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刺杀陈毅案始末

散木

“萤火虫”行动

沧海桑田，当年溃败到台湾的国民党蒋介石集团困兽犹斗、心有不甘，刚刚到了台湾就指示由“军统”改称的“国防部保密局”多次组织特务对大陆实施骚扰、刺杀等活动。其中，最为惊心动魄的，是图谋暗杀中共领袖的一系列事件，如国庆观礼天安门城楼炮轰案，炸毁毛泽东访苏专列案，行刺刘少奇、邓小平、陈毅、叶剑英等案，以及寻找周恩来衣物以训练狼狗的嗅杀案。最后，只有“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爆炸案算是得逞了。

当年国民党特务企图制造的案件中，以中国第一大都市上海为背景的，有一件代号“萤火虫”的行动，即阴谋暗杀中共华东局和上海市委党政军领导以及社会名流的系列行动案。暗杀对象除了上海主要领导人陈毅外，还有罗瑞卿、张承宗、朱学范、荣毅仁等。据上海公安局局长扬帆后来回忆：就在新中国即将成立之际，1949年8月，国民党特务罗炳乾潜入上海秘密调查了上海一些重要工厂的情况，为台湾国民党空军提供了轰炸上海的目标，事后又报告了轰炸结果，使得上海在翌年的“二六”大轰炸中遭到严重损失。罗炳乾随后被捕，并很快受到了应有的处罚。国民党又不断从台湾和沿海的舟山、大陈等岛屿向上海派来特务，进行暗杀和武装骚扰等各项破坏活动。其中，刺杀陈毅案的主要行动者，是中共叛徒、“军统”打手刘全德。

杀手刘全德的“前世今生”

刘全德，江西人，1915年生，1929年参加红军，193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3年，被党组织派往上海，参加地下党的锄奸保卫工作。1935年11月，被国民党当局逮捕，随即叛变。此后竟成为国民党特务组织中的著名杀手，号称“百发百中，无刺不成”，曾多次受到戴笠的重用和嘉奖。抗战胜利后，任国民党“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中校警卫组长。

刘全德曾任国民党“军统”上海站站长陈恭澍的警卫员。多年后，曾号称是“‘军统第一杀手”的陈恭澍在其长篇回忆录 《英雄无名》中回忆说：“彼时‘军统上海区的行动第一大队第二分队队长刘全德，早年在江西混过一阵子‘红小鬼，后来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枪法熟练，勇敢拼命，是出色的行动人才。我在区长任内并没有见过他，后来我选他为贴身侍卫，结果他闯下大祸跑掉了。”至于刘全德闯下什么“大祸”，陈恭澍在回忆录中没有提及，不过，凭借一些回忆资料，还是可以大致猜测到。陈恭澍在书中曾引用“军统”上海临时工作委员会委员兼书记刘原深的回忆：“上海沦陷后，国民党特工与汪伪特工在‘孤岛上海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暗杀战和报复战，当时‘军统上海区的行动大队第二分队队长是刘全德，‘此人忠贞勇猛，枪法奇准，临场工作，奋不顾身，是一名杰出的行动员。但是也只限于交办的特定对象，如果要他自己觅取情报线索，或者策划一件案子，就不大有办法了。所以，他只是一个可靠的执行者。他是江西人，从十多岁开始，就跟着共产党在瑞金‘老巢当‘红小鬼，两只大眼，开合之间，隐现血光，令人望而生畏，再配上他微微沙哑的嗓音、粗犷的动作和极富弹性的身手，不难想象当他临场制裁汉奸之际，用不着掏枪，对方已经吓得口噤腿软了。”也就在那时，刘全德奉命除奸，漂亮地干掉了“军统”内部的叛徒周西垣、李开封等。刘原深回忆：“旧历元旦，李开封来贺年后与其余同事牌叙，意兴甚豪，晚间十一时许散局，刘全德随车保护送李至甘世东路寓所门口，下车行未十步，刘自后发枪二响，一中头部，一中背部，李开封当场毙命，刘全德扬长而去。”这就是所谓“打手”的写照了。

刘原深回忆说：“我不记得他是在何时何地参加我们工作的，我只知道他是忠于组织，说一不二，并力求表现的一位好同志。当时他这一个分队规模很小，连他本人在内，总共才有6个人，却个个龙精虎猛，工作认真。我问他队上有什么困难不？对于当前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他的答复非常之简单明了，他说一切都好，只是久久没做工作，有些耐不住了，也觉得‘吃粮不做事，难为情。我了解，他的话是出于真心的，当即予以慰勉，劝他少安毋躁，近期可能就有一份任务交由他去做。他立刻大表兴奋，有些摩拳擦掌起来。我说如有什么请求事项，尽可随时提出，凡是合理的、切合工作需要的，我都会支持他，帮他解决。我们的晤见，满意而愉快，也彼此建立了信心。”

