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看 光影中狂欢的众生相

2017-05-20 21:34张海律
中国国家旅游 2017年5期

张海律

还是在2014春节前的一天,在家乡昆明度假的我接起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帮个忙,能不能跑趟柏林电影节做个报道?”就这样,继两次威尼斯电影节和一次戛纳电影节后,本职并非电影从业者和电影记者的我,完成了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全满贯体验”。

历数自己从事电影节报道以来游历的各个城市:从国内的昆明、上海、香港、北京、广州,到欧洲的威尼斯、戛纳和柏林,再到北美的好莱坞、特柳赖德,在一次次光与影的狂欢中,我不仅欣赏了无数部名师巨匠拍摄的精彩电影作品,更目睹并亲历了由明星、影迷乃至路人共同演绎的那一幅幅电影节众生画卷。

触摸电影节:从浪漫云之南到商业珠三角

如果将电影节尺度缩小好多倍,成为一个持续数日、聚众观影讨论、偶尔评奖的时间段,那么我的影展之路还是起源于昆明——这座让我建立起“电影结”的城市。在盗版DVD和电影下载还没大规模泛滥的21世纪伊始,与很多省会一样,这里曾活跃着一个以影像人类学研究生为主的“昆明电影学习小组”,他们拿来牛皮纸包装的伯格曼、戈达尔,加上课程中让·鲁什等人的人类学纪录片,每周四晚到科学馆去放映,文青们如饥似渴地闯入这个看不懂却又无穷好奇的艺术电影世界。作为理科生的我也不小心“被带坏了”,在2002年世界杯前夕,搞起一个“阿根廷电影周”,并用30页A4纸精制了一本“场刊”。

不久后,阿根廷被淘汰了;后来,在国内独立电影领域影响甚巨的云之南纪录影像展开始了,省博物馆门口拉起块大幕布,露天放映了一部诗意的《雪落伊犁》。大部分参展影片虽然制作粗糙,但由于聚焦普通人日常生活,总能在放映后引起前来观看的社区居民的热烈讨论,以往只经停昆明后直奔大理、丽江的部分文青,也愿意在每个奇数年的初春在这里多停上些日子,看几部在影院里、电视里和网络上看不到的纪录片。渐渐地,它成了让纪录片制作人甚至部分社区百姓盼望的日子,一种以看片交流为形式的特殊节日。再好多年后,这个影展非常遗憾的被扼杀了。

在深圳和广州混迹的那几年,我也都加入了当地的民间电影社团。或许由于缺乏学术和政府支持,这些非常有集体温暖感的周末生活,最终并没有发展为影展或电影节。反倒是广东省政府和广电总局主办的广州国际纪录片大会,以低调的姿态和高质的展映,通过10年的发展,升级为一个在行业内颇有些影响力的纪录片电影节。当然,珠三角发达的商业意识,又持续不断推出一个个品牌搭台文艺唱戏的影展,但不管是器材厂商赞助高校,还是使领馆心血来潮搞一次,都难以形成有着持续影响力和期盼度的“电影节”。某年,某报广告部让我为他们某家房地产客户定制电影节——选八部影片,请四位导演,以一家影院和一座汽车品牌体验厅为场地,制作精致场刊,备齐易拉宝,全部预算两万块!所幸,活动不算圆满的完成了,楼盘业主纷纷成为潜在车主了,作为答谢的新款汽车被广告部经理开走了。

追逐电影节:从香港到上海拖着箱子赶场

毕竟身在真正的国际化大都市,每年一届的香港电影节,具备着远强于珠三角邻居们数百倍的出众品相。首先,它将举办时间搁在每年三月底四月初的两个星期内,既方便笼络到头一年全球各大电影节最好看的作品,又不经意间保障着内地影迷的时间成本——刚好可以用完两次各七天的签注;其次,来自港府和财团的雄厚财力支持,让它有能力充分安排诸多商业影院的排期,并制作海量精美的节目单。最重要的,是所有这些经过精挑细选的电影,基本都下血本制作了中文字幕,这就让其变成一个民众能充分享受的电影盛会。相较万分精彩的展映,香港电影节的评奖部分就显得太没影响力,只是根据几个单元的不同类型、主题甚至时长,做出国际影评人联盟奖、天主教文化奖和短片竞赛奖等几个简单表彰。

对采编人员来说,这个电影节还有个致命的吸引力,就是主办方优先考虑内地媒体的记者证申请要求。只要供职单位出个简单证明,个人再呈上两三篇网络影评,拿下免费的观影通行记者证基本不成问题。当然,你得在开场前耐心守在门外,等候持票观众先入场后才能进入,如遇满场,恕不接待。本着这个观影通行证,我从2006年开始,连续三年深深扎进从旺角朗豪坊到中环艺术中心的十多家影院,度过了近40个日日夜夜,最多时候,一天连轴狂看7部。也在影院内外见到了众多借着媒体报道名义来满足电影情怀的内地重症影痴,他们常常刚从油尖旺或红磡下车,就拖着行李箱钻进影院,直至最后一场落幕后的夜深人静,才到西洋菜街咽碗公仔面,然后钻进重庆大厦的最便宜蜗居中。这么多次的赴港追影,让我忙碌的脚步总是准确限于串联主要影院的荃湾线、港岛线,以及连接坪洲岛居所的中环六号码头,如若你问我太空馆影院怎么走,我能立马准确报给你线路;但若问我怎样到海洋公园或者去哪买雅诗兰黛,对不起,真不知道。

不知有几个人能说出任何一届的金爵奖影片?虽然贵为全球15个国际A类电影节成员,但迄今为止已主办了19届的上海电影节,其主竞赛单元和那座金爵奖依然颇为鸡肋。幸好,看乏味而毫无知名度竞赛片,并在矮子里拔高的任务留给了评委,影迷们则有着一届强过一届的海量展映影片可供挑选,并有机会追逐一届大牌过一届的评委团队,从陈凯歌、王家卫、吴宇森,到丹尼·博伊尔、让-雅克·阿诺和奥利弗·斯通。

我第一次全面深入電影节,是替企鹅帝国出征他们赞助的2011年上海电影节,却在某重要的合拍片市场论坛,被逼着向默多克提问时,竟慌乱地自我介绍成“来自新浪娱乐的记者”。幸好,在随后多日与诸如王颖(《喜福会》)、陈英雄(《三轮车夫》、热拉尔·克瓦兹克(《的士速递》)等多位导演的采访中,以及对影展类型和产业形态的观察报道里,将自己多年的知识储备、文艺经验和人脉网络再一次彻底倾出。带有明确工作任务的电影节,总是很难享受到愉悦,可看着沪上电影记者热心帮着外地影评人搞定热门场次门票,并在黑暗中共度一个个90分钟时光后还单纯而热烈的争持,内心也就颇为温暖。或许,对于爱影人,不管电影节在哪座名城,他们眼里的风景都在同一块银幕里面。

