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影视产业的乱象与拐点

余飞

我记得自己刚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带我去看一种特别老的民间戏曲，当时样板戏的时代刚刚过去，所谓的“封建文化”可以露头了，老百姓近乎疯狂，现场人山人海。妈妈把我顶在头上看，我只能远远地看到仙山琼阁一样的舞台，什么也听不到。最后，我们俩差点被人踩死了，妈妈拼了命才把我顶出人群。这是我观赏文艺作品的开始。

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因为打腿仗，把大腿撞断了，就一直在医院住院，躺着一动不动。当时最好的一个伙伴就是收音机。当时收音机是我唯一的精神食粮。

等腿好了能走了，每天晚上步行几里地去看电视剧《霍元甲》。当时只有我们生产大队有唯一一台彩色电视机，每天晚上跑到那儿去之后，先看大队干部调试半天天线和频道，然后再看《霍元甲》。

这个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文艺作品的载体是不断在发展的，从最开始自己拿腿走去看一场戏，到后来听收音机，到后来看电视、看电影，到现在终于发展到网络了，在网络上几乎什么都能看了。如果未来VR或游戏产业发展到更高级的程度，还会有更炫的视听享受会送到家里来。

科技的发展是不可逆转的，我们必须接受载体的改变，当前我们必须接受的变化就是网络已经取代电视台成为最强势的媒体，最终多个平台会整合在一个大平台上。

网络平台虽然已经成为头号的强势媒体，但是并没有做出它应该提供的优质内容，因为一个新鲜事物进入一个传统领域之后，首先要干的事情是跑马圈地。这是野蛮的、不讲规矩的，他们只是想圈这块地，但是圈下来之后怎么来经营这块地？并没有想太好。

这个行业里的精英人士不多，新媒体和资本进来，没有办法来包装这些人，他们无法利用这些人给资本市场讲故事。他们所有的钱都来自于资本市场，要给资本市场讲一个吸引股民的故事，但资本市场的故事是需要有量级的。

在这种情况下，资本、平台如果想包装上市，想在资本市场拿下大鳄，最好的办法就是包装所谓的IP。因为IP这个东西无所不包，首当其冲的是网络小说。网络小说肯定也有非常优秀的，因为网络小说只是小说发表平台变化出现的新事物，虽然前面加了“網络”两个字，但它还是小说，我认为它与传统的小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无非还是以“好”和“差”作标准来分类而已。

不同的是，网络小说的量非常大，因为量大，所以良莠不齐，其中比较差的作品的绝对数字也就是一个很巨大的数量——这些就是我说的垃圾IP。垃圾IP在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基本上没人看，只是一些业余作者的自说自话而已。但是，在资本眼中，这些东西就是宝贝了，因为可以拿这个来讲资本的故事。比如说我这个读书平台有一千万个IP，隐藏着大量的商机，有了这个数量级之后，资本市场就会认，就能融到大量的钱。

有了IP，又有了钱，下一步是做什么呢？当然就可以找专业的编剧来改成优质的剧本，再进行影视剧制作。前两年我们职业编剧就受到了这种事情的冲击，因为很多人认为原创不值钱了，只有IP是有价值的，我们编剧好像没有出路了。

在许多资方眼里，职业编剧原创的作品因为没有人事先知道，市场前景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他们也没有能力自己判断作品的优劣，所以就不敢给这样的项目投资。但是，所谓的IP最重要的一个特性，其实就是让读者事先知道你的作品，对你这个作品产生了一定的兴趣或者一定的情感——我称之为广告效应，你再去把它改编成影视作品的时候，大家有一个天然的关注度，就会主动去看——这是IP的重要意义，对于垃圾IP来讲，因为它并没有文学性，这种广告效应就成了唯一的意义。

所以，我认为所谓做IP这个产业实际上是广告先行或者说广告前置，花钱包装一个大IP，就相当于把你的广告先做在前面了，花1500万甚至5000万买一个IP，实际上就买这个效应，你有这个东西以后，你的影视剧拍出来即使不宣传，人家也会去看。

如果真有原创的电视剧，那你拍出来之后，没有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就要花大量的钱去宣传。正常情况下，影视制作公司对一部戏的宣发费用至少在两三千万以上，那是必须要花的。

我们换个角度看问题，购买IP的费用，相当于把后期的宣发费提前给原小说作者，但是这个作者写出的内容并不一定是精品，有可能这笔钱打水漂了。但是，IP操作者先大量地囤积这种资源，然后把这些IP进行有效的炒作，直到把它炒红为止。

他们不管这个IP真正的内容质量如何，只是单纯地把它炒作得很红很火，很火之后就不管你喜不喜欢看，这种火本身就有了价值——它成了优质IP。

有了这个所谓的优质IP，网络读书平台就会以很高的价值把它的某一部分著作权卖出去，然后再让影视公司去制作。

影视公司把这个买下来、拍出来之后还得放到他的平台里播，这样，在播出的时候他又能再收一次利润。

播出的时候，这个戏好不好？口碑和点击、收视率如何？这个不用担心，他们可以自己刷点击量、操纵收视率，无论质量如何，都可以做出很好看的数据，因为数据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做的。

评估方面好看了，下一步再去做续集、衍生产品、融资就有话语权了，再次将更多的资金吸收进来，去重复这个动作。

通过以上的运作，资本和某些媒体一起，共同打造了一个自说自话的闭环，将资金和资源大量占有，导致其他机构资源匮乏，甚至无米下锅。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可怕现象。

资本操纵的IP游戏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是现在这种模式已经被证明行不通了。整个行业，包括新进入的那些人，都已经开始回归传统模式，这就是我说的转折点已经到来了。

2016年年初，阿里巴巴投资一百个亿给优酷土豆做内容，我相信大家都知道，它当年的亏损应该是接近二十个亿人民币。一个公司如果每年都要亏损这么多钱，那它不可能长久的。

今年年初，多家资本公司投资爱奇艺共15.3亿美元（约100亿人民币）用来做内容，而且仅仅是用在2017年做内容。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就想在2017这一年花光100个亿来做内容。

爱奇艺的这个投资属于可转债。意思是爱奇艺做得好，亏损逐步减少，甚至开始赢利，投资方就会将这些钱转化成股份，当上了股东，大家一起分享这个公司；如果做得不好，继续亏损，甚至越亏损越多，那这100个亿就转变成债务，说白了就是你要把这100亿还给人家投资方。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烧不起钱了。烧钱是为了把更多的钱吸引过来，如果已经吸引完了，市场是他们主导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烧？从滴滴打车这些软件大家都看到了，最开始都是免费让你坐，现在还有这样的好事吗？没有了。

在这种时候，尤其在爱奇艺、优酷转型要做内容的时候，如果做不好的话，就要还债，甚至破产倒闭，这种时候会出现一个必须符合影视剧创作的客观规律，用规范的流程来操作才能成功。那些刷出来的数据，如果他们想上市——上市对于他们来讲是必由之路——上市之后数据是必须公开的，这种数据就必须是真实的、可被公众和股民监督的。无法作假，内容就必须是真正有质量的才行。如果真能实事求是，所有的数据都是真实的，那么所谓的小鲜肉和垃圾IP就不会有这么高的热度了，大家会真正开始重视内容，这就是行业的转折和回归。