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板古井

2017-05-18 08:24周游
牡丹 2017年13期
关键词:大板鱼皮大阪

周游

因为嗜饮井水,我常在扬州流连忘返。扬州古井多。据史料记载,扬州市区曾有1449口井,现存585口,其中蜀井、董井、唐井、宋井、四眼井等古井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相比较而言,我发现大板井最为清冽甘甜。

大板井位于板井巷8-2号门前。相传,大板井底乃铁栗木铺就。铁栗木,亦称铁梨木、阴木,生长在阴山背后,终年不见阳光,素有“千年不烂、万年不腐”之说。

此井早在乾隆年间就有记载,迄今至少已有300多年了。大板井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五路财神井”。何谓“五路财神井”?因为这口古井周围有五个岔口,辐射五路——东面有两条火叉头的巷子,左右都叫板井巷;南面有条新民巷;西面有条路灯台的巷子;北面有条鱼皮巷。

大板井水冬暖夏凉,水质、水味好过一般井水。传说,大板井水具有祛病延年之功效,外地人也慕名而来饮用。所以,附近有些居民曾以卖水发家。不过,大板井之所以大名鼎鼎,是因为她滋胤了一代文化名人——朱自清、李涵秋、王少堂和许幸之。

大板井东侧,有两条仄仄的短巷,出了巷子便是皮市街。街南有一古宅,坐西朝东,门板和门沿是用铁皮包钉的。通过大门楼便是八扇屏门,进了屏门,过了院落,便是大厅和两进住宅。朱自清在青少年时代便寓居于此,想必也定然饮用大板井水。

作家往往都有浓浓的故土情结,朱自清也不例外。寻根求源,朱自清原籍浙江绍兴,生于江苏东海,但因为祖父、父亲都定居扬州,他在这里读书、初恋、新婚,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岁月,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自称:“我是扬州人。”

朱自清,原名自华,号秋实。自清之名是他1917年报考北京大学时改用的,典出《楚辞·卜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他以“自清”为名,取其洁身自好之意。

由于聪明勤奋,1920年,朱自清修完课程,北京大学哲学系提前毕业。1925年8月,朱自清到清华大学任教。大革命失败,中国的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四·一二”政变给他的思想带来极大震撼,其创作也发生了很大的转折。

尽管生在当下黑暗的现实,但朱自清出淤泥而不染。这个时候,他的思想仍然保持着大阪井水原始的清澈。他的作品也不再局限于日常生活的抒情小品,而是转向抨击现实丑恶的杂文。

抗日战争爆发后,朱自清到昆明,担任西南联合大学中国文学系主任,并当选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敵协会理事。抗日战争胜利后,民主运动高涨,国民党当局对此采取了暴力镇压的手段。尤其是好友李公朴、闻一多的先后遇害,都使他震动和悲愤。于是,他不顾一切敌对势力的阻扰,依然大胆地出席成都各界举行的李、闻惨案追悼大会,并报告闻一多生平事迹。

更值得一提的是,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的民族大义、英雄壮举,曾得到毛泽东的高度盛赞。

犹如一池荷塘月色,一汪大阪井水,朱自清先生那灵魂的光辉,一直沐浴着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志士。

过大板井,往北,一牛吼地,乃鱼皮巷。

据贡少芹《李涵秋》记载:“涵秋住居板井鱼皮巷,距第五师范甚远。”李涵秋谢世后,其弟李镜安撰写过一篇《先兄涵秋事略》,其落款中有“扬州板井鱼皮巷本宅”。由此可见,李涵秋也曾是大板井附近的居民。

李涵秋对于今人而言,恐怕要遥远了一些。李涵秋名应漳,字涵秋,号韵花,别署沁香阁主人。他来到人世间只逗留了50年,就留下了36部长篇小说,20篇短篇小说和5卷诗集,还有若干杂著和笔记。他才华横溢,竟然同时撰写五六种题材的长篇小说。周瘦鹃曾撰《我与李涵秋先生》一文回忆,有一段时间,涵秋同时为《新闻报》写《镜中人语》,为《时报》写《自由花范》,为《晶报》写《爱克司光录》,为《快活》写《近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为《小说时报》写《怪家庭》,还为《商报》写一部名字不详的小说。

这种超人的精力,是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他的代表作是《广陵潮》。关于《广陵潮》的评价,众说纷纭。

据贡少芹《李涵秋》记载:“当《广陵潮》刊行市上,张岱杉(名弧,浙江萧山举人,官财政总长)购而读之,叹为空前绝世作。”胡适认为,《广陵潮》是属于“上等的”,但它“不配在新文学上占一个位置”(《建设的文学革命论》)。瞿秋白认为,《广陵潮》是属于“坏一点的”小说,但是“至今还占领着市场”(《鬼门关以外的战争》)。无论如何,《广陵潮》在辛亥革命之前就已上市,迄今仍然不断再版,畅销不已,可见其顽强的生命力。

诚然,李涵秋的著作有明确的动机。据《扬州市志》记载,他临终前曾对夫人说:“吾生不辰,逢兹乱世,恨不能以十万毛瑟,杀尽天下民贼!仅凭一支秃笔,描写社会罪恶,藉以唤醒人民,改良社会,稍尽匹夫之责尔。”

