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至大四年《金乡县头陀教正因院之记碑》考释

2017-05-03 22:44任小行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7年4期
关键词:济宁禅师

任小行

【摘 要】金、元时期,佛教中的头陀教一派盛行,市井工商之徒,信此者十居四五。殆至明代,该教突然销声匿迹,因而留下的文献资料极少。新发现的《金乡县头陀教正因院之记碑》,在记述头陀教在今苏鲁豫地区传播情况的同时,亦介绍了头陀教始祖纸衣和尚的生平及创教史,极具文献和史料价值。故笔者特录其文,略作考释。

【关键词】元至大四年 金乡县头陀教正因院之记碑 纸衣和尚 考释

《金乡县头陀教正因院之记碑》(下简称《正因院碑》),刊于元至大四年(1311年)九月,正因院主持圆成禅师立,现藏于金乡县博物馆。碑长约300厘米,宽约100厘米。正书。该碑,方志、《济州金石志》均未记载。碑文在记述头陀教德真禅师一派在今苏鲁豫地区传播情况的同时,亦介绍了其始祖纸衣和尚的生平及创教史,极具文献和史料价值。现将其加以句读,略作考释。

一、录文

济宁路金乡县头陀教正因院之记

□川信士赵德昇撰 洞然居士书丹并篆额

头陀之教,发源远矣。自饮光以降,道传竺夏,嗣清尘者代不乏人,简栖之文足为证矣。以其卓绝难行,世所罕见,谓吾宗为韧立。昔释迦在世,弟子迦叶能修苦行,如来深加赞叹,复虑后五百岁正法欲灭,遂以守护为讬。迦叶固辞力小弗克负荷,当有弥勒宜以弘法之任嘱之。如来即从其请,与宝积会上,以法付之弥勒。弥勒欣然受之,经语其详,不能具载。

吾保定祖师纸衣和尚,以慈氏之法□应下生之宝运,示迹于宋之绍圣二年,异光瑞相惊骇当时,有司以之逐捕,风仙为之再拜,年既鼎盛,才冠士流。值金兵南伐,屡遭丧乱,乃顿悟□世无常,厌尘入道。天会六年,始立正门,峭然拔乎雪山之行,丁宁乎乐石之言,诚者归之,莫不称庆。范公见之,焚其朝服。稚子恋之,忘其室家。太师察其情也,显善神护戒之威。防御瞻其容也,悟圣境付书之瑞。禅伯四十余员预知归寂,信士百千亿众竞结胜缘,天宫法座符奇梦于新堂,使者歌词送圣文于静夜,教阐二纪,道传九宗,以至今日。

圣朝信教,国师拥护,使头陀正宗大显于世,可谓不负能仁之讬矣。蒙其利,益可思议哉。由是,远近兰若浸兴于世。有去尘禅师者,徐州镇防人也。自七岁礼本州真公禅师出家,修习苦行学问逾勤。历十载,其师为众等邀往夷门。后经天朝革命,飞锡鱼台,以华盛之年,励冰霜之操,为众敬仰,理固宜然。不数载,立院有六:其在鱼台者曰圣修,其在金乡者曰正因院,成武以兴济为号,单父以会真立名,济州普施、兴教二所在。度门弟子六人,内有门资圆成,住金乡县正因院,以为祖师万年之教,不可使法门不显,师德不彰,欲刻石题辞传之后世,将使海众览之,同获实福。今圆成□□别访再叙根因,于至大四年躬就鱼台圣修院,先树祖碑,谨录全文镌诸琬琰,纪师偁誉,永传遐代,是为报亲□□思以斯旌表孝终道矣。易云:“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所谓修成物应,动之斯来,绥之斯和,其斯之谓欤?谨斋沐为□□□。

祖师立教,□启龙华。孰蒙利益,出家在家。谠言救世,神如扁鹊。诸苦能除,盖服吾□。

有缘敬奉,果报非无。上获十号,下免三涂。善法功深,觉人日广。崇树香刹,旁及天□。

肃肃石公,剪□意真。年途耳顺,操励松筠。院兴六处,付祖大德。万祀教传,抑□□□。

濟宁路金乡县典史 董忠 程文 秦祐 王辅

济宁路金乡县尉 陈先元

将仕郎济宁路金乡县主簿 孔樟

承事郎济宁路金乡县尹兼管本县诸军奥鲁劝农事 邵蔚

进义副使济宁路金乡县达鲁花赤兼管本县诸军奥鲁劝农事 朵罗女

大元至大四年岁次辛亥九月 日 圆成禅师立 本县石匠作头(下缺)

(碑阴为“祖头陀德真禅师宗派图”,文字甚多,不录。)

