实,看似简单、纯洁而凄美的爱情悲剧背后,实则还隐含着诸多文学原型,譬如女性人物原型、“水”原型以及“家园”原型等,这些原型象征都有极其丰富的内涵,饱含着作家丰厚深沉的思想情感,具有极高的文学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值得读者细细寻味。

2 女性人物原型

首先,女性人物原型是这部中篇小说中首要正视的文学原型。正如弗莱所言:“诗只能从别的诗中产生,小说只能从别的小说中产生。”[7]倘若以文学史的眼光去观照审视,同一体裁甚至所有的文学作品之间几乎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关联性。如果把沈从文所塑造的一系列青春少女形象放在整个中国文学的大坐标系中,读者会惊喜地发现,她们与屈原《九歌》中的“山鬼”“湘君”及曹植《洛神赋》中的洛神等形象在精神内质上有极其相似的联系,如《边城》中的翠翠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少女形象,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8]1。在沈从文的笔下,翠翠仿佛吸收了大自然所有的灵气,出落得如此清纯而美好,甚至如同仙女一般,这与屈原《九歌》中“山鬼”“湘夫人”等形象不谋而合,“既含娣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正如冶艳清丽而又略带忧郁的美丽精灵。翠翠也是这般清丽稚嫩,内心纯净,眉眼间又带着丝缕忧伤,好似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当然,屈原笔下的这些女性形象本就被描绘成神之形象,就是山水间的精灵,而沈老先生笔下的翠翠本是现实中的人间少女,其形象虽披上更多的世俗内容,但究其根源,二者的内核实则一致,即拥有女神一般的神韵和气质,这种文学创作的倾向实则反映出人类最古老的宗教崇拜形式——女神崇拜。正如朱光潜所说,《边城》实则隐含着受过长期压迫而又富于幻想和敏感的少数民族在心坎里那一段隐隐伤痛[9]。其实这样说并不无见地,《边城》就好像是作家本人的一个梦,而这个梦就是隐藏在他心中的原型意象,他笔下的翠翠也许就是存留在他心中的一个美好而又很难触及的美梦,苦苦追寻并努力靠近着。更深一层地探究,也许他追寻的这个少女则是美好生活的幻影,即深受长期现实压迫后所产生的对这种美好的无限期待与祈望。凄美故事的完结,亦是梦的终结。在谈及《边城》的创作初衷时,沈从文曾这样说到:“我的过去痛苦的挣扎,受压抑无可安排的乡下人对于爱情的憧憬,在这个不幸故事上,才得到排泄与弥补。”[10]在幽深的文化长廊中寻寻觅觅,终于寻到那一缕血脉,他细腻柔软的笔触也终将湘西文化的精髓一笔一笔勾勒出来。因此,以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观照不难看出,在沈从文老先生的作品中,以翠翠为例的这一系列年轻美丽的少女形象,实则承载着悠远厚重的历史文化。她们的根栽植在《山鬼》《湘君》等屈骚辞赋中,她们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流淌着古老的楚文化的哀伤,最终,她们在湘西边陲朴实的民俗风情与作家自身独特的情感体验的水乳交融中安静而凄美地诞生,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3 “水”原型

“水”原型也是《边城》中一个重要的原型意象,自小说发表以来也有不少学者对此进行研究探讨。小说伊始便就有对水的描写,“小溪流下去,绕山山且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大河”。茶峒是凭水依山筑城,作家本人是在水边长大,《边城》也是发生在水边的故事。可以说水是整部作品的灵魂,字里行间几乎都浸润着浓浓的水意,如若没有了水,整个故事定会成为缺少灵魂的躯壳而已。

在笔者看来,“水”在《边城》中主要有两个层面的原型意义。第一个层面,“水”原型代表的是女性意义,这可追溯到人类文明早期的“地母”观念。水是生命之源,水与生命的关系正如母亲之于婴儿。远古先民认为水是从大地之母的女阴流淌出来的,因此水可看作地母的象征,进而它逐渐被赋予女性意义。水与女性之间的这种渊源不断发展,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世的文学创作。在《边城》中,湘西小镇的人们几乎都是靠水生活着,他们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是渡船过河,欢庆节日也都是在水上举行大大小小的活动,是水哺育着这里的人们,孕育着这里的一切。女主人公翠翠是在水边长大的孩子,她从小失去父母亲,和老船夫爷爷相依为命,她爱在水边嬉戏玩耍,水也赋予了她如水般的清澈灵动。其实,那缓缓流淌的河水就是翠翠潜意识中母亲的原型,温情舒缓,令人安心。作家不惜笔墨描写水以及水一样的姑娘,实际也饱含着他对“水”原型所对应的女性美好慈爱形象的崇拜和期盼。

“在微观层面,水原型可以象征女性、生命、命运等;在宏观层面,它可以表征文本之内的桃源世界和文本之外的复返意愿。”[11]因此,第二个层面的“水”原型,便是世界各民族神话的洪水神话中最原始的那场大水。洪水神话的原型在作品中反复彰显,翠翠的爷爷就是在一个暴雨之夜离她而去,洪水泛滥,白塔坍塌,渡船也被冲走。但同时换来的是翠翠的生命以及她爱情的希望,船总顺顺因此对她心生同情,慢慢消除芥蒂,甚至在几天后把她接回家住。在这里,水是夺去人生命的猛兽,也在复活着生命,带来新的希望。洪水过后,翠翠依旧守在渡口,带着对爷爷的祭奠和对傩送的牵挂,勇敢而笃定。水,成了她生命中重要的界点,亦失去,亦重生。