无疑，这位“打手”是尽职尽责、严格律己的，这样的“打手”做起事来，其效率和凶狠程度可以想见。至此，刘原深又唏嘘不已：“这话如今说起来，已经是40年前的往事了，其后政府迁台，他又自告奋勇，由局里派他回到上海去执行某项任务，不久就传来他的死讯。”

刘全德最后之所以“失手”，前因却是此人“有时咋咋呼呼”，即所谓有勇无谋。如余玠系原“军统”的报务人员，叛变后成为汪伪特工总部内部电信业务的最高主管，当时“军统”悬赏20万制裁之，但余玠后来接受了陈恭澍的“劝告”而回心转意，于是刺杀其人的行动尚未“奉准在案”，却被刘全德处决了。刘全德一番莽撞行事，随后即潜赴浙江於潜。而后来陈恭澍也“落水”为奸，就成了刘全德行刺的行动目标。但是由于两人此前相处不错，刘全德手下留情，始终未对陈恭澍下手。

上述陈恭澍、刘原深所说的刘全德的最后结局，正是后来其落网的情状。显然，他们严重低估了中共公安刑侦的水平和能力，即使是以“打手”出名的刘全德，其“勇敢拼命”也好，“枪法奇准”也罢，于沧桑鼎革之际，还能马到成功、“扬长而去”么？

国民党特务屡次策划刺杀未遂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华东人民解放军进入上海。翌日下午2时，陈毅一行走入上海市政府大楼，国民党代理市长赵祖康将印信交到陈毅手中。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陈毅正式走马上任，成为解放后第一任上海市市长。其时的上海，可谓百废待举，内战的阴影还严重笼罩着上海，12000多家工厂有70%倒闭，82000多家商店有50000多家关门歇业，失業人口剧增，灾民和难民多达300多万，半数以上市民需要救济，而粮食、煤等储备非常有限。更让陈毅焦虑的，还有社会治安问题，大量国民党散兵游勇和特务流散在上海，台湾方面还在不断地向大陆派遣特务，蒋介石企图通过一系列的恐怖事件加剧上海社会动荡，并以其“示范”效应威胁新生的政权。有一天，陈毅的秘书将一封写有“新任市长陈毅先生收”的信件交给陈毅，陈毅拆开信封，一颗子弹掉在写字台上，陈毅马上明白这是一封恐吓信，但他轻轻地把信扔进了纸篓，说：“我陈毅千军万马都过来了，怎么会被一颗小小的‘花生米吓倒呢？”不过，上海的公安部门立即紧张起来，严阵以待。

此时蒋介石指示“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命令台湾和舟山等岛屿上的国民党特务迅速潜入上海，利用枪击、爆炸、投毒、撞车等手段，暗杀上海市中共党政军主要领导人，其中陈毅被排在暗杀名单的首位。不久，第一批执行暗杀任务的28名特务在“保密局”苏浙特别工作站站长、苏浙人民自卫总队少将司令封企曾的带领下，分批从舟山潜入上海，但立足未稳即被公安人员一网打尽。随即，由朱山猿率领的第二批特务又潜入上海，这次除了带枪支和电台外，还带了美制雷管、高能炸药、手榴弹和剧毒氰化物等。行动分两头进行：一是利用特工赵自强的女友杨某，杨某是上海一名越剧演员，拟通过演剧来接近陈毅，后事告不谐；一是联系无锡的“东南人民反共救国军”残兵头目潘震，许之以“长江下游支队长”头衔，嘱其拉队伍到上海市郊的指定地点，配合行动组完成任务，但此计划随后也以失败告终。朱山猿一伙只好分散隐藏起来，最后被公安侦查员设下圈套擒获。

刘全德“出山”，

刺杀陈毅终告失败

所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当时台湾国民党“政治行动委员会”核心成员毛森建议让刘全德“出山”。他向毛人凤推荐说：“履行如此重大的使命，依我意最合适的人选当属刘全德。此人原是‘共匪中央红军的‘克格勃，1934年在武汉被捕后向我局投诚，抗战期间又投降日伪，我到上海秘密抗战，亲自找他策反，将他拉了回来。戴老板命我制裁叛变投敌分子余玠，我交他去执行，干得很漂亮。他对上海的情况很熟悉，派他去暗杀陳毅，定能马到成功。”毛人凤立即首肯，于是“二毛”——毛人凤、毛森向刘全德作了布置，委任刘全德为“保密局”上海行动组上校组长，并令其执行暗杀陈毅的行动计划，为此发给其活动经费银圆2780枚，限6个月内完成任务。如果成功，回台后再重奖黄金千两，并将其军衔升为少将。于是，刘全德动身了。