常态电影节:帝都永不落幕的文艺电影风景

在文化资源扎堆的北京,最不缺各种各样成规律的电影放映活动,只要有心,你能在帝都发掘大量在影院里、网络上和电视中看不到的华语独立电影。可它们要么是电影圈内半遮半掩、公众难以知晓信息的“北京放映”、“华语青年影像论坛”;要么学术如“北京国际学生影像展”;或者官方且乏味如“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某国电影周”;甚至边缘如宋庄的北京独立影展,偏远不说,还被相关部门拉闸断电后就此停办,只能搞个象征性的颁奖。曾几何时,地铁2号线倒10号线,公交快300转675,我和其他文艺老中青一道,就着一口馒头一瓶乐百氏和一整天的雾霾,不知疲惫地奔波于交通极度不便的影院间。自封“世界艺术第一夫人”的七旬退休舞蹈老师,终于在赶场追逐朱丽叶·比诺什的公交车上,与不让座的下班女子大干一仗。无论选择供楼人生还是艺术人生,总会有着同样的焦虑。

终于,从2010年开始,北京市政府决定追赶朝前走了好多年的上海,斥巨资办起第一届北京国际电影季,邀来大量的好莱坞和欧陆佳片,却因经验不足和官僚意识,带出大量放映问题。《大地惊雷》、《黑天鹅》等好多名作的数字拷贝没有密钥,导致千辛万苦奔来的影迷空欢喜一场;不少热门场次不对外售票,偶然闯进却发现空无一人,竟都是给主办方及相关单位的留座。拿赠票的不领情,想看片的没有票,某国际导演认为北京“只有红毯没有电影”,豆瓣网友更将其羞辱为“北京公务员电影季”。而我和小伙伴们在网上的吐槽也纷纷遭致删帖厄运。

当然,在随后的这7年间,虽然仍时不时出现种种硬伤,但情况逐渐好转,从乔尔·科恩到米哈尔科夫再到比利·奥古斯特,越来越多的名导深度参与其中,电影季也正式升级为“电影节”,并开始设立名为“天坛奖”的竞赛奖。在随便一家咖啡馆都有人谈剧本、滚项目的文艺北京,渐上轨道的电影节必然能为城市软实力再增光添彩。越来越多的迷影小伙伴,因其自身实力,参与甚至主导着电影节的选片工作。将电影节具体筹备事务放手给最有热情的专业影痴去做,这才是一座城市能够具备出色电影节的智力基础。

如今的北影节有多火爆已经有目共睹,数十万影痴盯着开票日,调好手机提醒功能,迅速买空热门影片的一切场次。不久前的套票预售,就突出显示着“北影节速度”,“速度与激情”、“安东尼奥尼”和“是枝裕和”等三系列各百张套票,分别以2分28秒、1分21秒和46秒告罄。

柏林电影节:五味杂陈的生命时光

海鸥带来的鸟屎运将我送到了柏林。在现代建筑聚集的波茨坦广场,有着一座电影博物馆,巧妙堆叠的无穷镜像,从《卡里加利博士小屋》到《大都会》再到《奥林匹亚》,将参观者拉入一个个深邃的德国黑白天地。在一部反映1933年波茨坦广场街道样貌的纪录片中,魏玛年代的上班族密密麻麻涌向十字路口,红燈还没亮起,一对着急抢过马路的母子被交警制止。离开凝聚柏林百年记忆的光影世界,重回大街,在一位“老柏林”的带领下,我们肆无忌惮地横过波茨坦大街,没有交警,也早不再是冷战年代满布地雷的荒芜之地。

两德统一后,高楼大厦从废墟上茁壮生长出来,曾经活生生切断民族血脉的柏林墙也仅余一小段供外人到此一游。为照顾羸弱落后的东柏林,电影节将主会场从曾经的西柏林动物园,挪到了波茨坦广场。电影宫、君悦大酒店、Sony中心、Cinemaxx在每年2月聚集起最璀璨的星光和最热闹的事件。

美国电影可以不获奖,但好莱坞明星不能少。要想保持三大电影节的地位和红毯关注度,怎么都得把这些大牌请来,为做出一副有艺术品位的姿态,同样云集名流的美国独立电影成为必选项。这样一来,总能笼络到演技派大咖的韦斯·安德森作品就屡屡成为最适合不过的开幕片,譬如2012年戛纳的《月升王国》和2014年柏林的《布达佩斯大饭店》。而最有粉丝缘的乔治·克鲁尼老爷也不能缺席,影迷追着他拍照,记者围着他问政治。

政治,是柏林电影节最热衷的话题,主席迪特从不避讳。再是常规的生活片,都会被过度想象出政治隐喻,尤其是当西方观众面对中国电影时。重庆邮电大学学生周豪和同学拿300来块钱玩出一部《夜》,故事关于男同卖淫。交流会上小导演阐述:“因为热爱《花样年华》,我就想着如果一个男人也每晚换衣服,他该从事什么职业,于是有了这部电影,这类职业在中国并不常见。”而面对西方观众根深蒂固的政治偏见,“你拍这样的电影,怎么能来柏林的?”周豪像是没听明白含义似的可爱地答道:“买机票来的啊,好贵!”

同时,为了讨好和靠近不差钱的中国市场,2014年柏林竟选入13部华语电影,其中在主竞赛的就多达3部,全是没什么政治和社会意蕴的内地电影。而最终爆冷获得金熊奖的,也是刁亦男的《白日焰火》,加上廖凡令人信服的表演捞来银熊影帝,剧组意外极了,连忙在大明酒家设宴款待华语业界和媒体,我们也就纷纷沾光的捧起金银双熊。

之所以让人意外,是因为大家心目中理所当然的赢家,是理查德·林克莱特花12年心血磨出的“时间晶体”《少年时代》。在它放映之前,曾有女记者面对烂片满地的本届影片,咒骂道:“各位电影人,你们自娱自乐的话,就把电影留在家里看,我青春有限,耽误不起”,直至《少年时代》的出现,才让大家暂时放下甘愿在影院浪费生命的自责,愿意为用时间雕刻的真正艺术品一次次奉献三小时。

自怨自艾后,影迷和影人总是不知悔改的又一次将自己投入黑暗里凝听或讲述故事。一天,我有幸采访了法国戏剧演员萨宾·阿泽玛,聊最新影片《纵情一曲》,以及她那位伟大的导演丈夫阿伦·雷乃,“他完全改变了我,我们共同经历的那些时刻,有愉快,有享受,也有悲伤,所有这些感受就像一个物品丰富的行李箱,一直跟随着我们。”我向热爱舞蹈的她提及当天去世的秀兰·邓波儿,萨宾忧伤了起来,“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不由自主的害怕起死亡来了,去想这样的问题总是难受的,我们终有一死,却又都不能一起走。”而就在采访结束不到两周,在我写着电影节回忆时,萨宾的爱人阿伦·雷乃先走一步了。

