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语分类词的类型学考察

毛志萍 [越]阮春面

(华中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湖北武汉，430079/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四川外国语大学东方语学院，重庆，400031)

国外语言学界所说的分类词(classifier)，中国语言学界一般用“量词”对译，但两者并非等值，越南语学界对其定名还存在一定的分歧。如潘魁称为“前名词”，阮金坦称为“副名词”，刘云凌、丁文德、阮富丰称为“类词”，阮才谨、高春浩称为“单位名词”，叶光班等称为“可数名词”，胡黎称为“对象单位名词”[1]。本文要从分类词类型学的角度考察，所以采用分类词的说法。

澳大利亚语言学家Aikhenvald Alexandra Y.在《分类词——名词分类系统的类型》(Classifier:ATypologicalofNounCategorizationDevices)一书中提出应该从11个方面对分类词进行考察[2]，从类型学的角度为分类词的描写提供了一个统一的理论框架。凭借此理论框架，我们可以对越南语分类词进行系统的描写，借助分类词类型学的研究成果，对比分析语义、语法、指称、篇章层面的相关参项的表征形式，从而揭示越南语分类词的类型学特征。

一、分类词使用的语义参项

各类名词分类系统在给名词分类时使用的基本语义参项有3个：有生、物理属性、功能。每个参项下还可作进一步区分，比如有生分人类与非人类，人类再分性别、年龄、地位等，非人类分动物、植物。我们主要考察越南语分类词“有生”语义参项。

黄敏中、傅成劼归纳出越南语指人分类词的语义特征[3]，见下表：

语义特征男女男女均可尊卑尊卑尊卑老年c,v,bc,đng中年ônglãobmbc,v,bc,đngtên青少年cu,chú,anh,chngthngcô,ch,nngconchu,emđa

(4)无生事物的分类词非常丰富，这里不一一赘述。其通用分类词有“ci”、“chic”。如：bncibn(四张桌子)、chíncibút(九支笔)、bacikhăn(三条毛巾)、nămcigy(五根棍子)、mtcinón(一顶草帽)。以上各例中，“ci”都可以替换成“chic”，二者在许多情况下可以互换。

从以上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越南语中有生度越高的事物不用分类词或者分类词少，而无生事物各自却有专属的分类词，纷繁复杂，丰富多样。这体现了分类词的特点是对事物进行个体化，本身并不表示数量义，即将类化的实体个体化，以数词凸显“个体”的量。有生物占据一定的三维空间，本身具有个体化功能，所以不用分类词或者分类词少，而无生物需要分类词将其个体化。比如，“书”是一个通指类名，通过分类词“本”(以自然的三维空间形态为依据)使其有界化为某一个体，再用数词表示个体的量(如：三本书)。

二、分类词的语法表现

(一)组合功能

越南语分类词都能接受数词和指示词的修饰。

(二)替代作用

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分类词跟指示词、形容词、动词、名词、人称代词或词组连用，构成名词性词组，替代相应的名词。例如：

词译：中几顶帽子这，顶的妈妈漂亮最。

意译：这几顶帽子中，妈妈的最漂亮。

词译：里屋挂二幅画，我喜欢幅挂上头床。

意译：屋里挂着两幅画，我喜欢挂在床头的。

词译：个吃、个穿仍然是担忧的居民地方这里。

意译：吃的、穿的是此地居民所担忧的。

词译：凡是人，谁也爱个美。

意译：每个人都爱美。

三、分类词的指称功能

分类词的跨语言研究显示，许多语言的分类词具有指称功能。

(一)“分类词+名词”结构的定指功能

越南语中“分类词+名词”结构作主语，一般是定指的。例如：

词译：条狗跑前边，边跑边转回脖子过来

意译：那条狗在前边跑，边跑边回头看。

词译：不到二分钟，辆车鸣笛上路离开办事处

意译：不到两分钟，那辆车鸣笛上路离开办事处了。

但是，“分类词+名词”结构的定指用法跟句法位置密切相关，作主语的“分类词+名词”结构一般是定指的，而作宾语的“分类词+名词”结构一般是不定指的。例如：

词译：家伙小孩上手拿个笼子竹。

意译：那个小男孩手上拿个竹笼。

越南语主语位置上表有定的“分类词+名词”构结是不是“一+分类词+名词”结构的省略呢？我们认为不是。因为越南语中的“分类词+名词”结构是表单数的典型结构，其结构本身就有“单数”的意思。因为不是省略形式，所以分类词前边也无须补上数词。分类词发展出类似英语不定冠词“a/an”的意义，所以这个结构一般是不定指的，之所以在主语位置表定指的语义特征是从结构中获取的[4]。试比较：

那么越南语主语位置上表有定的“分类词+名词”构结是不是“分类词+名词+指示词”结构的省略呢？不是。上例所提到的“conchoì”说这句话的情景是前面只有一条狗，不需要用指示代词“ó，y”来指代，因为它就在前面。假设说话的情景是前面有两条狗，需要定指，则要增加定语或指示代词来表达，例如：con chóen…(条狗黑……)，或con chóó…(条狗那……)。