二、头陀教概况

金、元两代,头陀教一派盛行,“市井工商之徒,信糠者十居四五”[1]。

头陀教,又称糠禅,由刘纸衣于金天会年间创立,为佛教的一个苦行派。头陀意为“抖擞”,即去掉尘垢烦恼之义。据《十二头陀经》《大乘义章》卷十五载,共有十二种修行规定,称“头陀行”。即著粪扫衣(用被遗弃的破布缝制的僧服);著三衣(三种用不正色布制的袈裟);常乞食,不作余食(一天只吃午饭);一坐食(除午饭外不吃零食);节食量(钵中只受一团饭);住阿兰若(住远离人家的空闲处);冢间坐(坐坟地);树下坐;露天坐;随地坐(不拘地方坐);常坐不卧[2]。

元代头陀教成为独立教门,朝廷设头陀教禅录管治下头陀禅师。头陀禅师与俗人诉讼,由禅录与地方官员共同裁断。至元十八年(1281年)头陀教溥光更是获赐“大禅师”称号[3]。然而到了明代,此教逐渐无闻,因而留下的文献资料极其稀少,以致连祖纸衣和尚创教的准确时间都难以考证。

三、刘纸衣生平及创教情况

碑文首先追述了头陀教的起源:“头陀之教,发源远矣,自饮光以降……弥勒欣然受之,经语其详,不能具载。”这与《寂照禅师道行碑》“如来以法心付弥勒,弥勒以正法华垂世立教而修头陀行”[4]的记载吻合,且更为详细。

头陀祖师纸衣和尚,正史无传。《正因院碑》云:“吾保定祖师纸衣和尚……年既鼎盛,才冠士流。”耶律楚材《寄赵元帅书》:“夫糠禅,乃释教之外道也……昔刘纸衣扇伪说以惑众,迄今百年。”[5]《大头陀教胜因寺碑》(下简称《胜因寺碑》)云:“始祖曰纸衣和尚,立教于金之天会。”[6]《寂照禅师道行碑》:“自纸衣应世以来,二百年于此。其间慧灯相续,奕世不绝。”[4]由此可知,始祖纸衣和尚即是刘纸衣,其籍贯为保定。

《正因院碑》云:“吾保定祖师纸衣和尚,……示迹于宋之绍圣二年,异光瑞相惊骇当时,有司以之逐捕,风仙为之再拜,年既鼎盛,才冠士流。”“示迹”,即“释尊于久远前成佛后,常在各世界中示现教化众生,凡佛所示现的,都名为迹”[7]。结合后面的文字可知,此处应是“出生”的意思。故刘纸衣生于北宋绍圣二年,即1095年。

刘纸衣青少年时期事迹无考。《正因院碑》只云其“年既鼎盛,才冠士流”。刘纸衣创教前夕,恰逢“金兵南伐,屡遭丧乱”。“金兵南伐”,即始于金天会三年(1125年)、终于天会五年(1127年)的金攻北宋之战。金兵的南伐,不仅导致了北宋的耻辱亡国,也使北方沦陷区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过皆残破,其所得汉人,并削发,使控马荷担;得妇女,好者掠去,老丑者杀之。自京师至黄河数百里间,邑里萧然,无复烟爨,尸骸之属不可胜数”[8]。丧乱中,百姓朝不保夕,刘纸衣遂选择了皈依宗教来解脱痛苦,“乃顿悟□世无常,厌尘入道”。

关于刘纸衣创立头陀教的时间,《胜因寺碑》云:“立教于金之天会。”《正因院碑》则明确指出:“天会六年(1128年),始立正门。”也即是说,在金灭北宋的第二年,刘纸衣便创立了头陀教。

头陀教以清净寡欲、修头陀苦行、严守戒律为解脱法门,非常适应当时深陷水火之中的民众的精神需求。故刘纸衣创教后,追随者众多,既有下层民众,也有朝中官员,“诚者归之,莫不称庆。范公见之,焚其朝服。稚子恋之,忘其室家。太师察其情也,显善神护戒之威。防御瞻其容也,悟圣境付书之瑞”。至其圆寂时,仅禅伯就有“四十余员”,信士更多,“百千亿众”虽为夸词,但实际人数肯定不少。

四、头陀教在苏鲁豫地区的传播

刘纸衣逝世前后,头陀教虽然一度遭到政府的严禁,但其发展仍延绵不绝。《胜因寺碑》:“(刘纸衣)示灭之后,门人嗣法,自河涧铁华、兴济义希、双桧春、燕山永安、蓬莱志满、真教猛觉、临漪觉业、普化守戒、清安练性、白霫妙一,十一传而至溥光大禅师。”[6]进入元代,由于统治者崇奉宗教,正如碑中所言——“圣朝信教,国师拥护”,使“头陀正宗大显于世”。特别是溥光,还于至元辛巳(1281年)被皇帝御赐“大禅师”称号。[6]

