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2017-05-12 19:30张凤飞
戏剧之家 2017年7期
关键词:阿尼玛霸王别姬原型

张凤飞

【摘 要】《霸王别姬》是陈凯歌导演的一部关于同性恋的电影,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从最初实实在在的男儿郎到最后幻想中的女娇娥,其性别认知的转变,是源于其内心无意识的阿尼玛原型。在特殊的环境下,阿尼玛会被激发出来。程蝶衣自幼没有亲人,受尽欺凌侮辱,所有的不幸遭遇使他逐渐激发出内心的阿尼玛原型。他时而是程蝶衣,时而是虞姬,在这个挣扎的过程中完成了从男性身份到女性身份的转变。

【关键词】《霸王别姬》;阿尼玛;原型;性别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07-0106-02

1993年,陈凯歌对作家李碧华的小说《霸王别姬》进行二度创作,拍摄出一部关于同性恋题材的同名电影,该片在国内外影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赢得第46届法国戛纳影展金棕榈奖。这部电影从著名历史故事“霸王别姬”着手,讲述了两男一女情感纠葛的故事,影射着同性恋与异性恋的冲突。

影片主人公程蝶衣挚爱京剧,在舞台上他能将虞姬饰演得出神入化,并将舞台上的情感延续到生活之中,他把自己想象成京劇《霸王别姬》中的虞姬,把一同合作演出的师兄段小楼想象成楚霸王项羽,他时而是舞台上的虞姬,时而是现实生活中的程蝶衣。京剧中虞姬对楚霸王从一而终,而生活里程蝶衣对师兄段小楼的痴爱无法自拔,同样也是从一而终。这个迷失自我的角色,其结局逃不过一声叹息。导演陈凯歌从时代、人性、性别等多个角度对故事进行全方位解读,整部影片基调华丽苍凉,透露出时代的厚重感和悲凉的味道。

“原型”一词的英文是Archetype,从词源学上来讲,“arche”本身是“最初”“起始”的意思,源自希腊文,本意指“原始模式”或“某事物的典型”。原型批评的理论基础主要是荣格的精神分析学说和弗雷泽的人类学理论,原型批评试图发现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各种意象、叙事结构和人物类型,找出它们背后的基本形式。[1]荣格的原型观与集体无意识理论联系在一起,而弗莱把心理学上的原型移到了文学领域,从而形成一种文学意象。

阿尼玛作为一个经典原型,是指那些以对异性的个人经验为基础的原型表象,即男性的女性表象,阿尼玛又译作“阴性特质”“女性意向”,是男人的潜意识心理中全部女性心理倾向的化身。[2]《霸王别姬》中主人公程蝶衣在戏剧这个虚幻的舞台上生活着,直至不分虚实,从儿时的小豆子到长大后的程蝶衣,再到真真假假的虞姬,这一系列的身份转化认同过程,展示了一个男人在特定情境下“女性”的一面,这种转变是由于程蝶衣内心无意识里的阿尼玛原型的置换变形,也正是这一阿尼玛原型影响着程蝶衣对自我身份的认同,甚至导致他最终走向毁灭。

程蝶衣可谓命运多舛。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自幼缺失父爱,而母亲为了生计亲手砍断他的手指并将他卖入戏班,自此失去母爱。之后,他受尽师兄弟的排挤和欺侮,在戏班里显得格外孤单无助;因唱错台词不断被师傅责打,变得更加胆小害怕。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亲情、没有温暖、没有关怀,一直与痛苦、绝望和眼泪做伴。在这个人情冰冷的世界里只有师兄段小楼时常站出来保护他、关心他,这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温情,然而这也正是他逐渐迷失自我的开端。

荣格认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其内心都潜伏着一个异性,它们是男人身上的女人性和女人身上的男人性在各自身上的表现,阿尼玛是潜隐在集体无意识里的原型心理,人是无法创造它的,相反,它总是预先存在于人的情绪、反应、冲动之中。[3]

在学戏的过程中,程蝶衣一直把戏曲《思凡》中小尼姑的唱词唱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可见他最初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是实实在在的男儿,然而,他在现实环境中却一步步迷失自己的男性身份。程蝶衣是如何一步步激发出自己内心的阿尼玛原型,渐渐从男性性别认同转变为女性性别认同的呢?

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理论中,特别强调了一个人的童年创伤对后天行为的影响极大。童年时期的程蝶衣被自私的母亲带到梨园卖身,母亲生下他,却又卖了他,被遗弃的绝望、安全感的缺失、受排挤的孤独等一系列的童年创伤必定会成为他一生的心理阴影,这片浓厚且挥之不去的阴影伴随了他一生,影响了他一生,甚至抹杀了他一生的幸福。童年的不幸是程蝶衣整个灰暗抑郁人生的前奏。

在古代,六指意味着残疾,程蝶衣因长了六指被戏班师父拒收,母亲为了让他能够留在戏班,狠心挥刀将他多余的一根手指剁掉。事实上,这根手指就是作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随着母亲一刀挥下,鲜血涌出,虽然冻僵的手指已感觉不到疼痛,但淋漓醒目的鲜血却让年幼的程蝶衣失声痛哭,这不仅仅是失去一根手指,也意味着切断了他与母亲之间的血脉亲情,更是斩断了他内心中的男根。这是对他性别进行改写、对他生命进行阉割的惨痛开端,也是激发他内心阿尼玛原型的开始。