柏林:西边要塞东边画廊

作为德国首都的柏林,由于自身庞大体量和密集人口,电影节注定只能作为每年2月份的一桩盛事,离开主会场所在的波茨坦广场,更广阔的城区内,也就只是零星点缀几家放映电影节片目的大型剧院。因此,往西往东,到处都是可以不见电影节踪影的常态生活之处。

就连电影节期间的波茨坦广场,也少不了其他抢风头的热闹。2014年的索契冬奥会紧接着电影节而开幕,由于俄罗斯之前的反同法案,作为欧洲包容之都的柏林LGBT(非异性恋)社群组织上百人,到波茨坦广场抗议,他们甚至与索契同时点燃了一座表达愤怒的火炬,合着飘扬的彩虹旗,成为电影世界外的性别政治风景。而全球最优秀的柏林爱乐乐团大本营也在波茨坦广场西南角。一天晚上,在看完关于建筑艺术的3D纪录片《文化大教堂》后,我约上两位制片人,来到文德斯刚拍摄的这座“卡拉扬的马戏团”里,以16欧的便宜票价,欣赏了指挥西蒙·拉特尔爵士奉上的情人节音乐会,台上堪与郎朗竞标表情帝的内田光子奶奶,动情演奏着莫扎特的《降B大调钢琴协奏曲》。

走远一些,西北郊中世纪的斯潘道要塞(Zitadelle Spandau)被河水环抱。这座“二战”时被纳粹用于神经毒气研究的堡垒,里面的守军,也是柏林防卫战中最后向苏联红军投降的军事单位。而今这里成了一个个乐器、陶艺和木雕制作工作室,满布塔楼的到此一游涂鸦里,没有中文!

而柏林东火车站至奥伯鲍姆桥之间的东边画廊,更是个寓教于乐的漂亮地方。来自全球各地的涂鸦艺术家们在1316米的柏林墙遗址上“装修”着,其中最著名的当属那副《上帝啊,帮助我度过这场致命的恋情》。它描绘了1979年10月7日民主德国成立30周年庆典上的历史性一幕,苏共总书记勃列日涅夫热烈亲吻了东德领导人昂纳克,这一吻被冠以“同志之吻”、“兄弟之吻”的美誉。至少在那个年代,同志还是真正属于共产主义事业的庄重称谓,即便如此深情一吻,也是俄国朋友间相互慰问的最高礼节,这个词藻并没被同性恋群体彻底掰弯。而如今,当统一多年的柏林有了同志骄傲游行、同志互助公社甚至同志市长后,“爱人同志”也就永远超越了“革命情谊”,柏林电影节甚至从1987年开始,就为影展中一切表现非异性恋的故事设立一座“泰迪熊奖”。

二月底的柏林,天空總是灰蒙蒙的,与淌过它身躯的施普雷河一般脸色。头晚没去夜店狂欢的人们,会第二天赶早到617街跳蚤市场,台灯、缝纫机、画册、黑胶、CD光盘……好多漂亮的过时东西吸引着顾客,这其中也有不少脖子上挂着各色证件的,他们大多是负责影片的公关、参与市场的销售和发行,他们的电影节工作会提前两三天结束,只是还没习惯把那小牌子摘下来。反正都收拢了好几大袋漂亮的电影及外景地宣传资料了,不如在离开前,再来跳蚤市场搞点小古董,凑上几公斤发国际货运。

黄昏时,突然放晴了一会儿,红毯嘉宾乘坐的奔驰、奥迪,陆续驶抵电影宫。波茨坦广场火车站前,一位手风琴艺人拉起让人驻足的动听旋律,是《多瑙河之波》,经常出现在关于无奈分裂的库斯图里卡电影里的旋律,也是东西方为数不多的能共同理解的世界好声音。

威尼斯电影节:忙看片而无暇领封口费

迷恋电影和热爱旅行,像我茁壮发育的双腿,不知不觉等待可以飞奔那天。在成为旅行记者不久后,急需电影节报道援兵的企鹅帝国也向我发来了威尼斯的召唤。既能去顶级电影节又能顺道旅行,看似天降大运,实则也是长期积累后水到渠成的结果。

可刚一到水城,疯狂的看片和工作节奏,就压得人完全不可能考虑旅游和美景的事。路过人满为患的圣马可广场,不但不想举起相机,还会抱怨广场怎么这么大,走到去丽都岛的渡轮码头怎么那么远,因为渡轮虽然班次频繁,可错过一班,就可能意味着进不了影院。

其实,除了电影节会场所在的丽都岛,包括主岛在内的水城一切区域,都是感受不到电影节气氛的。威尼斯的马可·波罗机场随意摆着一架电影节的海报易拉宝,漂亮的文艺复兴建筑欢迎游人入内参观当代艺术双年展,运河班船上的如织中国游客听闻电影节,“原来就在这几天啊!范冰冰来吗?刘德华来吗?”

2011年9月的威尼斯,华仔确实来了,带着与叶德娴联袂出演的《桃姐》,让电影节的观众哭得一塌糊涂,叶德娴也因出色的表演诠释了一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而获得那一次的最佳女主角。《桃姐》首映后,也恰逢华仔生日,在电影宫附近一家精致餐厅外面,围了一群香港狗仔,“华仔,生日快乐,睇呢度。”

次日,电影出品方博纳影业的老总于冬设宴款待华语媒体。其实《桃姐》这样的电影,因其优质品相,无需招待媒体,记者们都会迫不及待地在各自媒体叫好,不过由于其文艺片属性,注定也收获不了出色票房。可有的烂片,其有钱的金主制片方不但设宴,还给每位出席记者100欧元的红包,期望各位手下留情,不喜欢可以,但在电影公映前就别出声。我并非因为个人有文艺节操而拒绝这样的封口费,而是实在贪恋满布电影节的名师名作,不愿为一顿饭和100欧元去浪费时间。本着个人趣味,我约着国内观众毫不关心的某某斯基、某某维奇等东欧艺术片导演做采访,也以每天仅三四小时的睡眠完成全部23部竞赛片和其他单元重要影评的评论。回国后发现,无论媒体和影评人多么讨厌,红包烂片总能在票房经济大潮下收获惊人票房,“电影节电影从来不是电影院电影”,熟谙市场的行业人告诫那些有艺术追求的导演。

那年的金狮奖最终颁给了俄罗斯艺术片大师索科诺夫的《浮士德》,虽然我深爱此片,可也不免纳闷,电影节不可能成为可以量化的奥运会项目,人们干嘛为一件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的事情如此痴迷。我想,正是这种引自体育的竞赛机制,让参与者或多或少有了猜谜甚至赌徒心态吧,尤其是在威尼斯,这个由墨索里尼一手创办的最古老电影节里。