刘全德和行动组成员安平贵、欧阳钦3人到达浙江定海后，连夜赶到了女土匪头子黄八妹的巢穴。黄八妹曾是上海郊区有名的女土匪，后被毛人凤、毛森委任为“苏浙清剿总部直属戡乱建国总队”副总队长、“东南人民反共救国军海北纵队”司令。上海解放前夕她携部逃至舟山的洋山岛屿，多次派武装匪特潜入上海进行破坏活动，被毛人凤等视为埋在舟山的一颗“定时炸弹”，是中共从海上进攻台湾的第一道“屏障”。刘全德果然狡猾，见了女土匪，他让黄八妹先安排安平贵、欧阳钦搭乘去吴淞口的货船，作为自己的先遣，果然，这两人伪装成糖商刚在吴淞镇登陆即被发现和扣押，刘全德则于11月1日深夜化装成商人，悄悄离开海岛，在杭州湾乍浦附近偷偷登陆，翌日辗转潜进上海。到了上海，刘全德行动异常诡秘，他每天晚上换一个住处，据说有一天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混进了上海市人民政府的办公大楼，在察看了地形和通道后，甚至走到了陈毅市长办公室的门口。其实，天罗地网早已撒下。就在毛人凤召见刘全德后不久，上海市公安局就接到了公安部发来的电报：“台湾国防部保密局特务机关近日将派遣直属行动组上校组长刘全德带领杀手安平贵、欧阳钦，携电台和特务经费，到上海执行暗杀陈毅市长的任务，希即注意提防。”不久，一份有关刘全德的资料也被送到了上海市公安局李士英局长的案头。当天晚上，李士英和上海市公安局局长扬帆来到陈毅住宅。陈毅看完密报后淡然一笑，用四川话说：“他要来就让他来吧，绝不能让他跑了，我们要全力侦破，一网打尽。”

就在台湾方面获悉刘全德潜入了上海而望眼欲穿之时，突然有一天，潜伏在上海的国民党特务的电台密报：“刘全德失去联络。”“二毛”本能地惊出一身冷汗，他们知道：刘全德出事了。

刘全德的“功败垂成”，在于负责上海保卫和公安工作的副市长潘汉年和公安局局长扬帆巧妙地运用了原“军统”投诚和自首人员高激云的社会关系：高激云和刘全德是故友，最后设计将刘全德捕获。原来，刘全德潜入上海后，最初的3天，侦查员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后来经过排查摸底，得知刘全德在上海有几个关系比较密切的人，再通过缜密的分析，认为其中两个人能“为我所用”。扬帆遂下令从刘全德的关系人入手，主动出击，但又绝不能打草惊蛇。两个人当中，陆忠达是上海旧警察局调查科情报股的便衣警察，他是通过毛森认识刘全德以及刘全德的密友蒋冠球的。经过做工作，陆忠达答应为人民政府出力。11月8日晚上，陆忠达到蒋冠球家“拜访”，一进门就发现刘全德在屋内。二人相见，自是相互大惊，刘全德当即局促不安，他一边起身与陆忠达握手，一边到窗口观察外面的动静。接着，他诡称自己从舟山来，是想找蒋冠球打听如何向政府自首的事宜。陆忠达听话听音，马上说：“共产党接管警察局后留用了很多旧警察，唯独把我开除了。我今天来是想通过老朋友找个饭碗，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吃饭呢。”不一会儿，刘全德起身告辞，陆忠达也借故离开。此时，扬帆和侦查员们判断：刘全德离去后，很有可能去找一个名叫史晓峰的人。史晓峰是刘全德的学生，当年刘全德暗杀了汪伪特工总部无线侦查总台台长余玠，被汪伪特工四处追捕，史晓峰把刘全德藏在自己家里，可以说，史晓峰对刘全德有救命之恩。

翌日，高激云来到史晓峰家，他是史晓峰在汪伪特工总部“政治保卫学校”的同学，此时则负有特殊使命。就在老同学欢聚之余，史晓峰将藏在内屋的刘全德介绍给高激云，3个人还喝起酒来。刘全德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出身“政治保卫学校”的同学居然是卧底。他丝毫未加怀疑，而高激云似乎不胜酒力，呕吐，加之说话语无伦次，骑着自行车歪歪扭扭地走了。刘全德未曾多想，毕竟连续几日过于紧张，他需要休息。刚躺下没多久，突然响起敲门声，叫门的是高激云，他说酒喝多了，要把车子暂时放在这里。刚打开门，几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直扑刘全德，将他死死地压在身下，原来刚才高激云是报案去了。刘全德被捕获，上海公安机关随即跟踪追击，先后逮捕其助手和知情不报的窝藏犯共4人，缴获手枪2支、子弹163发。根据刘全德提供的线索，北京破获了预谋刺杀毛泽东的以计兆祥为首的特务案，广东亦破获了预谋刺杀叶剑英的以黄强武为首的特务案，并抓获潜入内地的19名特务分子，由此彻底粉碎了蒋介石“天字特号”的暗杀计划。

1950年7月，刘全德被押送到北京。当年10月10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各地开始大规模地开展镇反运动。12月，北京军事管制委员会军法处依法判处刘全德死刑。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同舟共进》201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