头陀教发展虽盛,但其在大都以外地区的具体传播情况,已往文献鲜有记载。正因院碑的发现,无疑可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碑云,金朝末年,有去尘禅师者,徐州镇防人。自七岁追随本州真公禅师出家,修习苦行学问逾。真公禅师,即碑阴宗派中的德真禅师,头陀教其他文献未载,师承不详。从碑阴“祖头陀德真禅师宗派图”等字眼看,德真禅师或为头陀教在今苏鲁交界地区的开山者。十年后,真公禅师“为众等邀往夷门”传教,去尘禅师陪同前往。“夷门”,战国时魏国都城大梁的东门,《史记·魏公子列传》:“魏有隐士曰侯赢,年七十,家贫,为夷门监者。”[9]后来,夷门成为大梁(开封)的别称。据此可知,至迟到金末,头陀教已传往今河南地区。

元朝建立后,去尘禅师到鱼台县传教。“不数载,立院有六:其在鱼台者曰圣修,其在金乡者曰正因院,成武以兴济为号,单父以会真立名,济州普施、兴教二所在。”元代,除成武隶属曹州直隶州外,鱼台、金乡、单父、济州均属济宁路管辖[10],为弘吉剌氏的分邑,由其陪臣治理。“弘吉剌之分邑,得任其陪臣为达鲁花赤者,有济宁路及济、兖、单三州,巨野、郓城、金乡、虞城、砀山、丰县、肥城、任城、鱼台、沛县、单父、嘉祥、磁阳、宁阳、曲阜、泗水一十六县。”弘吉剌氏深受成吉思汗家族信任,蒙古大汗曾与之约定:“弘吉剌氏生女世以为后,生男世尚公主,每岁四时孟月,听读所赐旨,世世不绝。”[11]

除了碑阳中提到的金乡县正因院住持主圆成外,由碑阴可知,济州普施院住持主为纯明禅师,单父会真院住持主为智明禅师、防心禅师,成武兴济院住持主为纯净禅师,鱼台县圣修院住持主为道兴禅师、绳义禅师,济州兴教院住持主为圆明禅师。碑阴另载,鱼台县还有头陀教尼庵聞善院,知宫为李妙真。

在《正因院碑》刊立的至大四年(1311年)前后,治理济宁路地区的为弘吉剌氏家臣按檀不花家族。按檀不花家族世代信仰景教,在其庇护下,济宁路治下的济州一带成了元代景教重镇,这里长期存在着景教寺院和教徒群体,并且有着专门的宗教管理机构[12]。不过,从头陀教去尘禅师一派在济宁路立有六所寺院及金乡县达鲁花赤、县尹为正因院立碑等情形判断,按檀不花家族对这个佛教异端教派,虽说不上喜欢,但起码并不排斥。正因院碑阴上的众多信徒题名,也印证了这一点。从信众上看,除了出家的僧人,还有大量居士。居士中既有平民百姓,又有像宣授金牌承务郎海道运粮千户侯宁、宣授金牌管领东平等路本投下诸色户总管高揆、奉议大夫奉圣州知州张文以及知县、仓库官、押狱、作头等不同级别、为数众多的官吏。从性别上看,不仅有男性也有女性。碑阴还载,德真禅师的二代传人,除去尘禅师外,还有去染、宽利二位禅师。因二人与除去尘禅师为同代传人,碑中未载他们以下的传承谱系。不过,从去尘禅师的徒子徒孙规模推断,去染、宽利的信徒理应不少。

正是由于元朝不同级别官吏的支持或默许,头陀教信徒快速增长,分布各个阶层,“市井工商之徒”更多,“信糠者十居四五”。

温玉成先生在《金元糠禅述略》一文中指出,溥光以后的大头陀教历史,资料不多。只知道元武宗至大二年三月(1309年)“罢杭州白云宗摄所,立湖广头陀禅录司”。至大四年四月(1311年),“罢艚、道、也里可温、答失蛮,头陀、白云宗诸司”[3]。正因院碑立于至大四年九月,因而该碑的发现,无疑将对头陀教后期历史的研究提供极大帮助。

参考文献:

[1]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卷13[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181-182.

[2]门岿.二十六史精要辞典[Z].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3.2462.

[3]温玉成.金元糠禅述略[J].法音,1988(08).

[4]熊梦祥.析津志辑佚[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85.

[5]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卷8[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120.

[6]熊梦祥.析津志辑佚[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74.

[7]弘学.中国汉语系佛教文学[M].成都:巴蜀书社,2006.79.

[8]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3[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9]司马迁.史记·卷77[M].

[10]孛兰盻等.元一统志·卷1[M].北京:中华书局,1966.95.

[11]宋濂.元史·卷118[M].

[12]张佳佳.元济宁路景教世家考论一以按檀不花家族碑刻材料为中心[J].历史研究,2010(5).

(作者单位:金乡县山阳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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