后来,我又去了3次威尼斯电影节。状态特别疲特别糟糕的,是2012年,在报道里完全曲解了金基德那部金狮奖作品《圣殇》的剧情,转发到豆瓣上,被半年后才有机会看片的观众留言羞辱,我质问当时和我一起看首映的审稿编辑,“当时干嘛不纠正我?”她竟回答:“我以为你要故意钓鱼”。状态爆棚的2014年,不但成就了一堆目前最拿得出手的影评,更盲打误撞地采访了几乎所有的获奖导演,让金狮奖《寒枝雀静》的导演罗伊·安德森抱怨出,“我的老师伯格曼就只有三部好电影,在人生长跑中,我迟早赢了他。”

去年的那一屆,见证了中国毯星们最恶心的炒作。那是某N线女星走红毯摔出吸奶器的新闻。由于我非常清楚任何提及、批评、挖苦和讽刺这个片子、这位女星的文章,都是变相帮他们炒作,就干脆不提名字了。总之,这起本没人知道的红毯事件背后,威尼斯的华语媒体记者们集体收到通知,“明天威尼斯时间晚七点半,丽都岛Hotel Exceisior一层户外露台,XX关于昨天的红毯意外跌倒有话对媒体说”。接着在这番有话要说的发布会上,导演又当场求婚并强吻摔倒女星,哭到泣不成声的女星干脆以未婚夫曾经交通肇事逃逸又一爆料,来说明两人情比金坚。那么威尼斯为啥会请这样一部电影、这样两位炒作人物呢?事实上,这部电影没法在官网和任何官方宣传资料上看到,也从没在电影节区域放映。他们确实在丽都岛码头附近,租了一个场地,作为“唯一对抗好莱坞的电影”,盛大“首映”了。

威尼斯:艳遇布拉诺彩色岛

本名布拉诺(Burano)的这座小岛,距离主岛上的圣马可广场和电影节所在的丽都岛都得30分钟船程,而班次还算频繁的渡轮,保证着轻松的游人有足够时间看潟湖风景、忙碌的记者有些许光阴完成半篇影评。几条交错水道旁的民居,被有规划地粉刷上各种颜色,在慷慨的阳光下,连带着水中彩影,晃得耀眼。虽是曾经威尼斯共和国的蕾丝纺织中心,并有着一座相关历史的博物馆,但没几个游人愿意将时光浪费在知识学习中,而放下街面和小桥上炫目的光景。中央广场上有着一座属于水城的教堂斜塔,背面唯一开阔的场地上,踢球的孩子们对着墙面练习大力抽射。

对于彩色岛,我有着私人浪漫和集体热闹的双重美好记忆。2011年9月,电影节刚开始没几天,完成娄烨新片《花》的采访报道任务后,就约上兼职这部电影公关工作的姑娘,第一次前往布拉诺。宛若《日落之前》般,在水道尽头吊着花篮的窗台下,和她拍照留下一张倩影之后,就各奔东西,各居地球两端。

2012年9月,华语媒体记者们扎堆与评委会成员之一的陈可辛聊完,我又召集起一大队可暂放一下工作任务的朋友们前往色彩岛。一到彩色岛,男生忙着拍照聊天,女生忙着追逐野猫,所见景物,也纷纷被我们以竞赛片进行命名。经营咖啡店的那对母子是《圣殇》,粗壮的两位渡轮司机是《大师》,放学回家路上的孩子是《三姊妹》……电影节报道者们,真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幸运儿,而是从不分8小时内外的工作狂。

电影节一直只是威尼斯双年展的一部分,单数年是当代艺术,双数年则是建筑。而每次混影展期间,我都会抽空去看看这些比艺术电影还要费解的装置作品。2014年9月,我在主岛Giardini区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外的公园,碰到一位年轻的韩国电影人朴东煦,他摆出一个能容纳两人的移动电影院,放映其在香港拍摄的两部短片,而他在伦敦上学的初中女同学帮忙设计出这个有趣的“红色盒子”。朴东煦计划巡游欧洲放映,至少也是在威尼斯、伦敦和首尔。丽都岛最大一块银幕在放映着电影节闭幕影片——许鞍华的《黄金时代》,而我面前这个小放映机则将俏皮的爱情短片投映在红色幕帘上,从外看去,黑影绰绰如年轻雀跃的心脏,也是一个憋于盒子里的黄金时代吧。

2016年9月,有幸和13年前就跑过电影节的老司机、中国最棒的旅行作家赋格一道,扎堆看了好几天电影后,受邀完成了一桩心愿。从帕多瓦郊外搭船,沿着Brenta运河,慢慢细品着两岸那80幢两三百年历史的威尼斯人度假别墅,见识了古代高速公路般的内陆运河,是怎样最终拥入亚得里亚海的。老实说,入海口的景致并没什么特别,但在开闭涨落运河上航行的体验确着实难忘,时不时靠岸参观帕拉迪奥等建筑大师的别墅杰作,在Pisani别墅赶上一个复古盛装节庆Riviera Fiorita,拿破仑卫兵开着吉普车、载着威尼斯公爵前来,戴巴洛克宽檐帽的大叔则忙着给文艺复兴裙袍的女士们拍合影,煞是穿越。

戛纳电影节:一票难求的盛典

跑电影节还有一大优势,就是能优先公众尤其是国内公众好长时间,看到一部惹人注目的影片。当你在豆瓣标示看过,并来一两句简单评述时,总会有人回复或发来私信询问,“麻烦给个下载链接”,这时,才得意洋洋地回复,“不好意思,我在戛纳电影节看的。”一种肤浅的得意油然而生。

相对于蜷缩于水城一岛的威尼斯电影节,法国南部小城戛纳的五月,因为不对外售票,就彻头彻尾是属于电影圈而非公众的狂欢节,从山顶到海边的大街小巷,售卖着电影周边商品,漂亮的高墙上,涂鸦着从梦露海报到希区柯克剧照的漂亮场景,正午前撒上去的通透阳光像一只魔术镜头,几乎让他们重新表演起来。

三大电影节中,戛纳的展映规模最大、选片质数最高,更有着全球交易量第一的电影市场。然而对于华语媒体及其受众来说,关注的重点,始终还是以两个冰冰为代表的华语明星,以及以皮特和朱莉伉俪为代表的好莱坞大牌,至于主场的这个浪漫国度,公众或许就知道一个苏菲·玛索?