李涵秋的这只秃笔,让我又想起了铺就在大阪井底的铁栗木,“千年不烂、万年不腐”……

鱼皮巷头有一户坐北朝南的两进瓦屋,这就是王少堂孩提时代的住处。至于最后定居板井附近的三多巷,那是晚年的事情了。

王少堂,名德庄,又名熙和,艺名少堂,生于鱼皮巷。7岁从父学艺,9岁登台献艺,12岁以家传《武松》十回正式从业,很快就在扬州书坛脱颖而出。

当年大板井的井台非常热闹,百十户人家都在井里取水,从东方欲晓至华灯初上,井台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提水的,淘米的,洗衣的,扯不断的邻里沙龙,咬耳朵的新闻发布会,张家长李家短,绘形绘色。扬州里巷的种种奇闻轶事灌进小小王少堂的耳朵里,后来便在《水浒传》里加油添醋。

大板井周围的居民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长得瘦瘦长长的那个“桂生”,后来竟变成了中国曲艺界的一代宗师。

深厚的功底是王少堂把自己从一个普通的说书人锤炼成一代艺术大师的基础。除了学好基本功,他还学京剧,练吐字运气;习拳法,练架势;收古玩,赏字画,从书画的浓、淡、疏、密之道中领悟说书的紧慢起落,从而做到口、手、身、步、神协调一致。20世纪30年代,王少堂的《水浒》与梅兰芳、胡蝶等明星在同一电台演播,赢得了“听戏要听梅兰芳,听书要听王少堂”的赞誉。

老舍曾在《人民日报》副刊发表《听曲感言》对王少堂大加赞赏:“他的一抬手,一扬眉,都紧密配合他口中所說的,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使人听到他的叙述,马上就看到了形象。他的口中没有废字浮词,直录下来就是好文章。他的动作好像有锣鼓点子控制着,口到手到神到!”

万丈高楼平地起。最初的那个大阪井台,它就是王少堂的“平地”,也是王少堂最初的舞台。而大阪井周围来来往往的居民,就是托起一代曲艺大师最初的手掌。不管走到哪里,王少堂都不会忘记,也不曾忘记。

大板井西侧有一条以井命名的板井巷,这里尚存许幸之故居,三进四厢,青砖素瓦。

如果说朱自清、李涵秋、王少堂是大阪井水里最清澈最纯粹的一滴,那么,许幸之则可算得上大阪井水里一串多彩的水珠了。

许幸之自幼爱好绘画,13岁便拜著名美术教育家吕凤子为师,后又进入上海美专和东方艺术研究所就读,20岁时赴日继续深造,曾师从著名油画家藤岛武二先生。

许幸之的画既有西画的特色,又富有传统国画的笔意。1929年,许幸之应夏衍电召回国,担任中华艺术大学西洋画科主任、副教授,创建了时代美术社,先后参加了左联、剧联、美联等,创作了《逃荒者》《铺路者》《工人之家》等反映当时现实主义的油画,是“左联”第一任美术家协会主席。还曾绘制了大幅壁画《高尔基像》,并设计了新四军臂章,将盐城大戏院改建为鲁迅艺术学院。

许幸之不仅是一位优秀的画家,他还是一位了不起的诗人。许幸之一生发表了叙事长诗《卖血的人》《大板井》和抒情诗《扬子江》等,并出版了《归来》《海涯》两部小说。《大板井》讴歌了扬州人民不屈不挠的抗日斗志。血液里流淌着大阪井的水源,许幸之一直不忘自己的出处。

蘸着大阪井水研磨成的墨汁,许幸之把灵魂里最初的清纯写就成一行行美丽的文字。魂魄化成诗篇,绽放在自己的笔端。

与绘画和写诗相比,导演也是许幸之的特长。1935年,在上海,他曾导演过轰动一时的《风云儿女》。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和吴印咸摄制了大型抗战记录片《中国万岁》。随后又改编了《阿Q正传》《天长地久》等多幕剧。抗日战争时期,他还导演了《雷雨》《日出》《原野》《爱与死的搏斗》《一年间》等话剧。全国解放后,他又导演了电影《海上风暴》。在那硝烟四起的年代,她的文艺作品犹如大阪井的一股清泉,涤荡着国民的民族气节和反侵略斗争的精神。

许幸之从不忘乡情,他曾分别于1958年、1974年、1985年三返故里扬州。回乡参观访问,体察民情,探亲写生,以开拓创作的源泉,后又在耄耋之年回扬州群众艺术馆举办画展。

许幸之是文学、影剧、美术三栖人物,其最大的成就是在美术方面,不过,许幸之的大名却因他导演的电影《风云儿女》而载入文艺史册,尤其主题曲《义勇军进行曲》被定为国歌以后,他的历史性贡献则更引人瞩目。

“六十年前左翼,五星旗下专家;一身三朵向阳花,能演能诗能画。妙手玲珑多面,丹心灼烁无暇;雄歌一曲献中华,留得千秋佳话!”蔡若虹先生一首《西江月》,许幸之先生的人生有了一个完美的注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四位文化名人曾经同饮大板井,自然是她的荣耀。尽管四位前贤室迩人远,謦欬已杳,但是他们的作品必将永远流传。如今,随着机井的普及特别是有了自来水后,大板井已被冷落,但她甘于寂寞,依然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洗濯她的明眸。

凝视着这口古井,我感觉四位前贤都像大板井一样清澈坦荡,情不自禁地连啜几口井水……

责任编辑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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