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之美

2017-05-12 19:08雪小禅
醒狮国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华美篆书甲骨文

雪小禅

甲骨文:刻骨铭心

相逢

甲骨文,三个多么古意的字。出现在中学课本上时,读到时石破天惊——片龟的腹甲,一片牛的骨头,或者一块鹿骨,密密麻麻刻上了那天地之初的文字。

多少年过去了,筋也腐了肉也烂了,白骨林林上,是一片文字。

它一直沉默地睡了数千年,直到一个夜晚。

那个叫王懿荣的人来买药材。

那是1899 年的夜晚,那些甲骨文的阴魂争先恐后地挤了过来:快来救我,我们在这,我们在这!其实是呼喊着王懿荣。

注定有些事情是命中的相逢。它们一定在这里等待了王懿荣很多年。

在王懿荣之前,它只是一味中药,和各种药材一起,被熬成了药汤,然后百转柔肠,喂进了病人的肚子里。那些文字,也被喝进肚子里,病人或许以为,它们是用来招魂的鬼化符?渣子,随手倒掉,那些文字,埋藏在泥土里,一千年,一万年,谁知道有过它们?

那带有巫气的甲骨文,一开始本是预言或占卜,一开始就是如结绳记事一般记录着雨水的降临,人的生死。在美学的范畴中,它是多么朴素而安静,是多么清灵而哲学。巫气裹身,有人用壮观宏伟来形容早期甲骨文,用拘谨来形容二期和三期甲骨文,用颓靡来形容末期的甲骨文。

更喜欢末期的甲骨文。如果能用颓迷来形容,是多么有品有味的事情,因為至少是满怀了忧伤,至少,是有期有待的。

久远

其实,更愿意它用来占卜用。

商朝初民,一定相信着来生转世,相信把一些誓言刻在骨头上能使人重生。

骨,那是多么有灵性的东西。

带着神经、血脉、支架。带着灵魂、往生、来世。带着吉凶祸福和未知。

曾经有一幅整个的牦牛头骨。挂在客厅里多少年。但有一日,友来说,“阴气太重。它并不死,是有魂灵的”。于是摘了去,红布裹了藏之。

相信不死、魂灵,相信那骨头有巫气。先人比我们更有灵气,一刀刀刻于骨上时,必知多少年之后惊魂于后人。

动物的骨,大块的骨,用毛笔沽了朱红颜料,先写后刻——刻远比写要深刻得多。写总是浮于表面,刻才是一刀刀刻在了骨头上。它们想永久,也真的永久了。

喜欢那占卜的过程:刻好了卜辞的骨钻了细孔,放在火上烧烤,在烧烤的过程中他们的心里是怎么样的忐忑?当然恐怖,当然不安。这是占卜的过程,中间会不断地出现裂纹,以裂纹的长短来断定事情的吉凶。

古人也如此相信命中注定—一或许每次都如此灵验,所以,他们在一次次占卜的过程中相信了神灵。也在其中体味了生命的未知和神秘。正是因为神秘和不可知,正是因为骨头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人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诱人

没有一种文字比甲骨文更踏实也更幻灵,更狐媚也更诱人。一块骨头上,刻下了天地鸿蒙。一次又一次在死去的动物的骨头上刻上祝告的文字,这些文字,多么像招魂的幽物,于天地之间回荡缠绵,让人缱绻。

甚至那裂纹,都如此生动、可爱。

那经历了岁月风霜的骨,更加白骨皑皑。你若爱我,就爱到骨子里吧,爱情中是这样说的誓词,爱到骨子里,才是真爱么?刻在骨上了,三个字,生死相随,也是骨头上的。

甲骨文记录爱情么?不知道。只记得记录那些雨水苍茫,雨是天上流下来的水,一直下呀下呀。那些人围着火,在骨头上写着心情,用骨头预测明天打猎的结果。

那是怎样热烈而明媚的期待?一笔一画写的时候,一笔笔刻的时候,心里应该怎样的万古长风?或许不是,或许只是一粥一饭的安宁,或许只是为了生存而为之。可经过光阴涤荡洗染,怎么就那么美到惊魂?