于是,对华语媒体来说,电影节的报道任务,基本还是围绕着大陆和港台地区的电影明星打转。不管明星们是评委会成员还是有参赛作品,抑或是品牌赞助商邀请而来甚至只是自费来玩,只要走上红毯,黑衣人摄影师们就不得不拖着小马扎抢占有利位置,给各自的娱乐版面交差。更有的摄影师,还得打车往返机场,去完成为巩俐接机这样只拉流量而毫无实际内容的报道。当然,公众可不知道什么法国新浪潮大师和丹麦影帝,他们得看到早已熟悉的面孔,哪怕明星们只不过是从横店挪到了国外。

至于国外明星,除非记者有本事约到皮特、朱莉、克鲁尼,好莱坞大牌们既是电影节的重要门面,又是难以接近的真正巨星,见到并采访他们是可能的,但公关公司为此开出的低价是,20分钟3000美元。高价采访费的原因无非是,这些片子没有在中国的发行计划,明星们不值得为此浪费时间,而戛纳的场地租金又高得惊人。当然,这一局面随着好莱坞越来越仰仗于中国巨大票房,而开始有了改观,发行方会给媒体提前安排短暂的采访时间。

幸运的是,作为影迷而非星迷的我,无需裹挟在这些于媒介于公众都“重要的破事”里面。在看片和采访外国影人任务中,我也严重的倾向于前者,而总不太乐意与一堆各国记者一道,围成一个圆桌,听里面的阿彼察邦或冈察洛夫斯基重复着自己的创作观。见到明星反倒让我心烦,尤其是如西恩·潘这样的好莱坞大牌亮相,唯一一条滨海大道会被封路半小时,导致我错过下一部影片时,我连把他拖出车里来揍一顿的心都有,虽然明知道自己注定不是这个暴脾气坏小子的對手。而记者和影评人大多也不对黄圣依这样的明星感冒,刚对后方抱怨几句,就接到领导严肃批评,“电影节不是你们的看片节”,仔细想想,这话一点没错,国际机票、舒适公寓、高额补助,既不是供给你度假也不是让你用来满足文艺情怀的。

场外,有影迷甚至举着天价悬赏的牌子,求一场好莱坞大片红毯首映式的票;场内,疲惫的影评人,煞有介事地掏出小本子准备在黑暗里盲记,电影开始却又纷纷睡去甚至打起呼噜,直至结尾字幕升起,才抹抹口水拍手叫好。我承认自己在迈克尔·哈内克金棕榈作品《爱》的放映过程中睡去三分之一时间,可在交差完成影评时,却依着剧情把自己写哭了,放到豆瓣上,竟又引来一片同泣。

虽然工作量巨大,但被赐予的相对自由状态,让我只要有时间,就可以任性选择自己喜欢的偏门导演去采访。吉普赛导演托尼·加列夫一直以浓烈的歌舞风格吸引着我,虽也贵为某年戛纳的最佳导演,2014年作品《杰罗尼莫》却被丢到容易被忽视的“特别展映”单元。所幸电影没错过我这样的“知音”,导演及编舞和配乐团队,在第一场就制造了继《西区故事》以来,银幕上最血脉喷张的歌舞斗殴。在铁通中烈火燃烧的熊熊低音铺垫下,匕首在铁丝网上划出切分有力的高频节拍。土耳其人拖着一口棺材来要人了,当家的大哥把一把吉他砸了进去,对着那边的吉普赛家庭狂吼:“这是你们那私奔杂种的吉他。”跃跃欲上和阻挠拉扯,构成着愤怒双方的漂亮舞步。吉普赛人把棺材抢了过来,在翻了个后,大姐竟就踩上去跳起狂乱的踢踏舞。在艳阳高照海滩上合着漂亮女主角的半小时真正专访中,我告诉导演,“有一支称为罗摩的吉普赛部落,曾在中国西南边陲活动”。托尼瞬间激动起来,“什么!?我完全没听说过!我做很多电影的动力和主题,都是用影像寻找吉普赛人在全世界的足迹。如果事实证明吉普赛人曾真正在中国存在并活动过,我一定要来拍部歌舞片。”

戛纳当仁不让的重要性,让中国的大小电影公司,都必须来走上一遭、在酒会上混个脸熟。电影宫正对面最黄金的广告位,连续多年高悬着天津北方电影集团的动画《兔侠传奇》海报,据说这片颇受中东买家的喜欢。网页上随时爆出“四百高管赴戛纳”这样不一定被夸大的新闻,伴随张靓颖海豚音的“中国之夜”成了焰火最璀璨的Party。就连网红主播都被各种品牌请来,从在尼斯机场取行李那一刻,就打开手机开始“直播”。

戛纳:裸游圣何纳瑞岛

早在1958年,新浪潮祖母阿涅斯·瓦尔达,就为这一区域拍了一部“别有用心”的旅游宣传片《走进蓝色海岸》。让人神往的尼斯、戛纳和土伦,被她讽刺成虚假的伊甸园,而外来者还总愿意为那些“游人如织”的风景中,加上自己的身影。最著名的形象,当然是手持小DV,从戛纳电影宫踏过昂蒂布大街车流,融化进三点式和遮阳伞中的憨豆先生。

从令人窒息的追星拥塞中逃出,瓦尔达将镜头诗意的转向20分钟航程外的小岛圣何纳瑞( ?le St-Honorat),一座真正蝉噪林愈静的天堂。

从1958到2012年,这样反差剧烈的天堂形象竟从未改变。5月的一天,蓝天赶走了乌云,刚从阿巴斯轻盈小品《如沐爱河》里出来的我,决定约上因证件种类不同而无法看片的几位郁闷摄影师哥们,去圣何纳瑞岛走一圈。旧港码头不远处,一早的好日头已经烘干了白净沙滩上的雨水,俊男靓女们大方脱个精光,享受着裸体海滩。渡轮上也载着几位老太太,她们或高价将公寓出租给来凑热闹的媒体和影迷,或将纪念品商店交给儿女打理着,赚了过节费不说,还抱怨着好莱坞明星引来的糟糕交通。

岛屿不大不小,列行修道院居中,小径、榛树、葡萄园、潟湖、礁石,一层层往外自在的铺张开来。喧嚣的电影宫就在游泳可至的对岸,近到可拿低倍望远镜瞥清彼此的脸,万一被苦逼的同行看到我们几个在此逍遥,在这下水可不太好。于是漫无目的地穿行过破落的教会私宅和林地,真正敞开面向地中海的另一侧蓝透了,再也没有羡慕嫉妒恨的眼光,脱衣裸泳的时候到了。

西起戛纳东至芒通的滨海阿尔卑斯省,本就是地中海沿岸最知名最漂亮也最昂贵的部分。毕加索、马蒂斯、夏加尔、莫奈、米罗……太多的著名画家曾在这里生活和创作。经他们内心表达出的风景,藏于一座座小城的博物馆,甚至俄罗斯和中东富豪的深闺;而他们眼睛瞥见的真实风景,还切切实实地搁在山海之间,百余年来,一点未变。

