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粮记

2017-05-04 19:57莫景春
钟山风雨 2017年2期
关键词:工分箩筐麻袋

莫景春

各家各户分粮啰!”生产队队长敲着一面破锣,在村头村尾喊着。

当时分粮是凭工分,由于父亲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分不了工分,仅靠母亲少得可怜的几个工分分粮,还不够全家六口人半年糊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特别是五六月青黄不接的时候,靠父亲微薄的工资,一顿分作两顿,加把米,多加把水,充些野菜,好不容易才把日子打发走,望穿秋水,等待那分粮日子的到来。

七八月,生产队里的稻谷黄了,在队长的安排下,大人们一大早就往田里赶,热火朝天地抢收抢种。我们小朋友呢,就提着个篮子在收过稻谷的田里到处晃悠,捡拾大人们弄落的稻穗,装满篮子,回来上交给生产队,大多时候会得到几句表扬,我们心里也美滋滋的,有时候运气好,说不定还得几个工分。

等到田里黄澄澄的稻子全收回来,晒到晒谷坪上,分粮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了。为了赶在第二天上工,分粮食一般是选在晚上,大家好抽出时间把生产队这些东西分分,既能节约时间,又提高效率。

正式分粮大多是在秋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傍晚时分,大家刚刚从地里回来,拿起饭碗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就听到队长吹着哨子,满村扯开嗓子喊着:“今天晚上请大家集中到生产队的仓库前,准备分粮。”顿时村里一片欢呼,沸腾起来。母亲匆匆扒了几口饭,急忙叫我和哥哥姐姐们找装米的东西,大家东找西找,搜出几个麻袋和筐子,就急匆匆往队里的粮仓跑去。我们小孩也跟着去帮忙。

来到生产队的粮仓前,晒谷场上已经挤满了人。粮仓前是一个开阔的晒谷场,那里人头攒动,挤挤挨挨,个个兴高采烈。仓库门口挂着一盏亮亮的一百瓦的白炽灯,把前面照得清清楚楚。大家挑箩筐的挑箩筐,拎麻袋的拎麻袋,还有的背上背篓,全副武装,脸上都喜气洋洋。大人们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议论纷纷,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像是过大年似的。小孩子们更是活蹦乱跳,唱着跳着,穿梭在大人们中间,像是一条条泥鳅。

“群众同志们,请注意啦!”看到人来差不多了,队长莫玉甫赶紧叫会计清点户数,会计认认真真地拿着花名册逐一点名。点完了,又凑近队长的耳朵说了几句,然后队长就跳到高高的台阶上,放开嗓子说了起来。

队长一发话,大人们马上停止讲话,原先吵吵嚷嚷的晒谷场顿时鸦雀无声,非常安静,只有队长那有些高亢的声音在回荡。队长说人数太多,谁先谁后不好定,只好采取抽签的形式,凭运气。

几个队干急急忙忙切好纸片,写好号码,做好签。全生产队一共有七十户,做成了七十根签,摆在队干前面的簸筐里,大家按照站位的先后顺序走过来抽。抽的时候心里难免有些忐忑不安,都默念着期盼运气好些,能抽上前面一些的签,要不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轮到自己抽时,抽签的家长就不停地搓着双手,紧张兮兮地伸向那纸团揉成的签,像是赌博一样,一抓,赶紧掰开一看:拿到前面号数的情不自禁地跳起来,赶紧到一边准备分东西,早些拿回家早些休息,明天要赶工呢;拿到靠后号码的,则灰溜溜地缩到一边,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等。

分粮开始了,队干们分好工:队长负责监督,会计负责登记,剩下的几个负责协助农户装东西和过秤。大家个个忙得不亦乐乎。仓库门前站着队长莫玉甫,认真地看着急急忙忙装粮食的人,生怕有什么差错;旁边几个队干也是虎视眈眈。粮食呀,多么珍贵!生产队的会计戴着副眼镜,桌上摆着一本登记簿,还有算盘,手不停地上下拨弄,人们只听见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欢快的响声。

大家在糧仓前耐心地等着,点到名字的乡亲们纷纷挑起箩筐,拿好麻袋,由几个队干轮流铲起那堆高高的稻谷。稻谷源源不断地流进了那些箩筐麻袋,装好了,就背去过秤,由一个队干监督。过完后,这个队干就高声招呼:“某某,干谷三千斤。”会计则在一旁赶紧记下。等会计登记好后,这位分到粮食的乡亲就高高兴兴地走了,下一个又乐淘淘地跟上来。

终于轮到我们家了,由于我们家的劳动力少,分到的口粮没有别人家那么多,母亲拿着几个空空的箩筐,我就拎着几个麻袋跟在后面。大家个个都看着我们娘俩,我感觉有些紧张。母亲早已将箩筐摆到了仓库门前。几个专门用铲子装稻谷的队干在忙着铲,额头都冒出了粒粒汗珠。看着一铲一铲金黄的稻谷装进了我家的箩筐和麻袋,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心想着赶快回家煮一顿干饭吃吃。母亲看到自家分到的稻谷比别家的要少,眉头紧皱,心里在盘算着如何过好这一年。