刻骨

甲骨二字,就呈现出素色的光彩夺目。经历过王国维、罗振玉、郭沫若的研究,商代甲骨的占卜辞有了那么鲜明的轮廓。那脉络是如此清晰明媚一一古人的算卦、占卜都带着异样的唯美,那远古的结绳记事,那甲骨上热烈的期待,都呈现出了动人的光彩。即使隔了那么多年,依然动人心。

少年时不知它的好,年岁渐长,看着那些甲骨文——一忽然觉得那样亲。以为是自己那远古的人,也一笔笔刻上去,后来有了简有了竹,有了纸帛,但是,到底不如骨头来得亲,到底,它是来自血来自脉,一种文字组和,便有了荡气回肠却又说不清的物质。那种物质和气息关乎神秘,关乎生命,关乎时间的经脉,关乎永远。

那甲骨文上的夕,是多么好看, “一轮新月初上升”——古人的审美意味让人震撼,再回首,才惊喜地发现,原来我们所寻所找所觅的,居然和数千年的人如此靠近。那就是:亲切、朴素、自然、温润、刻骨铭心。

篆书:烟雾缭绕

华美

天地有大美。中国文字是大美,篆书是中国文字华美之巅。

本是秦始皇统一之后使用的文字,远看像一张画,一张由曲线和弧度构成的曲线,近看,仍然是画。本是象形字,的确是像,那一笔笔就是照着那字本来的意思来描绘的。

看着那样古朴,却又那样烟雾缭绕。

它离我们有多远?

篆书,刻在甲骨文上,也刻在青铜器上。那石鼓、毛公鼎上,全是这样的文字。书法的美,历经岁月洗练,达到了无法述说的程度。

而篆书多么华美,像可远观不能近爱的女子,着装太过华丽,密不透风的华丽。像提香的画,华美到让人以为只能看看而已——离烟火生活太远。太美的东西,总是与我们隔着千年万代的距离。

岁月劫毁,它却不肯消失。李斯撰写的《峄山碑》《泰山石刻》,当年为秦始皇封禅之用。一千年风雨雷电,斑驳之间,却露出当年的浩荡与华美极致的端倪。

示美

中国有两个朝代因为太浩大,所以想起时颇有敬意。一是秦朝,二是唐朝,前者短促而盛大,虽然转瞬就逝,仍然留下不可复制的文明。

篆书,以它自己的形式为秦朝留下严谨的书风。

它绝不务实,只负责华美展现。它是用来装饰的,用线条来表现完美的——离现实太远的东西,总让人有隆重的隔膜感。

它烟丝熏染,与人间烟火并不相联。人间的烟火,得有烟有火有热气,但篆书在那里端坐着,不肯屈就。那曲丝的婉转,是用心的描绘,与庄重有关,与大美有关。

隆重

唐代有书生李阳冰,常常以圆转线条写出他著名的篆书。

那篆书仿佛生来就是担任着示美的义务,没有一笔不华丽,没有一笔不连绵——是穿了华丽绸缎的女子,不敢轻易妄动。是唐朝那盛大而不可近视的美。是看一眼就让人乱了方寸的图画。

太华美的东西易消逝,失去实用价值的文字很快就被隶书所代替,它留在了书写里,留在了在很多正规严肃的场合里用来展示它动人之姿的空间里。

有时在灯下细细看那些篆书,觉得像看一场场戏,像看一个个人在演出。没有比篆书更像图画的文字了——你不明白吗?那么,好,我画给你看。

与其说是在写字,勿宁说是在画画——也许本来就是为了装饰,粗细基本均匀,布局秀丽,如果是山,它是黄山,如果是花朵,它是牡丹,如果是用画风来形容,它是宫廷画。

贵气十足的篆书,不会流落到民间——千年之后,泰山石刻仅有十字。依旧如此壮丽、珊然。

朋友在廊坊弄了一个京剧票房鹤鸣剧社,里面有一副对联,用篆书写:瑟鸣琴和评章古今逸事,舞缦歌谐绎演空色幽情。大气、古意、端丽……可惜很多人不认识上面的字,总是问一肚子中国古典文化的赵老师:那上面写的是什么?篆书离我们有多远呢?它宛在云端,看着我们,轻视地笑着——那是只属于秦朝的字,用最隆重的态度,来隆重地对待那个盛大的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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