不得不承认,程蝶衣在京剧方面天赋异禀,在舞台上更是气质出众,神情韵味皆具,似乎就是为旦角而生。在最初学戏时,他潜意识中坚守着自己的男性身份,总是把《思凡》中的唱词错唱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但却遭来师父一次次的责骂和毒打,幼小的他最终被迫改口“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戴锦华指出,“在弗洛伊德主义的象征意义上,这无疑是一种强奸的场景。”[4]

面对暴力,程蝶衣渐渐放弃了坚持和反抗,最终选择了妥协和屈服,这种惨痛的转变事实上是他狠心的师父强行对他的男性性别进行了改写。此后,舞台上的他需要演绎风韵的虞姬,为了更好地表演,他不仅要演出虞姬的外在,更要渐渐将女性形象内化,把自己当作女人去体悟虞姬的内心情感,于是他彻底从最初的“男儿郎”变成了“女娇娥”。程蝶衣脱胎换骨的过程痛苦而惨烈,他是在外界的压迫下将内心的阿尼玛原型逐渐激活,并渐渐迷失在自我和虞姬之间,最终完成了从男性身份到女性身份的转变。

在整个性别改写的过程中,母亲断其指是开端,师父暴力毒打进一步强化,其中还穿插着张公公的施暴。张公公是一个生理上有缺陷的男人,而正是这样一个被阉割的公公给程蝶衣进行了性启蒙“教育”。这一系列事件使阿尼玛原型在他身上被完全激活。

程蝶衣是个戏痴,醉心于舞台,沉迷于他所扮演的角色中不能自拔,他希望能和师兄演一辈子的《霸王别姬》,哪怕一生都活在这个虚幻的舞台上也无所谓。程蝶衣自幼没有双亲,缺失亲情,师兄的照顾和关心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份缺憾。舞台上二人一生一旦是最佳拍档,生活中二人一兄一弟朝夕相处,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程蝶衣不自觉地把戏中虞姬对项羽的情感延续到戏外自己对师兄的情感上。

在舞台上,虞姬最受楚霸王的宠爱;在台下,程蝶衣也要成为师兄最爱的人,他开始变得偏执,不能忍受和其他人分享师兄的爱。菊仙的到来让他认清了现实,他明白,师兄只有在舞台上才是属于虞姬、属于他的,而在生活中,师兄只是他的师兄,随着年龄的增长,师兄有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对他渐行渐远。于是程蝶衣就更加痴迷于舞台上短暂的幻觉,想抓住师兄对他的最后一丝情感,他在戏剧这个虚拟的空间中努力寻找着自己的感情和寄托。

程蝶衣在游园,却没有惊梦。他沉溺于京剧世界里,作为旦角,他在戏中体验着女人的情感。他将虞姬的神情、动作、感情都融进京剧的唱念做打之中,在戏中感受着虞姬的幽怨,努力活成一心只爱楚霸王的虞姬,以此来弥补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女性身份。

然而好戏苦短,菊仙走进了程蝶衣和师兄段小楼的生活中,成为打破虞姬与楚霸王爱恋关系的第三者,同时也打破了蝶衣的感情幻觉,一个残酷的现实正在告诉他:段小楼此后再也不属于他了。

菊仙的出现激发出程蝶衣强烈的嫉妒心,由爱生恨,于是,戏里的霸王和虞姬在生活中一同卷入两男一女的战争之中。阿尼玛是“一个海妖,一尾美人鱼,一个变成了树的山林水泽之仙子,一个优雅女神,或者是艾尔金的女儿,或者是一个女妖,或者是一个女魔。”[5]此刻,否定阿尼玛开始出现,藏在程蝶衣阿尼玛原型心里的阴暗危险力量渐渐释放出来,这种力量越来越壮大,也越来越失控,邪恶的力量冲破了程蝶衣的理智,使他丧失了自我,“不疯魔、不成活”,他變成了一个邪恶的魔鬼。

在这场感情的纠葛中三人拼得你死我活,程蝶衣用最残酷的方式惩罚着师兄和菊仙,也吞噬着自己。正是内心阿尼玛的否定力量,让程蝶衣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女性化,也越来越扭曲阴暗,甚至疯狂可怕,最终导致这场人生悲剧。

阿尼玛原型就是自身的潜意识意象,程蝶衣从幼时的小豆子再到舞台上的虞姬,对自我身份进行重新构建。他一生沉迷于舞台上的虞姬,并迷恋着霸王师兄,他在特殊的境遇下经历了双性同体又分裂的艰难身份确认历程,最终由男人化身成为“虞姬”。[6]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程蝶衣的自刎,是对身份认同的一种完结,也是对这场爱恨情仇的终结,所有的痴情与缠绵原本就是南柯一梦,这场梦的名字就叫做《霸王别姬》。

参考文献:

[1]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二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62.

[2]杨素娟.“理论之后”与原型-文化批评(第一版)[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100.

[3]邢斌.真实的幻觉——论《霸王别姬》中的“阿尼玛”原型[J].社科纵横,2002,58.

[4]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281.

[5]邹强.神女与狐妖:阿尼玛的化身——中国古代经典梦意象的审美解读[J].西华大学学报,2008,(1):28-30.

[6]唐丹丹.《霸王别姬》中的“阿尼玛”原型[J].宜宾学院学报,2013,(5):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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