乘火车或大巴离开戛纳,只要没不幸赶上罢工,半小时到一小时车程内,就能进入现代美术世界。要么去尼斯参观马蒂斯故居;要么到圣保罗与旺斯两座紧挨着的山村,在犹太人夏加尔的墓碑上放一小块石头;或者在昂蒂布的毕加索博物馆,仔细看看这位老顽童在每幅画作中信手涂鸦的海胆。

2014年,顺着昂蒂布的海岬往南,我总算在C?té Plongée找寻到画家们从没描绘过的角落——海底世界。一个中国姑娘与她的法国老公,在这片有着巨大礁石堆的背风处,建起了一家潜水中心。暴雨将至,风浪不小,船只不方便出海,我只得跟着教练兼潜伴的塞巴斯蒂安,一步步浸入宁静的水下。光线吃力的透入十米以下,蓝色、黄色、白色的鱼儿并不知晓上头已翻云覆雨,更不知晓不远树林深处的豪宅酒店里,躲进了妮可·基德曼。戛纳电影节即将开幕,而扮演《摩纳哥王妃》中格蕾丝·凯利的她,将率先领衔走上喧嚣的红毯。

奥斯卡:白种老男人的民主游戏

否极泰来,在2013年大年初一,我从印度阿拉哈巴德大壶节踩踏现场侥幸逃生后,接到了报道奥斯卡的邀约,于是改变行程,从湿热难耐的新德里,飞往每一缕加州阳光都惬意打在脸上的洛杉矶。

这是我第一次前往美洲,本来心想从讨厌的小甜甜后,自己已经远离主流美国文化。他们如今流行什么、热爱什么,我应该是截然陌生的吧。踏上机场大巴,1968年的摇滚名曲《生而狂野》传来,接下来一个月跨越东西海岸的加油站、小酒吧,都是飘着熟悉的老歌。这就是人人都从电影里认识的美利坚,无论你是东欧人、阿拉伯人、南美人还是东亚人,都会意识到自己与它的距离比邻国要近得多。

奧斯卡并非电影节,与超级碗一样,它是一台吸引最大关注度的“美国春晚”。只有评奖,没有放映,这就让我的工作远轻松于欧洲三大电影节,不用再扎在一轮轮漆黑的90分钟里去进行银幕旅行,而可以在适宜的温度和清爽的微风中,去切实品位这个强大的娱乐帝国。为了报道工作的方便,我们住进了颁奖会场杜比剧院对面的罗斯福酒店,而这里也曾是第一届奥斯卡的颁奖地,玛丽莲·梦露曾在楼下泳池拍了自己的第一套商业广告片,据说她的灵魂就隐在看不到头的走廊尽头,时不时会被狂欢派对中喝醉的小明星们撞见。

我的任务很简单,第一天,去拜访一下广播影评人协会的奖项预测章鱼哥Scott,听他讲述早不是秘密的评奖趣味和政治潜规则,“学院成员大部分是白种老男人,仅有40%的年龄在50岁以下,甚至有超过100岁的投票人。记得《社交网络》结尾吗?扎克伯格功成名就之后,想看看曾经拒绝过他的女孩现在如何,就在Facebook上一直刷新她的页面。学院的老古董们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在干嘛,所以他们把大奖给了《国王的演讲》,那或许能让他们记起青春时光。”第二天,去搞点八卦,去Sheman Oaks山顶一位派对搞手的豪宅,听他聊吉姆·凯瑞和史泰龙的俄罗斯情怀,以及“花花公子”休·海夫纳在这套大宅里的400人派对。第三天,去一家兼具“颁奖夜晚礼服图书馆”的公关公司,看与明星身形相仿的经纪公司代表过来试装,然后提议改进,保证那个晚上不会撞衫。第四天,采访《逃离德黑兰》编剧克里斯,听他回忆中东问题专家本·阿弗莱克的拍摄故事,“对手好强,我可没自信”,可最终这部关于好莱坞救美国的主旋律电影成了金像奖最大赢家。最后一晚,跑到台湾“文化部”驻洛杉矶办公室,见到获得最佳导演的李安,听官员朗读“马总统”发来的贺电。

剩下的时间,我要么闯入蓝可儿刚遇害的塞西尔灵异酒店,要么去桑塔莫妮卡海滩围观独立精神奖获胜者《乌云背后的幸福线》。还有一晚,买到快船和马刺的便宜球票,一出动人的家庭温情戏在中场休息时上演,主持人将一名幸运嘉宾及他5岁的儿子请到球场中央,“很不幸,托尼最近刚成了一名鳏夫,他想为小托尼的健康成长赢得一套房子,他能如愿以偿吗?”美女主持向现场介绍道。托尼按要求退至中线外5米,铆足力气,奋力抛出篮球。篮球越过了斯台普斯幸福线,托尼做到了!从电影到体育,美国人都能以这么认真的娱乐精神参与其中,我似乎窥见了这个国度强盛的原因。

好莱坞:偌大天地任避奥

“在洛杉矶,只有鸡才会在街上走。”话糙理不糙,在这个车轮上的国度,尤其是加州,人们很难想象不开车还能去哪儿。这座城市如此扁平如此巨大,住在贝弗利山的汤姆·克鲁斯想去找住在马里布海滩的梅尔·吉布森,得开上一小时;去Downtown的斯台普斯看场科比的球赛或去格莱美颁奖现场做个嘉宾,又得半小时。

其实,对汽油比对水还依赖的洛杉矶人,或许都不如游客了解自己城市的公共交通系统其实并没多糟糕。其实,频繁的红线地铁,就能在15分钟内,将游人从被路边蝙蝠侠、蜘蛛侠和《惊声尖叫》面具杀人狂重重包围的好莱坞大道,拯救到Downtown的第七大道。当然,如若你试图晚上逃回所谓的“市区”,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下班的白领驱车赶回各自的卫星城,密集的观众挤在迪斯尼音乐厅或NBA现场不闻窗外事,在寂静大街上陪伴你的,或许只有磕了药的持枪歹徒,或是塞西尔酒店附近蓝可儿和黑色大丽花的冤魂。

夜间“避奥”的好去处,或许只有与“Hollywood”大招牌遥相呼应的格里菲斯天文台,绝大多数人从今年情人节那天已经知道了,就是《爱乐之城》里高司令与石头姐飞舞上天的地方。不过更多时候,这座天文台可是被《无因的反叛》里俊俏的詹姆斯·迪恩、“终结者”、“霹雳娇娃”和“变形金刚”接连破坏着的。而等到白天,慵懒的桑塔莫妮卡海滩、滑板少年和美食密布的狗镇、足够装填你巨大SUV身躯的棕榈滩奥特莱斯、与变形和不变形的金刚搏斗的环球影城以及迪士尼,哪都是躲避奥斯卡的好去处。