4 “家园”原型

除上文所论述的女性人物原型与“水”原型以外,“家园”原型也是小说中不容忽视的原型形象,而这一原型意象主要有两方面的内涵:

第一,“家园”是作家现实中的家园。《边城》中的故事发生在川湘交界的边城小镇茶峒,而这个湘西小镇本就是作家心心念念的故乡,这里山重水复的自然与地理环境较为特殊,且保留了古老珍贵的楚文化所独具的神秘意蕴与浪漫色彩,成为研究古楚文化宝贵的“活化石”;同时,湘西自然风光秀美奇绝,生于斯,长于斯,也必歌哭于斯。作家的情感心性深受其启迪,愈加饱满丰富,精神世界亦深受其熏陶感染,愈加清明澄澈。正是由于这两方面的原因,使得《边城》更添一抹田园牧歌的清新色调,也正是这样一个山青水美的古镇,才孕育出作者笔下的翠翠那样富于灵性的真善美的姑娘,孕育出那些善良淳朴的湘西人民,也才孕育出那样凄美纯真的动人爱恋。这是现实中的家园,是作家成长的地方,他早年所有的经历和回忆都源于这里。几乎每个作家都有着深浅不一的乡土情结,沈从文也不例外,美丽的故乡遇上温情细腻的笔触,更为他笔下的故乡增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令人心驰神往。作者用混合着抒情、感伤而忧郁的笔调为读者呈现出笼罩着浓郁水气的世界,它构成了弗莱所说的那种“天真世界”[6]15。

第二,“家园”便是作家理想中的精神家园,当作家离开偏僻而美丽的湘西小城进入到现代都市,在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与节奏中,他慢慢感受到“现代化”进程中深藏着的难以调和的矛盾。因此,踽踽独行的他试图逃避冷漠嘈杂的现代都市,回归温暖安宁的湘西故乡,用忧伤而又美好的笔调谱写恋歌时,此时《边城》中的“家园”已不仅仅是生他养他的边陲小镇,更多的是他理想中的精神家园,他用心描绘着湘西的绮丽山水和淳美人情,倾注下自己全部的感激与思念。与此同时,作家也在借着翠翠这个理想与美丽的化身,充盈美化着自己的精神家园。这样一个如世外桃源般纯洁的家园与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形成鲜明的比照,从而愈发显得湘西自然之明净,湘西人性之清澈,隐含着作家对现实生活中失落的美德与价值观的痛心,寄托着作家“美”与“爱”的浪漫主义的审美理想。

5 结 语

综上所述,《边城》中的三大“文学原型”都承载着作家独特的情感寄托:翠翠是“女神崇拜”与古老的楚文化的继承与延续,“水”与女性及洪水神话存在着一脉相承的联系,“家园”更是作家的现实故乡与精神世界的浑然融合。毋庸置疑,这些“原型”意蕴的发掘,对于《边城》深层主旨的解读具有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在如此丰富的“原型”背后,作家独特的审美理想与深厚的人文情怀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纵观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不难发现,由单个原型撑起整个作品灵魂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简·爱》中的“火”原型,《红楼梦》中的“石头”原型等,都值得人们追溯深究。学界对《边城》的原型探讨,总结起来可能不下于几十种,见仁见智只在于从哪个角度去探寻。基于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可以从《边城》中探索出诸多的湘西楚文化甚至是原始文化原型,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甚至是人类始祖时期,因此,探寻的道路依旧神秘而漫长。原型作为一种独特的中介,将文本与读者紧密相连,使《边城》散发出恒久不衰的经典魅力,也引领着人们如痴如醉地行走在那个古老而美好的边陲小镇,感受着隽永绵长的人间温情……

[1]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89

[2]弗莱.诺思洛普·弗莱文论选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84

[3]李继凯.民间原型的再造:对沈从文《边城》的原型批评尝试[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5(4):147-161

[4]刘洪强.沈从文《边城》原型探源:兼论《边城》的主题[J].潍坊学院学报,2015,15(3):22-26

[5]石柏胜.映照于水上世界的母爱光辉、生命强力与生存优态:解析《边城》中的水原型[J].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31(4):115-118

[6]李海燕.《边城》中的“家园”原型及其文化内涵[J].北方文学,2011(1):15-16

[7]弗莱.批评的剖析[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97

[8]沈从文.边城[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3

[9]朱光潜.朱光潜作品新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325

[10]沈从文.水云[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280

[11]晏杰雄.寻找远古的温情:论《边城》的水原型及其影响力[J].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7(1):61-64

(责任编辑:胡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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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州学院学报编辑部

2017-01-17

叶穗(1992-),女,安徽安庆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教育教学。

10.3969/j.issn.1673-2006.2017.03.018

I206.6

A

1673-2006(2017)03-006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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