分完了,母亲把我们家的稻谷堆在一边。麻袋和箩筐都装上了沉甸甸的稻谷,我背不动,只好看着。她则拿起扁担,一担一担地挑回家。有了粮食,母亲马上把空空的粮仓打扫干净,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稻谷珍藏起来。当时我们家有个木板制成的粮仓,木质坚硬,不容易被虫啃咬,因为粮食太珍贵了,丢失一粒都觉得不可饶恕,特别是那些贪吃的老鼠,一闻到有食物的气味,就拼命地寻过来,非吃到一点东西不可。母亲不得不提防这类可恶的东西。

就这样,你分一点我分一点,点名声应答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地持续一个晚上。一年的东西,分的东西又很杂:分完稻谷,还要分些玉米、红薯等杂粮,把队里能分的东西都要分得一清二楚。生产队那个原先堆满东西的仓库渐渐空了,人们将自己分的或多或少的东西高高兴兴地拿到晒谷坪上,静静地等待家人来一起把东西搬回家。晒谷场上像是堆起一座座小山,东一堆西一堆,旁边守着户主,呆久了,又自然而然聊起天来。等到各家拿着箩筐急匆匆赶来,有大人有小孩。天色已黑漆漆的,人们都打着手电筒,大人把那胀鼓鼓的麻袋往肩上一扔,噔噔噔地快步走;小孩拿不动大的东西,只能捡几个大的玉米棒或者红薯,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明天就可以吃上甜甜的红薯了。村中间那狭窄的小路来来往往地穿梭着搬运粮食的乡亲,大家有说有笑,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终于能分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谁能不高兴?

而那些抽到后面签的人,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一袋一袋地装走稻谷呀玉米呀红薯呀,心里别提有多焦急了,但没办法,为了磨时间,抽出身上的烟叶,一卷,吧嗒吧嗒地抽起来。有的干脆横起扁担,铺上麻袋,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有时天都渐渐泛白了,村里那七十户人家还有几家都还没轮到,等了一夜的人眼皮都打架了,还是硬撑着,等轮到领东西时,队长也开始叫出工了,只好交代家里的老人小孩,叫他们慢慢把这些东西搬回家,决不能马虎,严肃认真地交代了数次,才匆匆忙忙吃了点早饭,跟着大伙一起出工了。

在家的老人小孩因为力气小,只能是一部分人看着,一部分人像蚂蚁搬家一样慢慢地把一年的粮食小心翼翼地搬回家。弯着腰的老人将沉重的箩筐往肩上一扛,摇摇晃晃地往家里赶去;小孩则被这小麻包压得路也走不稳,跌跌撞撞地,几乎是用了一个上午才把这些东西搬完。

工分按照家里劳动力的多少来计算,主要劳动力指青壮年以及能够下地干重活的成年人。同样的劳动时间,不同的人参加,得到的工分也不一樣,比如,主要劳动力每天出工得到的工分是十分。如果是老年人和未成年人参加,工分只能是九分或者八分甚至还低。

1975年前后,村里的很多青壮年都到川山公社下甫水库参加建设劳动。大家都带着干粮,连续奋斗几个月,工分则记到生产队。还依稀记得每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摸摸索索地爬起来,点亮煤油灯,把简单的家务安排好,就匆匆忙忙跟队里的人赶往十几里路以外的建设工地,一直干到天黑了,才一身泥水地赶回来,照看我们在家的几个小孩。

由于在外做工的也要回村里分粮,加上大锅饭,大家都是出工不出力,慢吞吞的,干好干坏一个样。到了田间地头,也是坐在那里,抽抽烟,聊聊天。队里的庄稼长得不是很好,年成就比较差,收回的粮食自然够不上村里人分多少。很多家分到的口粮熬不到第二年的春天,就开始到处借粮了,甚至上山挖野菜混着煮稀饭,勉强维持生活。好多人家都成了救济户,吃的粮食和穿的衣服都靠国家救济。人们个个愁眉苦脸,面黄肌瘦,只在分粮那个时候露出难有的笑容,所以那个年代的人们对分粮的记忆是非常深刻的。

到1979年底,包产到户了,我家分到了十多亩地。瘦弱的母亲脸上开始有了笑容。除了每天喋喋不休地让我们好好念书,就是拖着疲惫的身影奔忙劳作。目不识丁的她十分要强,从来不因为农活忙累而占用我们的上学时间,起早贪黑地拼命干,想早些摆脱那种贫困。但我们看到母亲那么辛苦,也于心不忍,趁着放假放学时候,推车扛担,上山收种,蹚河送肥,成了我们放学回家不可缺少的生活程序。尽管稚嫩的肩头留下了一道道红红的印迹,过早地经受了春种秋收、寒来暑往、汗流浃背的辛劳,但我家责任田里的庄稼年年丰收,装粮的口袋堆满了小屋,村里人开始投来艳羡的目光。每天放学后,经过一段争分夺秒地劳动,傍晚从地头归来,口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白饭,一边乐滋滋地夹着自家地里长的菜,肚子终于能实实在在地填饱了一次。

(责任编辑:顾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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