2013年颁奖那天,充斥好莱坞大道的银幕英雄们终于放了假。警方在一周前就布好的封锁铁丝网也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好几个街区。这一天的杜比剧院是属于学院评委和明星的,蝙蝠侠不能再站在迈克尔·杰克逊的手印前,掐着游客的脖子合影并收取小费,只好提前一天约着同样“下班”的美国队长和蜘蛛侠,到隔壁的“新鲜好邻居”超市,为周日电视机前的红毯与NBA时光进行盛大采购。一对女同爱人推着领养的孩子,站在怪物史莱克和休·杰克曼的名字前,在微风中立起塑料人偶纸板,为孩子留下星光记忆。

这些明星被镌刻在大街上,被看穿好莱坞游戏的Joan Jett在《赛璐璐英雄》(Celluloid Heroes)中歌唱:“如果你漫步在好莱坞大道,你会看到他们的名字被写在水泥路面上,可不要踩到了葛丽泰·嘉宝,请靠近孤寂的贝蒂·戴维斯……胶片英雄从不会感觉痛苦,胶片英雄也不会真正死去。”

特柳赖德:隐匿于科罗拉多深山的电影节

2016年3月,我来到迄今最喜欢的滑雪胜地、科罗拉多西南部的特柳赖德。这座2300人口的小镇,三面被诸多4000米左右的高峰环绕,仅留西面的科罗拉多145周道一个出口。在某种程度上,它就是世界尽头的小镇,注定埋藏了很多翻不出大山故事的秘境。一位休假状态却得随时保证无线电畅通的消防队员Tom,带着我从海拔3211米的圣索菲亚索道站出发,踩着双板,在林海雪原上飞了大半天,之后划进镇上街道休息。“我曾在那家影院里看过《贫民窟百万富翁》、《国王的演讲》的全球首映式”,Tom指了指全城最古老的谢里丹剧院。正是这座2300人口的小镇,有着在全美数量上仅次于纽约和洛杉矶的电影首映礼。后来,我们知道,《贫民窟百万富翁》和《国王的演讲》都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电影。

这么多佳片争先在此亮相,得益于那个有钱有势的特柳赖德电影节(Telluride Film Festival)。它在每年九月的美国劳动节周末举办,接力欧洲那边刚要落幕的威尼斯电影节,因此成为第一个可从欧洲三大(柏林、戛纳、威尼斯)竞赛片佳作中选优的影展。而在与同步的多伦多和紧跟着的纽约电影节竞争中,它又能提前笼络来不少新片的全球或是北美首映,这一点,对一个主流电影节的江湖地位至关重要。

自1974年创办至今,它有幸成为《罗杰和我》(纪录片名导迈克尔·摩尔处女作)、《杀手悲歌》(墨西哥B级片名导罗伯特·罗德里格兹处女作)、《贫民窟百万富翁》、《国王的演讲》的全球首映地;也让路易·马勒的《与安德烈晚餐》、吉姆·贾木许的《天堂陌影》、大卫·林奇的《蓝丝绒》和《穆赫兰道》、尼尔·乔丹的《哭泣游戏》、李安的《断背山》首次与北美的观众见面。某种意义上,特柳赖德电影节已经成为颁奖季长跑赛事的发令枪,这样的势头,让多伦多电影节都急眼了,宣布不在自己那儿首映的片子就不给排前四天。

在曾连续几年跑过特柳赖德电影节的影评人文西看来,“特柳赖德这两年的选片越来越迎合观众口味,美国有钱人喜欢看政治话题强的,或者是强调主流家庭价值观。”这就和这座山城的隐秘高贵身份对上号了,这些作品或许能让不差钱的山谷候鸟们自豪于自己的艺术鉴赏力,也实现了制片发行方和富裕阶层观众的双赢局面。

我并没能赶上这个贵族电影节,却已经深深感知到这儿的高物价。与附近山区的阿斯彭和韦尔等滑雪度假名镇一样,特柳赖德也有荣升全美不动产最高行列。单日滑雪索道票120美元起步,春假时如若有青旅,八人间床位90美元起。

当然,在百万富翁游戏之外,城里还有着山地电影节和恐怖电影节这样两个平民化的影展,蓝调和蓝草两个音乐节,以及夏日每天络绎不断的小型科技文化节。身高2米的David Holbrooke,自2007年开始就一直担任山地电影节(Telluride Mountainfilm)总监,他坐在街边的咖啡桌,与每一个路过的人打招呼问好。“我愿意一辈子不离开这座山谷,每天起来望着雪峰就很满足了,滑雪永远也不会腻,骑车就可以逛遍整个城市。想了解外面的世界?每年那么多良莠不齐的纪录片堆到我手里,而我就是那个决定它们去留命运的艺术独裁者。”

“我恰好参与了一个纪录片拍摄,剪完后能走个后门吗?”我打探到。

“品质说话,可以寄来看看。”David显出不讲情面的脸色,接着又自豪地向我描述,他主导的山地电影节如今全面倒向独立纪录片,潜移默化中,也自己动手,通过历史素材和追访,完成了一次纪念自己老爸——一位曾在越南、中国、波黑、塞尔维亚、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负责使领馆和维和工作的政府人员——的纪录片《外交官》(The Diplomat)。

不管哪个电影节举办期间,12街区长、8街区宽的狭小地方,都能涌现出11家影院。好莱坞明星们可以自由如普通人,在街边喝咖啡,加上科罗拉多大麻合法化的地位,或许他们也能时不时飞上几口叶子,而永远不必担心狗仔队的镜头。即使深度浸淫于独立电影事业,David说起好莱坞大牌,也免不了好奇的八卦心。他和兼职消防员Tom掰扯着汤姆·克鲁斯在山腰上的豪宅、乔治·克鲁尼前年在街边的趣事、昆汀·塔伦蒂诺进城来找乐子。Tom表示,“从选景到拍摄,我跟了《八恶人》的全程。昆汀他们前年12月就到特柳赖德的山里找外景,直到翻过年后的1月有了充足暴雪,才开机拍摄,一直弄到3月份。不过,那些话唠极了的室内戏,都是在加州的影棚里拍的。那么多年来在雪场,我见识了大型压雪车上上下下,可还是被剧组那些拖着沉重电频和灯光的大家伙震惊了,它们那么轻松就攀上属于越野滑雪级别的陡坡!”