这些事实说明，越南语主语位置上表有定的“分类词+名词”构结是不是“分类词+名词+指示词”省略，其定指用法直接来源于其所处的句法位置。

(二)“分类词+名词”结构的类指功能

主语和宾语位置上的“分类词+名词”结构还可以表类指。例如：

词译：抓只虾只鱼来吃。

意译：抓虾、鱼来吃。

词译：农家珍惜最头牛，张犁。

意译：农家最爱惜的是牛和犁。

词译：个人是动物高级。

意译：人是高级动物。

类指的核心语义是非个体性，它不指具体个体，而指向一个类或者说集合[5]。上面各例“分类词+名词”在语义上都是类指的，在语义上并非指某一个体，而是指一类对象。可见越南语分类词发展出类似英语定冠词“the”的意义。

综上所述，越南语“分类词+名词”结构可以独立存在，即分类词已经发展出类冠词的功能，但却并没有进一步发展成定语标记，这是因为越南语的分类词处于名词和修饰语的左端，其结构式“分类词+名词+修饰语”，分类词没有处于修饰语与核心之间。所以即使“分类词+名词”结构可以独立存在，即分类词已经发展出类冠词的功能，也不能发展为定语标记[6]。

四、分类词的语篇指代功能

分类词类型学理论认为，所有的分类词的个体化特征，使其具有回指功能，用以指代篇章中已经出现的成分。不仅如此，分类词还和语篇的话题连贯相关联。从篇章来看，分类词的指代功能主要是“回指”，即必须有出现或隐含的“先行语”作为语境支撑。

越南语分类词指代功能，往往发生在“总分式复指”构式中，即在句首的提示成分是一个总说部分，句中同它相应的是分说部分，分说部分作为分句的主语。例如：

词译：群牛里边棚，头就站，头就躺。

意译：棚里的牛，有的站着，有的躺着。

词译：他有几条裤子，条就过短，条就过长。

意译：他有几条裤子，有的太短，有的太长。

词译：些个饼子这做不均一点，个就大，个就小。

意译：这些饼子一点都不均匀，有的大，有的小。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不能认为以上例子后的分类词后省略了中心语，事实上以上各例做主语的分类词后面不能补出名词。可见这里的分类词纯粹只是起到指代的作用，在语篇中有确定性、可识别性作用，还有对比功能。

五、分类词的类型学特征

Aikhenvald提出与数词共现叫数—分类词(NUM-CL)，与名词共现的叫名—分类词(N-CL)，并把越南语分类词归为数—分类词，认为越南语数词和分类词先结合，然后才与名词结合，其语序是(数词+分类词)+名词[7]。我们认为这是不符合语言事实的。

词译：三个只猫黑色这

意译：这三只黑猫

(2) 数名之间分类词是非强制的。不需要分类词的数名组合有如下情况：

词译：要买一鸡、一鸭和三鱼。

意译：要买一只鸡，一只鸭和三条鱼。

越南分类词有跟枚举结构分离的用法，数词结构中需要分类词，但这不是分类词最主要的用法[8]。

数名组合无须分类词可能是早期闽南语的共同特征，而越南语系数未明，有人认为是闽南语，至少跟闽南语关系密切[9]。鉴于此，我们可以认为现阶段越南语数名组合对分类词依赖性不强是早期闽南语的遗存。

(3) 名—分类词典型的句法功能是回指[10]，越南语分类词具有回指功能，即上文提到的篇章功能“指代用法”，如例～。

(4) Aikhenvald提出类似汉语“羌百羌”那样的拷贝型结构在数—分类词型语言里很常见，而在名—分类词型语言中却没有发现[11]。而到目前为止，越南语并没有拷贝型结构的报道。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越南语分类词的类型学性质是：分类词本质是名—分类词，数—分类词不发达。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汉语词汇和语法关联互动的理论探讨与专题研究”【14JJD740006】、中央高校基本科研项目【SWU1209352】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 [越]阮春面：《现代汉语和越南语数量短语比较研究》，华中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第5页。

[2] Y.Aikhenvald Alexandra，Classifier:ATypologicalofNounCategorizationDevic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p.14～16.

[3] 黄敏中、傅成劼：《实用越南语语法》，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44页。

[4] 石毓智：《论汉语的结构意义和词汇标记之关系——有定和无定范畴对汉语句法结构的影响》，《当代语言学》2002年第1期，第25～37页。

[5] 刘丹清：《汉语类指成分的语义属性和句法属性》，《中国语文》2002年第5期，第411～422页。

[6] 陈玉洁：《量名结构与量词的定语标记功能》，《中国语文》2007第6期，第516～530页。

[7]Y.Aikhenvald Alexandra，Classifier:ATypologicalofNounCategorizationDevic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104.

[8]覃凤余：《壮语分类词的类型学性质》，《中国语文》2015年第6期，第513～522页。

[9]游汝杰：《论台语量词在汉语南方方言中的底层遗存》，《民族语文》1982年第2期，第33～45页。

[10]Y.Aikhenvald Alexandra，Classifier:ATypologicalofNounCategorizationDevic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87.

[11]Y.Aikhenvald Alexandra，Classifier:ATypologicalofNounCategorizationDevic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103.

【推荐人语】

越南语的分类词相当于汉语的量词。文章通过语义、语法、指称等方面的对比考察，说明两者并非等值。比如，在层次关系上，越南语的“数—分—名”是分类词先跟名词组合，“分—名”再跟数词搭配；汉语的“数—量—名”先是“数—量”组合，再跟名词搭配。又比如，越南语数名之间的分类词是非强制的，分类词具有回指功能，这也反映出于越南语分类词与汉语量词的不同。文章的价值在于，通过对比考察，揭示了越南语分类词的类型学特征，从一个侧面显示了越南语和汉语的不同，有助于汉语的对越教学。(汪国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