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系列（组诗）

杜立明

一半的心

人到中年，只用一半的心来跳动

另一半埋葬着爱过的女人

夕阳不肯落下，像我不肯迈出门口

天黑之后一切就变了

每一次和这世界的告别都没有预演

来不及流下眼泪

四十岁零五十八天的太阳

已经燃烧了多少时间

用仅存的这一半心喂养爱情

喂养灵魂里不安分的夜莺

把黑白分开一样多，把季节安顿好

开始闭门谢客

我终于开始怀疑什么

灵魂的园丁

我们暂时活着，以各自的方式

只能暂时活着

否则又能怎样呢

我们寄居的这个壳

终究是要归还的

据说失眠的人都在学习数数

数了一万只羊

圈在一个地方看云朵来来去去

数了一千匹马

准备去草原上狂奔

可是我数了一个女人就再也数不下去了

这个女人不让我数第二个女人

于是我就只能开始数玫瑰花

我成了园丁

亲爱的，我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虚无的

关上灯，一切也就不存在了

世界都是空的

空的，空的让我的心如此干净

一切都是虚无的，可是为什么

关上灯，我的心里整个都充满了你

我知道了

关上灯，就是为了腾出所有的地方

我的肉体和灵魂

来迎接你，思念你，爱你

在赶去死亡的路上

在赶去死亡的路上

看见一切都和我逆向奔驰

坚决不告诉他们我的目的地

假装若无其事，一边和玩耍的人们打招呼

我知道它一定会等我赶到才离开

哪怕它饥肠辘辘

它守信用就像个旧时代的谦谦君子

我怀念它犹如怀念曾经居住过的腹部

看吧，大家都在狂欢

只有我知道它在夕阳西下的地方徘徊

我走累了，夕阳到达不了

某个女人的心

生我的女人老了，她年轻过

我爱她，我拒绝像爱另一个女人那样爱她

把夕阳藏起来

不让她看见，我拿鞭子抽打苍茫

生我的女人老了，我多少的雄心壮志

在这一刻，都无能为力了

只能假装和你说话

像你曾经的那样，为你掖掖被角

每个人都会衰老吗

你就是打下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你阻挡不了生你的女人，最心爱女人的老去

你的刀剑你的力量你的席卷大地的千军万马

都没有任何办法

男人倒在路上，倒在没有名字的地方

每晚都放出来这匹狂放的野马

在眼前晃来晃去

奉命去接一个不知名的女人

门里的世界

为什么有的门关着，有的门虚掩

虚掩的房间里进来的光是一把快刀

屋里的人脖子和腰感觉到疼痛

你不会认可我等待的

趁着神经还没有错乱之前

用兩只耳朵听听这个世界，然后

让其中的一只放假

向日葵在梦里是黑白色的

活着活着，我们就成了哑巴

能不说话真好

每一棵落叶的树，在我眼里都是得道的菩萨

所以我们每晚脱光了衣服睡觉

睡了也就到了

坚持每天做一件事

譬如，每晚十点钟打坐，脱掉灵魂的衣裳

或者坚持每晚失眠

在极度的困乏中把胸口的乱箭射向自己

或者，一个人割碗屋后的韭菜

添一些油盐酱醋，把黑暗包进饺子里

你听见我叫你了吗，每时每刻

这怎么可能呢，我是个绝望的哑巴

无论你是谁，请饶恕我

饶恕我的到来也饶恕我的离去

不需要谁来埋葬我

每天写点什么，就像在自己的坟冢上添一把土

我不苟言笑，活在我的睡眠里

活在你的思念能够抵达的任何地方

一个人的演出

关了灯我们才看见光

看见有人走过去又走过来

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知道他们

这是最痛苦的事情

一个人做操，一个人给自己录像

一个人分别扮演两个人

不能告诉你我所看到的

这个夜晚是我从别处借来的

上面贴着标签，一个月亮的印章

今夜还有时间，教那些落光叶子白桦树跑步

再一次练习拥抱

找一个愿意接纳你的女人

她经过的时候在你的身体上做了记号

以免迷路

突然因为爱情而迷茫的女人

在一个秋天的亲吻里，打开空旷的窗户

从今天开始，决定给爱情判一个无期徒刑

没有假释，也没有探望

这个世界不相信强权和财富

我只会为了爱情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