夜晚,从镇上索道站,乘上返回度假村的缆车,不一会儿小城零星的灯火也看不见了,仅剩一个滑动的铁盒子,拖着我,隐没入无边的黑暗深处。我想,如若不是高昂的生活成本,这样一个重要电影扎堆首映的世界尽头秘境,应该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吧。显然,这也是一个逻辑不通顺的无聊梦想。

电影节撞星攻略

欧洲三大电影节,基本都把通行证件按参与角色不同进行了分类。红证和蓝证配发给记者、撰稿人和影评人,优先有过注册经验的红证;粉证配给参与市场洽谈的各片方以及摄影记者,很多时候,他们不能去观看媒体场放映,只能每天大早去派对换公众场门票;最畅通无阻的黑证,一般就配予有评审任务的评委或其他重要人员。作为电影节举办地居民,或对盛会感兴趣的影迷游客,就只能通过官网预订或到相应售票点排长队等票。戛纳电影节,更是直至今年5月,才準备对公众开放部分票务。很多时候,有着好莱坞明星的热门电影或是欧洲艺术品大师的回顾作品,早早就票房告罄,执着的影迷只好在首映红毯前举块牌子尝试求票,有时付出高额的票价,有时甚至献上一夜情。

柏林:Berlin

柏林爱乐音乐厅:因为就在电影宫几步路的地方,看片看累了的评委,或是想高雅一把的明星,都很有可能来此听上一场海顿或舒伯特。比如2014年情人节那晚,奥斯卡和戛纳双料影帝克里斯托弗·沃尔兹就坐在日本钢琴大师内田光子5米外,而我在他们50米开外。

波茨坦广场万豪酒店:为了出席红毯和其他工作方便,不少明星一般下榻于此。只要不从什么隐蔽的后门出入,门口前偌大的空地总是等着狗仔和追星族的。人权团体也经常活跃在此,比如《雪国列车》首映后,蒂尔达·斯文顿、宋康昊等人回到酒店门口,就吸引来疯狂的闪光灯,而在旁边抗议索契冬奥会的同志团体,只要伸过来一只彩虹旗,就可以借此说成“明星支持同志群体”了。

大明酒家:作为当地数一数二的中餐厅,华语电影片方宴请、剧组庆功一般都安排在这里。获得金银双熊的《白日焰火》剧组,在与电影节组委会礼仪性的完成答谢酒会后,导演刁亦男、影帝廖凡,以及桂纶镁、王学兵等人都一道前来,再一次礼仪性的答谢华语媒体和影迷关心。庆功宴一般到很晚很晚,同样参赛的娄烨、宁浩会过来沾喜气。

如果你是追星族,既然难看上竞赛片,更不可能睡到梁朝伟,还不如守在以下可能撞星的地方,碰碰星运。

威尼斯:Venice

电影宫旁边的至上饭店(Hotel Excelsior)门口或码头处:参与影展的明星们都得搭乘快艇在此登陆,工只要你身体够小钻得够狠,总能从高密度的狗仔群和他们的长枪短炮里拼出一条血路,幸运的话,能在最后一刻握到乔治·克鲁尼的手。不过千万小心,别掉运河里去。2012年,我骑着单车不小心撞到菲利普·塞默·霍夫曼,连忙跟他道歉,奥斯卡影帝压根不搭理,扬长而去。一年半后,他因吸毒过量,暴毙家中。当然这与我骑车撞到压根没联系。

丽都岛码头前的中餐厅:作为岛上唯一中餐馆,华语电影剧组总少不了在那吃饭,尤其是贾樟柯、王小帅这样的独立电影剧组。

电影宫的厕所里:反正意大利人随便,只要你能随便找个什么证件,跟媒体或片方一道蒙混进去,即便进不了发布会见布拉德·皮特,也或许能在电梯间或洗手间碰上冯德伦。曾经有一个记者朋友,就在厕所里完成了对影帝迈克尔·法斯宾德的“专访”。

水城各家米其林餐厅:有钱的制片方要么会在这些餐厅招待媒体,要么会为恰赶上时间的明星安排生日宴。一次,刘德华刚在海滩边的露台酒吧庆祝完生日,一位独立电影制片人朋友就邀约媒体朋友同样进入餐厅,开了一瓶芝华士后,惊觉比“工体MIX”还贵出数十倍,知晓独立电影不容易的大家也就简单意思下了。

戛纳:Cannes

卡尔顿洲际酒店(Intercontinental Carlton Cannes):明星们要么下榻于此,要么来此参加各类公关活动。当然,昂蒂布大街顶级酒店云集,也实在难以搞准他们究竟住在哪一座。不过,我的朋友柏小莲自从在被丹麦影帝麦斯·米科尔森握了手合了影后,几乎一个月不舍得洗手。

游艇码头:更多时候,明星们得在一艘艘豪华游艇上纵饮狂欢。如若高帅富到一个级别,大可以也租一条游艇,停到范冰冰和成龙正在派对的海面上,过去玩还是叫过来,就看你自己了。这么多年来,我只在瓢泼大雨中,上过一条游艇,采访了当世最艺术的导演、泰国电影大师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

普罗旺斯薰衣草稻田里:走完红毯后,服装品牌总愿意配合媒体,为代言其品牌的明星们再安排一项工作,去半小时车程外的普罗旺斯稻田里拍上一圈写真大片。反正薰衣草是南法必到景区,而那里又不是专属什么剧组的拍摄现场,走进去合影两张总没问题吧。

尼斯国际机场:只要不是闪耀到非要搭直升机出现在戛纳的明星,大多都得先飞抵半小时车程外的尼斯机场。各国迷妹们还不至于有钱到组队迎接他们各自国家的小鲜肉,因此,这儿才是电影明星出现频次最高的地点。如若你有钱有闲并且无聊到这个地步,大可以试着成为一位国际版的“虹桥一姐”。

好莱坞:Hollywood

贝弗利山:明星的豪宅从来就不是秘密,杜比剧院两侧每天甚至每时都发着“看房班车”。如若自驾,GPS里刚输入街道名,对应的明星门牌号就跟着来了,谷歌都知道你想干什么。只是这样的行程相当乏味,你只能看看高墙和身后郁郁葱葱的树木,可别试图翻墙而入,大宅门上清楚写着“Armed Response”(火力回应),这可是枪械自由的美国!

斯台普斯球场看台:只要不是快船队的比赛,只要杰克·尼克尔森不出外景拍摄或参加欧洲电影节,你总能在看台上抓到这位湖人队的铁杆拥趸。在他身旁,偶尔还会坐着尼古拉斯·凯奇、珍妮弗·安妮斯顿、汤姆·克鲁斯等伪球迷。

好莱坞大道:杜比剧院前布满明星掌印的这短短1公里上,你可以看到把小孩吓哭的怪物史莱克和蝙蝠侠,没卸下装扮就走进超市、为周末沙發球赛生活储备薯片啤酒的雷神和蜘蛛侠,以及杜莎夫人蜡像馆前招揽生意的玛丽莲·梦露。搞不准真的明星也会混迹其间,让你以为这又是哪个家伙的Cosplay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